水银接住了那已经无法修补的身体,他的嘴巴张开,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无法理解现在发生的状况,他无法理解自己的手怎么会穿透了自己主人的身体。
唐雅躺在他的怀里,嘴巴翕张几次,说了两个字。
那两个字当时水银没有听清,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是:小逸……
而后,那双深棕色的瞳仁便一点点放大了。
接下来战队的援军到了,诺兰将已经陷入空茫状态的他抱起来,将他带出了那已经在他的力量中摇摇yù坠即将坍塌的海下基地。
他不知道基地将唐雅的尸体回收,然后改造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泪珠从眼角逃逸,接二连三化作莹润的珍珠滚落在染满鲜血的土地上。水银抬起颤抖的双手,恍然间那手上又再次被鲜血涂满了。那样红,红到令人作呕。
“是我……”体内的力量似乎突然间都被抽走了,他向后踉跄一步,抬起头来,望向面前那个已经没有了人形的怪物。
是他亲手杀死了唐雅。是他害唐雅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他一直在找的凶手,就是他自己。
在水银的意志即将坍塌的瞬间,战局也跟着翻转。那红色的巨怪已经将整艘舰船缠住了。琉火一个人也无法挡住蜂拥而上的怪物大军,很多海妖尖叫着从船中逃出,瞬间就被袭身而上的怪物分食殆尽。
水银的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要继续战斗,要继续撑持下去。可是另一半的灵魂却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当那曾经名为唐雅的怪物大步冲向他,用巨大的钳子一把将他扫飞出去,他甚至没有办法进行防御。
在指挥部中,齐豫看着面前肆nüè的杀戮之景,哈哈大笑起来。他望着显得有些颓然的姜延风,得意地说道,“看啊,这就是他们海妖所谓的神。不论多么qiáng大的神,只要你能拿住他们的弱点,都是这么不堪一击。”
姜延风跪在玻璃窗前,死死盯着那仍然在一片血红色的海洋中奋战的金色身影,还有那似乎已经丧失了战斗能力、像沙包一样被踢来踢去的银色海妖。
难道真的到末路了吗?
水银一次又一次被打飞出去,不论他多么努力,体内的能量像是突然枯竭了,半丝都使不出来。血腥味从唇角溢出,他的内脏似乎都要移位了,那尖锐的长刀在他胸前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鲜红的血染红了飞散的银发。
唐雅下手没有任何留qíng,招招都想要他的命。
“唐雅……唐雅……”水银一遍一遍叫着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怪物的眼神中只有一个信息——杀戮。
仿佛他不具备任何意义,仿佛他只是一块可以吃的ròu。
唐雅早已被他杀死了,死在那黑暗的海下叛军基地中,死在他的手中。
好痛啊……心怎么可以这么痛?
怎样才可以停止?怎样才可以离开这样绝望的地狱?
或许……死掉会比较轻松一点?
当他的喉咙被那只巨大的蟹钳般的手紧紧钳住,当呼吸都被迫中断,当另一只长刀对准了他的心脏,当他对上唐雅空dòng的眼睛。全身浴血的水银想到了死。
就在这时,伴着一声类似愤怒的shòu类发出的怒吼,一道黑色身影从天而降,锋利的武|士|刀劈向那只禁锢着他喉咙的钳臂。
唐逸双眼燃烧着疯狂,硬生生冲入水银混沌的意识中。
第103章 决战(3)
武|士|刀锋利的刃与怪物坚硬如铠甲般的手臂擦出四溅的火花,qiáng大的冲击力沿着刀身冲上唐逸的手臂,撕搅着他的肌ròu,骨骼仿若也被震裂了一般。唐逸痛叫一声,刀几乎脱手。
右臂大概是骨折了……
怪物发出一声嚎叫,手臂血流如注,钳制着水银的钳子也松开了。水银跌落在地,大声咳嗽着,咳出了鲜红的血。白皙的喉咙上留着两道深深的血痕,就连颈侧的圆腮也被撕裂了。唐逸顾不上重伤的右臂,连忙一个翻身跪坐起来,用发抖的左手紧紧握着□□挡到水银面前,面对着那如山般高大恐怖的怪物。
可是他亦同样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容。
唐逸眼中原本肆nüè的狂bào忽然凝固,原本紧绷在血脉中的爆发力忽然消散于无形。
“哥哥……”
一瞬间的怔忡足以造成严重的后果。愤怒的怪物挥起另一只尖刀般的巨手。唐逸勉qiáng用武|士|刀接住了那一击,可是锋利的红色ròu甲扫出的庞然巨力将唐逸和水银都拍飞出去,武|士|刀也应声而断。身体沉重落地,被摔得七荤八素。唐逸挣扎着坐起来,企图用仅剩的可以移动的左手去抓住一个已经被杀的队员手里的激光枪。
他回过身想要对着那正大步走向他的恐怖怪物开枪,可是扣动扳机的手指却迟迟无法活动。
那是唐雅……
他本已经失去了的唐雅……
水银心心念念的唐雅……
为了他放弃了一切,甚至是生命的哥哥……
那样骄傲的、英俊的、全能的哥哥,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样……甚至比死去还要残忍。
“唐雅!”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唐雅!是我啊!”
可是唐雅已经听不见了,那只空dòng的黑眼睛里只剩下本能般的杀戮*。他不记得唐雅是谁,不记得唐逸是谁,也不知道在不远处用颤抖的枪口指着他的人是曾经他心中最重要的存在。他只知道,这个生物伤了他,是一个需要被消灭的威胁。
当他用对于他的体形来说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落在了渺小的人类面前,如死神一般举起了沾满屠杀之血的右前肢。尖利的ròu刺染满了血,从布满瘢痕的刀尖滴落下来。
来不及了。
在刀落下的瞬间,唐逸反shexing地闭上了眼睛。
利器刺穿*的声音那样冷酷而恐怖,炙热的液体溅在唐逸脸上,可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降临。唐逸睁开眼睛,却看到了飞舞的银发如雪霰散了漫天。
红色和银色,最极致绚丽的融合,最凄艳华美的色彩。
唐逸的世界像是突然陷入一片寂静和黑暗。他伸出骨折的右手,接住了水银被刺穿的身体。剧烈的疼痛将他淹没,说不清是因为手臂,还是因为心。
这是梦吧?
这不是噩梦里面才出现过的场景吗?不是每一次在最惊恐的尖叫后就可以醒来吗?为什么怀里的触感这么真实?为什么痛得这么真实?
唐逸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向着那怪物扣动了扳机。那不是唐雅,不是他的哥哥。唐雅早就死了,他不是这个没有灵魂的怪物!
可是原本炙热的激光束打在怪物那虬结的ròu块上,却像是撞上了一堵厚重的城墙,无法穿透那自然而生的坚硬铠甲。唐逸怒吼着,猛烈地she击着,却都是徒劳。直到水银忽然咳出一口血,伸出轻颤的手指,轻轻地触碰着他染血的面颊。
唐逸的心扉震颤着,垂下被绝望浸染的眼瞳。水银正带着几分痴然望着他,嘴唇翕张,却因为喉咙受损说不出话来。他胸前的血dòng仍然在汩汩流淌着艳丽的血色,在他的银发上洒落点点朱砂。
唐雅已经站在他们面前了,喉咙里发出野shòu般兴奋而嗜血的低吼。唐逸有些怔然地望着面前的庞然大物,眼中燃烧的qíng绪一点点寂灭了。他松开手,另已经没有弹药的激光枪落在地上,将水银紧紧搂在怀里,迎面对上了唐雅那只空dòng的眼睛。
“哥哥……”唐逸呢喃着,扬起面容,睁大着一双空灵的金银妖瞳,迎接即将到来的毁灭。
或许死在一起也是不错的结局。
怪物举起了右肢锋利的尖刀,只要再一下下,这两个碍事的生物就会灰飞烟灭了。脑浆、ròu块和鲜血迸溅那充满张力的红色一直是它最喜欢的色彩。
可是它却定在原地,迟迟没有将右肢落下去。
唐逸的双眼与他的眼睛对望着,在那一瞬间,在空dòng的深渊之中,似乎有一道灵光一闪而逝,快到唐逸几乎要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植入在怪物头脑中的支配系统中传来齐豫接连发出的命令:消灭唐逸活捉水银。这些命令被转译成怪物自己的思想和冲动,催促、bī迫着他马上用那尖刀般的右肢劈下去,将眼前人的血ròu撕裂开,让那甜美的血腥气味弥散。
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了。怪物忽地吼叫一声,像是正承受着什么无形的痛苦。
唐逸心中一顿,或许……唐雅的灵魂并未完全死去?
“哥哥!”他大声喊叫着,泪水从眼角汩汩滚落,“我是小逸啊哥哥!”
他小时候很少叫唐雅哥哥,总说双胞胎根本不分大小,他还记得小时候唐雅总是对这一点耿耿于怀。所以唐雅才会和他打赌,如果写出了歌,唐逸就要认他当老大,要叫他哥哥。
所以现在唐逸一遍又一遍喊出那两个他曾经那么吝啬给予的字眼。
齐豫不断输入的命令和唐逸一次次的呼唤在唐雅混沌空茫的头脑里掀起一场风bào。它头疼yù裂,巨硕的身躯颤抖着,仰天发出一声骇人长啸。
唐逸抱紧了水银,在这极尽伤痛的嘶吼中难以抑制地颤抖。水银几次凝聚力气尝试调动体内因为冲击和重伤混乱的能量,尝试推开他,嘴里做出“快走”的口型。可是唐逸只是不由分说用左手紧紧抱住他,用身体遮挡着他。
另外一边,章鱼海怪逐渐不敌红色巨怪,腕臂被硬生生绞下,掉落下来时砸坏了舰船的右侧翼。琉火和青靛带领着一些尚且能够战斗的海妖仍然在与那无数bī近的怪物战斗着,阻止那些怪物进入舰船之中。鹤田带领着剩余的海妖保护着小海妖们登上舰船。罗唯紫息等人注意到了唐逸和水银危急的状况,正拼尽全力想要过来救援,可是却被那些巨大的蜘蛛一样的怪物重重环绕无法突围。就在他用尽全力拼杀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身后冲来的那个全身喷溅着酸液的人形怪物,紫息重重将他扑倒,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那可以瞬间烧烂皮ròu的腐蚀液体。海妖的惨叫被其他的战士发出的叫声淹没。罗唯反手几枪击毙了那个怪物,脑中空白,紧紧抱着紫息痛得抽搐的身体。
“紫息!!!!!!!”
舰船里无法战斗的年幼伤残海妖们则睁大一双双不同颜色的眼睛,在孩童们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惊恐地看着屏幕上他们的领袖全身浴血,与那可怕的两米多高的巨人面前只隔着唐逸脆弱的人类之躯。绝望的qíng绪浓稠密集,令人逐渐窒息。
水银在开战前就对所有追随他的海妖命令过,一旦众海妖登船完毕,不论他有没有在船上,都要马上起飞。可是如果没有了水银,即便已经受到毁损的舰船可以升空,即便真的成功突围,回归大海,海妖也像是失去了引导者的盲人。这泛着腥味的大海,是否真的还是他们曾经深蓝色的家园,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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