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良曦睡眼惺忪地走出一个人都不剩的糙庐,她茫然地左顾右盼,看到了山坡上小树林中的人影。小姑娘松了口气,哒哒小跑着向林中跑去。
她的身体称不上好,跑一阵就得停一停。她终于跑到父亲和卫钊哥哥旁边,只觉得晨风太冷,冻得她打了个寒战。
正在给阿爹整理衣服的卫钊哥哥看了她一眼,脱下外袍给她披上,衣服的下摆拖到地。大概是没睡醒的缘故,公良曦总觉得大清早的卫钊哥哥看起来有点可怕,她有些不安,小心地问:“阿爹怎么啦?”
“你阿爹喝多了。”卫钊哥哥说。
等他转过来看她,那种可怕的错觉变得若有若无。公良曦的胆子大起来,偷眼去看还剩下一半的酒,觉得琥珀色的酒液看着挺漂亮,还有些让人犯馋。她向前走了一小步,卫钊哥哥嘘她,跟她说:“喝了醉三年!你别碰啊。”
公良曦疑心卫钊在吓唬她,又不想睡三年,只好恋恋不舍地退开。卫钊又说:“等你入了道,我请你喝个够。”于是公良曦高兴起来,笑出俩酒窝。
她抬头对卫钊笑,发现卫钊哥哥的嘴巴上有红红的印子。她“咦”了一声,问:“卫钊哥哥嘴巴上是什么?”没等人回答,她余光又看到了父亲,阿爹的嘴唇上也红艳艳的。“阿爹嘴上也有啊?”公良曦奇怪地问,“那酒会掉颜色吗?”
卫钊闻言一笑,舔掉了嘴唇上的红色,那种奇怪的寒冷感终于消失了。“曦儿来晚啦!”他恶作剧似的笑起来,“刚才你爹和我把最后一颗红果子吃了,没有曦儿的份。”
什么红果子?公良曦还没问,卫钊已经把公良至打横抱起来,向糙庐走了过去。阿爹这么大一个人,被他抱着像没重量似的。公良曦长大了嘴巴,又吃惊又有点羡慕,连忙小跑着赶上,小短腿怎么跑都跟不上。她气喘吁吁地停下,卫钊也停了下来,后退几步,到她身边蹲下。
“你也太弱了吧?”卫钊砸着嘴。
公良曦撅着嘴瞪他。
“背都给你了,你到底爬不爬上来?”卫钊转头努了努嘴。
公良曦有些心动,又有些担心,犹豫道:“你……你还抱着阿爹呢。”
“你们俩加起来才几两ròu啊?”卫钊嗤笑道,“我一只胳膊就捞住了。”
公良曦怀疑地看着他,卫钊眼睛一翻,把公良至耸到肩膀上扛着,另一只手一把抱紧了小姑娘,向山坡下飞跑而去。公良曦抱着他的脖子哇哇大叫,把昨晚那个看到夜幕流光的梦忘了个jīng光。
☆、29|28.27.1.1,
【炼药】
魏昭自忖伪装天衣无fèng,偷窥也做得毫无痕迹。 直到公良至醒来,谢过给他带醒酒药的魏昭,都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只有两件事魏昭没想到:一、公良曦记xing这么好;二、公良曦嘴巴这么馋。
“阿爹,你们吃的红果子是什么啊?”公良曦殷切地看着父亲。
“什么红果子?”公良至疑惑道。
“就是卫钊哥哥说你们把最后一个吃掉的红果子!”公良曦期待地说。
魏昭轻咳一声,说:“哥哥跟你开玩笑呢,没什么果子,就是解忧花。”
“哦,解忧花啊……不怎么好吃啊?”公良曦失望地说,“我看你们嘴上吃得到处都是,还当很好吃呢。”
公良至:“我们……?”
魏昭:“……”
公良至当时没说什么,只是轻车熟就地哄走了女儿。等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公良至转过头来,那双温和的眼睛基本能表现出坦白从宽的意思。
魏昭的表qíng变了几变,最后停留在豁出去这一档上。他一咬牙,仿佛下了多大的决心,沉声jiāo代道:“解忧花是我吃的。”
公良至点了点头,继续和蔼地看着魏昭。要是在场的真是个十九岁小青年,多半会在这种目光下把八岁偷过瓜的罪行忏悔出来。
“然后我来找道长,真要扶道长起来的时候……”卫钊咽了咽口水,“道长就、就……”
“我怎么了?”公良至问。
卫钊的脸涨得通红,一口气大声说:“道长就一把把我抓住了,一边叫我‘阿钊’,嘴一边……一边……”
说到此处他像卡住了,支支吾吾说不下去,还别开了头,倒像被轻薄了似的。
必须再重申一次,魏昭此人,一直都很机灵,无论是阳光开朗的过去,还是变成报社分子的现在。
他也没说谎,公良至可不就叫着“阿昭”扑上来过一次嘛,只不过不是这一次,而且他知道那并非轻薄,而是还龙珠——可小青年卫钊哪里知道?他理当对这番纠葛一无所知,公良至也不可能说出实qíng,如此一来倒像是酒后乱xing,可怜的无辜人士卫钊莫名被占了便宜。
公良至愣愣地看着他,面上轻松的笑容僵在了那里。立场顿时逆转,理亏的人换了一个,魏昭肚子里笑翻天,巴不得多看他出个丑。
“我知道道长不是故意的。”他蓄意露出一个谅解又羞涩的眼神,飞快地看了一眼公良至,目光又飘到了别处,“道长,道长是把我当成了亡妻……”
说到此处,魏昭又哀怨地瞥了公良至一眼。
公良至的表qíng看起来要裂了。
重逢以来,公良至意识清醒时看起来总是游刃有余,纵使遇到了难以应对的qíng况,也会当机立断,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成熟自信。说是“端着”吧,公良道长明明很亲切,然而魏昭就是觉得隔了一层,如雾里看花。此时看到公良至露出这种难堪的表qíng,魏昭反倒振奋起来。
“实在对不住!”公良至拱手一礼,“贫道酒后无状……”
“没事没事!”卫钊打断他,摸着鼻子,“我不介意的!啊,我是说,道长你这么好……咳咳!我去看看曦儿现在如何了!”
说罢卫钊仓皇逃脱,留下一个公良至拼命眨着眼,张口结舌。
感谢公良曦,魏昭想到了新点子。
他开始在各种时候做出一副对公良至有qíng却有口难言的样子来,一会儿送花,一会儿又问公良曦想不想要卫钊哥哥一直在这里。他比之前加倍地大献殷勤,眼神往公良曦那儿飞,脸红,但就是什么都不说。他什么都不说,公良至自然也没法拒绝,只能露出一张表qíng复杂的脸。
如此一来,魏昭给在这里学不到新本事的游侠卫钊找到了不思离开的新理由。公良至能因为这个赶走他吗?不能啊,卫钊可没向他要求什么,而且有筑基修为足以自保,有隐藏龙气的功法可以修炼,更何况这种qíng况还是公良至造成的。毕竟,魏昭坚信,哪怕是男人,被公良至这样叫着名字亲也得动心,除非那个人瞎了。
这日子一过便是一个多月,魏昭待在这糙庐里,练练功,装装相,陪公良曦玩,逗公良至。糙庐内两个修士一点不上进,公良曦是个三年五载没法修道的病号,他们在这儿过着和凡人差不多的悠闲生活,像遗忘了整个修真界,也被修真界遗忘。
有天晚上魏昭抱着公良曦,望着房间那头公良至在窗边读着阵图,突然奇怪起自己在gān什么。
怎么说好,就好像一本说好了写重生复仇、争霸天下的文不知怎么的就开始种田,还成了家生了娃……读者要打差评的好吗!
他为什么要跟着公良至?因为想报复。但看到现在,目前的公良至并不像书里那个。有些牵qiáng地说,倒也可以看到他变成书中那个对他动手的公良至就开刀,可把大量时间花费在等待上,值得吗?
魏昭摸着公良曦的头,顺路捏上她的脖子,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小很多的女童脖子细得像豆芽,手指一紧便能掐断。公良曦被捏着要害,毫无危机感地笑起来,喊着痒,也来揪他的脸,这阵子他们已经很熟了。她的父亲正埋首阵图,对魏昭空门大开,魏昭伸个爪子就能打断他的脊椎,捏碎他的心脏,轻松到一点挑战xing都没有。
于是他想,这么容易的事,早做晚做都一样。公良父女身上还有许多谜团,贴身看着没什么不好。这不叫被安逸生活腐化,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
负责磨刀的是在外奔忙的分神鬼召。
本尊在这里摸鱼,鬼召这些日子倒没闲下过,一桩桩惨案之下已经名扬大半个昆华界。它杀人,扬名,把《捕龙印》中所有现在能取到的机缘一股脑儿吞下去。等魏昭本体发现鬼召的修为突然bào涨,再不回来合体要出事,他才把它唤了回来。
然后魏昭就意识到了放飞自我飞太远会有什么后果。
分神的记忆和力量融入本体,让魏昭一阵阵头痛——各种意义上的头痛。他的修为噌噌飞到了金丹巅峰,说出去可以吓死一打真人,但由龙躯和恶念混合而成的身体根基非常不稳,魏昭相当于一间地基腐烂的房子,搭得越高越容易崩溃。他一整夜都没合眼,竭力把驳杂不纯的力量挤压进自己的神魂中,像把一堆铁钉装进一个很小的包里,整个人头痛yù裂。等搞完了最麻烦的部分,他一读分神的记忆,感到头要炸了。
鬼召在用游击战术屠杀完各路渣滓、骚扰完无数仙门、恶心过四大仙门之后,在遇到枯荣道的招揽时,假意逢迎,祸水东引,突然反水坑了魔门,利用乾天谷的力量把枯荣道在瑞国的分坛给掀了。
魏昭觉得……自己真不愧是自己,天才啊。
不,不对。魏昭痛苦地拍着额头,意识到鬼召这个身份同时得罪了正邪两道。他对正邪两道都毫无好感,最终目的是杀光他们灭世,可是谁会在羽翼未丰的时候对全世界宣战?这不是大魔头,是自不量力的疯子吧?
鬼召表示他距离彻底的疯子还有一寸左右的距离呢。
魏昭觉得自己的jīng神分裂症状更严重了。
在玄冰渊下泡了十年,为了不彻底被世间恶念bī疯,魏昭在自己神魂中建立了好几道隔离墙,好把污染物隔离在外,这种隔离之术误打误撞成就了他分化己身的法术。而神魂中已经同化成了恶念的那部分,也就是鬼召这缕神念的主要组成部分,无疑是被污染得最严重的一块。
最混乱、最充满恶意、最具有破坏yù、杀伤力最大的鬼召,最适合派出去杀戮,不然总不能把它留下来装卫钊吧?分分钟出命案掉马甲。但显然魏昭也低估了自己这部分神念的疯狂,它毫不犹豫地挑了天下第一魔门。
枯荣道和每个魔修组成的宗门一样,门内弟子完全不相亲相爱。然而它能成为天下第一宗门是有道理的,枯荣道魔修对外一致,极其护短,只准自己人砍自己人,不准外人砍他们,否则便会全门追杀。上一个为民除害到枯荣道身上的真人也在结婴之前被暗杀,如今敢招惹他们的,也只有刚直得举世闻名的雷音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