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chuáng上人眼睫微动,继而缓慢地半睁开眼。她目光恍惚,始终无法看清影像,而随着视线的集中,身体如同活过来一般,开始逐渐恢复知觉。才一恢复,惊涛拍làng般的痛楚便刹那间席卷全身。
“棠棠,我要拔针了。”沈七的手极稳,“之后你的真气会运行,记住我跟你说过的,必须在第一时间将体内所有的余毒bī出来,知道吗?”
奚玉棠无法动弹,只能缓缓眨了眨眼。
她看向身边的越清风,后者面无表qíng地望着她。费力地勾了勾唇角,她露出了一抹笑,唇形微动,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帮我一把。】
越清风点点头。
接下来,拔针,运功,bī毒,当一切结束,所有人都长长松了口气。昏迷之前,奚玉棠心中只有一句话——她尽力了。
……
三日后,奚玉棠在一片晞光中醒来。这次的清醒,意味着困扰了玄天教主十几年的寒毒,彻底被拔除。
从醒来后到现在又过三日,在沈大夫的jīng心调养下,奚小教主终于可以开口说话。她兴奋地喝完了药,窝在chuáng上,目光落在身边谪仙般的青年脸上,后者正靠着chuáng头看书,密而长的睫毛在他眼底投下一片小小的yīn影,煞是好看。
“肃兮……”她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身边人手指一紧,下意识抬头。
“中午,吃ròu。”奚玉棠比划着她缠满了绷带的手。
越清风眨了眨眼,“能说话了?要喝水么?”
眼前人点头。
接过一杯热茶小口小口喝完,奚小教主再次不死心地比划起来,“中午,ròu。”
越清风放下书,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想吃ròu?”
对面人用力点头。
青年脸上漾起一抹风华绝代的笑,“不行。”
奚玉棠:“……”
眼珠子转了转,她继续比划,“狮子……头。”
“不行。”
“西湖,醋鱼。”
“不行。”
“……”
奚玉棠顿时鼓脸。
越清风重新拿起书,“你只能吃粥,别想了乖。”
“不吃。”奚小教主摇头,“嘴,淡出,鸟了。”
“今儿给你的银耳粥里加点盐。”
“……”
她一把上前把书抽走,蛮横地瞪着他,“要下chuáng。”
“不行。”越少主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
“迎秋,来。”
“……想都别想。”
越清风凉凉看着她,“你伤没好,说话不利索,还想处理教内事务?”
奚玉棠眨眼。
“乖乖躺着吧。”他把人摁在怀里,“实在无聊,我读书给你听。”
……显摆你说话利索是吧!
“好,你读。”奚玉棠撇嘴。
越清风勾了勾唇角,温润的声音如催眠曲般响了起来,“……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jiāo,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
奚玉棠:……秒睡。
一连多日,在越少主严厉的看护下,奚小教主过了一段极为枯燥无味的生活。每日只能吃最清淡的食物,不准cao心任何公务,不准练功,不准说太多话,不准走动超过一个时辰……
直到沈七确诊她康复,奚玉棠终于脱离魔爪,放飞自我般在后山疯跑了一天,而后迅速扎进教内事务里,连续三天睡在大殿,接着和奚玉岚到山下小镇大快朵颐吃了个慡,之后又拉着斯年和韶光练剑,直到疯够玩够,这才重新坐在了越家少主面前。
越少主正抱着手炉安安静静地看书,手边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整幅qíng景如山水画般恬静轻然。
奚玉棠一走进院子,心便不由自主静了下来。
“回来了?”越清风头也不抬地开口。
“嗯。”奚玉棠拎着一包点心,“给你带的,很好吃。”
默默从书上移开视线,越少主静静打量着眼前人。后者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蹙眉,“我哪里不对?”
越清风摇头,咳了两声,笑道,“你很好。”
面色红润,神清气慡,真是再好不过。
疑惑地看了看他,奚玉棠敲敲矮桌,“先喝药。你的风寒刚过,正是要巩固的时候,别等放凉。”
叹息着眼看手中的书被拿走,越清风不qíng不愿地将药喝完,抬眼,“有事要说?”
“嗯。”
奚玉棠在他对面坐下,“刚收到消息,京城圣上追责药王谷,我们埋下的线起了作用,现在药王谷和京城都将矛头指向了欧阳玄。”
越清风挑眉,“谁负责此事?”
“卫寒。”
沉吟片刻,越清风开口,“趁他病,要他命。我们推沈寰上位,就是为了让药王谷和欧阳玄翻脸……你是想让司离将事qíng闹大,趁机将欧阳玄办了?”
“嗯。”奚玉棠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司氏的压力和药王谷的夹击能让他自顾不暇,留欧阳玄一命,能找到卓正阳,所以暂时不能杀他。”
“……”越清风讶异,“你要bī欧阳玄让出武林盟主之位?”
她眨眨眼,“你猜?”
“……你果然不死心啊。”青年失笑,“为何一定要当武林盟主?”
“以前是想为玄天正名,外加看上了盟主的资源便利。”奚玉棠淡淡道,“现在嘛……有一点别的考虑。”
“说说看。”
“不想告诉你。”
“……”
无视了越清风那瞬间哑然的表qíng,她想了想,道,“卫寒离京,我觉得哥哥大约也坐不住,该回听雨阁了。在他走之前,我想跟他谈谈。”
☆、第103章 【已替换】
虽说她已经决定了将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告知奚玉岚,可事到临头,望着眼前风流肆意的银发青年,奚玉棠发现,她依然说不出口。
这一日,她早早便拉着奚玉岚出门,两人闲庭信步般往后山走,走着走着,便来到了那个玄冰坑。
这是一个绝壁,他们站在高处,稀疏的树木下,有着一个天然dòngxué一般的存在。在那个dòngxué里,是万年不化的玄冰。
两人停住脚步,奚玉岚回头看妹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下面便是那玄冰坑?”
奚玉棠点头,“看起来很隐蔽,但里面很大,你想下去看看么?我跟你一起。”
银发青年笑着摇头,“你寒毒方除,在这里等着,我走一趟。”
不等她反应,人便一跃而下消失在了视线中。
半晌,奚玉岚返回,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眼睫上都凝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看起来又滑稽又可笑。他长长吐了口气,望着自家妹妹的目光里闪烁着莫名的光芒,“棠棠,好冷。”
说着人便扑了过来,抱着她好久不松手。
奚玉棠哭笑不得,“不过是走一遭,怎么冻成这样?”
“……”奚玉岚不敢说自己试着躺了一会,结果险些真气阻塞,如今指尖还是一片僵硬。
见他冻得不行,奚玉棠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拉着人往另一个方向走,“从前,爹娘带我们来后山,却从不走这边,我总觉得他们大约知道这个地方。”
奚玉岚勉qiáng笑了笑,没说话。
“我当年被孟十三和紫薇楼的人追到这里,走投无路,不小心摔下去……”奚玉棠终于说起了往事,语气平静而没有一丝涟漪,“唐家的表姐,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叫唐惜雪,就是在这里死的。她冲出去引开敌人,被当成是我。”
“我知道。”提到旧人,奚玉岚的口吻有些沉重。
“你当然得知道。”奚玉棠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那是你小媳妇。”
奚玉岚哭笑不得,“又没订亲,娘与舅母只是有这个意思,你这样说,对惜雪不好。”
……可她喜欢你呢。
想到表姐死前的qíng形,奚玉棠动了动唇,没说话。
七八岁的孩子,即便不懂爱qíng,也知命运。爹娘中意唐惜雪当他们的儿媳,从小她就知自己长大会嫁给奚玉岚,死前也牢记着保护他的妹妹,不曾想,命运就是如此残忍而无qíng。
要是当年她在玄冰坑里睡一觉,醒来发现是梦就好了。
两人离开玄冰坑,熟门熟路地来到一个小山头,入眼是一排排的衣冠冢,石碑林立,最前面的石碑上刻着奚之邈和唐芷嫣的名字,左右两边是两个空碑,显然是事先留好的。
“你我的?”奚玉岚意有所指地看向那两个空空如也的石碑。
奚玉棠点头,“左边你,右边我。”
两人将事先备好的香烛huáng纸和贡品摆好,上香,烧纸,撒酒,最后再一人三个响头。做完一切,奚玉棠拉着兄长就地坐了下来。这里是雪山难得几处没有被雪覆盖的地方之一,坚冷的土地硬如石,背风的坳,除了冷些,倒是个难得的聊天之处。
“我死后也要葬到这里来。”奚玉岚盯着这些衣冠冢,“到时记得给我写好听的墓志铭,知道吗?”
“这个要你自己cao心,我不管。”身边人半真半假地笑,“怎么不想我会比你先死呢?”
话音未落,后脑勺就被来了一下。
奚玉棠控制不住地往前倾身,吃痛地捂着头瞪人,“好痛啊!说动手就动手,你这个偷袭的小人!”
银发青年凉凉扫她一眼,“肃兮说你不管什么时候都说不出好话,我原还不信。”
“……”
越清风你够了!
忿忿地腹诽半天,奚玉棠老成持重地开口,“我如今最大的愿望,就是死前能见你武功彻底恢复,发色变不变无所谓,然后找个心爱之人成家,有个孩子叫我姑姑。”
奚玉岚顿时又抬起了手。
“诶诶诶,别打人!”奚小教主手忙脚乱地挡,“我说点实话也不行啊!”
“我看你说的是胡话!”银发青年咬牙切齿,“给我过来,手放下,我今天不打你我就不是你哥!”
“爹娘坟前,你殴打亲妹妹,奚玉岚你小心遭报应啊你!”
“……”
见他手臂顿时僵在半空,奚玉棠嘿地一声笑了出来,重新坐回青年身边,笑嘻嘻地往他怀里凑,“好啦,你别动手,不然我都没法子跟你聊天了。”
无奈地叹了一声,奚玉岚顺势把人抱进怀里,却还是气不过地轻轻拧了她一下。怀里人顿时夸张地喊疼,先前沉重的气氛被破坏了个一gān二净。
好一会,两人闹完,奚玉棠赖在兄长怀里不起,目光的尽头是石碑上游龙走凤的一个奚字。顿了顿,她忽然道,“你猜这字是谁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