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错_尤四姐【完结】(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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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阁里的姑娘,一般更关心胭脂水粉之类的,没想到她竟和他讨论起这个来。他缓缓匀了一口气,“照例说驭心最难,不知其心,不驭其人也。可是以我的浅见,这个应当排后,还是驭jian更难些。”
她颔首,“英雄所见略同,jian不绝,惟驭少害也。jian佞之心最最深不可测,要是连jian都可驭,那其他的自然也不在话下了。”她微微昂着头,一手负在身后,迈着方步摇头晃脑,“以利使jian,以智防jian,以力除jian,以忍容jian,短短几句话,真有大智慧。要做到那几点,自己先得修心养xing,所以这世上唯jian佞最难除,因为锄jian者熬不得……不是不明白,是熬不得。”
她看过来,清亮澄澈的一双眼眸。大概忘了自己穿着寝衣,烛下的衣料经纬纵横,透过那层薄薄的织物,能看见底下曼妙的曲线。他也想和她论论古今,但现在显然不是好时机。新婚的男人,有几个能受得了妻子这模样畅谈权术!
他不能再站着了,尴尬地坐了回去,“那个……jian人是该整治,大到天下,小到门户,都得治。”和她相比,简直说得乱七八糟,他在她面前,脑子好像经常不够用。
婉婉对他很不屑,分明给了机会让他展现才学,结果他就是这样惨败而归,以后谁再说南苑王足智多谋,她都要笑死了。
杯子往桌上一搁,她佯佯道:“天色不早了,是该睡了。”一面登上脚踏,一面回头看他,“王爷是睡外头,还是睡里面?”
怎么有种夫纲不振的错觉呢,他拧起了眉头,无可奈何调开视线,“我睡外头,你要起夜或者要喝水,都可以叫我。”
被他一说她才想起来,喝水倒罢了,起夜怎么办?屋里有个外人,还是个男人,这样真不好。
她一瞬从高谈阔论打回了原形,磨磨蹭蹭坐在chuáng沿上说:“我……睡相不好,想必王爷也见识过了。为免误伤了你,今晚还是请你睡罗汉榻吧。”
他皱着眉头微笑,“殿下这不是待人之道啊,睡相不好不怕,我是练家子,平常打布库,只要不上刀剑,挨几下也没什么……”他深深看她,“昨儿不是说热吗,今天褥子铺得薄了,我怕你夜里冷,好捂着你。”
她满脸信不过,chūn暖花开的季节,用得着捂吗?
他指了指窗外,“变天了,白天闷热,夜里会转凉的,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
婉婉无话可说,脱了鞋子爬进被窝,尽量往里面让一些,还好chuáng够大,楚河汉界也不成问题。
她刚才沐浴的时候和铜环她们说的话,到现在依旧算数。逃避不是办法,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她做人不亏待别人,就算自己是遭他算计才来江南的,也不能留下口实叫藩王府的人说嘴。大婚前嬷嬷几乎都和她说过了,男人和女人该怎么样,怎么才能生儿育女,她虽然听得一知半解,反正还有他。今天尽了自己的力,以后就不觉得愧对他了,横竖她的人生里,最浓烈的感qíng也不过是喜欢,真的嫁给谁,和谁圆房,都没关系。
她仰天躺着,不想看,闭上了眼睛。听见他脚步声渐渐接近,然后chuáng榻微微一震动,他在她身侧躺下。一股佳楠的香气袭来,她嗅了嗅,这味道有些甜丝丝的,让她想起爹爹。
爹爹爱礼佛,不用龙延,自然就熏了那一身味道。他回禁中走宫,来看她和徐贵妃,婉婉向他请安,肃下去就闻到他袍角的味道,那么多年了,一直记忆犹新。
两个人都不说话,静谧的时光,只有雨声做伴,其实也很安然。
过了很久才听见他问:“殿下怕我吗?”声音低而哑,像梦呓似的。
她摇头,有什么可怕的,只是有点难堪罢了。
他转过脸来,风云万里的一双眼睛,近在咫尺,“你看我们,睡在一张chuáng上,以后也会一直这样。在家时父母兄弟再相亲,远不及此,夫妻间的休戚与共,才是真正贴着心肝的。以后你有了心里话,不便同外人说的,都可以告诉我,我就是另一个你。只是我对你表衷心,怕你会不屑一顾,你食邑三千,仪同亲王,就算没有我,依旧可以过得很好。”他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觉得在你面前信誓旦旦,好像都是空话。公主府有禁卫,有銮仪,你什么都不缺。”
这也是很多驸马苦恼的地方吧?好好的媳妇儿,娶回来用不着你养活,用不着你疼爱,稍有不如意可以训诫你,再不顺心,还可以具本参奏你,与其说是夫妻,还不如说是君臣。帝王家的女孩坐在云端里,让人望而生畏,所以婉婉上辈的姑姑们,有几个过得很不好,除了人前显贵,一辈子没有幸福过。
她支吾了一声,依旧嘴硬:“我是什么都不缺,所以你慢待我,我以后都可以不见你。”说完了转过身去,“你夜里不打呼噜吧?李嬷嬷打呼噜,上夜的时候吵得我睡不好觉。”
他浅眠,睡得浅的人身上像按了机簧,微微一点触动都会蹦起来,怎么可能打呼噜。他说不会,“我会留神的,你只管踏实的睡。”
她嗯了声,小小的身体蜷起来,无形中筑起一道墙,把他挡在她的世界之外。
枕上铺满了她的头发,丝丝缕缕蜿蜒着,在身后泼洒成一幅水墨画。他伸手轻触,唯恐惊动了她,自己知道心思还是不堪,她在身旁,他就如坠炼狱,即便是发尾的一点清香,都会让他想入非非。
动不得,他懂得拿捏分寸,开始默默背《清静经》,天清地浊,天动地静。男清女浊,男动女静……那窄窄的背脊,却又把他的思绪拉回来了。他一点都不想睡,这长夜漫漫,恐怕比昨晚还难熬。她的体香直往他鼻子里窜,挡也挡不住。他觉得应该背过身去,可是舍不得,不时看她,希望她能转回来,可她没有动静,也许是睡着了。
怎么会这样……他捧住了脸,脑子昏昏沉沉,神思半明半昧。从来没有那么认真地观察过帐幔上的绣线,这回算是看清了,几股线,阵脚的疏密,都研究得十分透彻。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叫她:“婉婉……”
她不言声,肩膀颤了颤。
“你不和我说话吗?”
她的声音都闷在褥子里了,“说什么?该睡了。”
随便说点什么都好,安静下来他就胡思乱想,这是男人最大的毛病。他开始挖空心思:“一般夫妻同寝,女人是不用枕头的,嬷嬷告诉过你吗?”
她大惑不解,转过头问为什么,“那我怎么睡呢?不用枕头怪难受的。”
他笑得十分无害且具有深意,“你可以枕着我的胳膊……如果夫妻间没有隔阂,都是这样的。当然若是貌合神离,那就没这个定规了,不同chuáng就是了。”
婉婉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嬷嬷怎么没和我说过,当真有这个规矩吗?王爷不会是在蒙我吧?”
他语气坚决,绝对没有。
那怎么办?睡在一起就得搂着吗?大夏天不得捂出一身痱子来!
她又在考虑小我和大我的问题,为了顾全大局,原本连圆房都已经豁出去了,枕一下手臂又怎么样呢。
她果真是单纯,支起身子,一双琉璃样的眼睛看着他,把枕头抽掉了,“既然有这个说法儿,我也不能驳你的面子,意思意思就成了,过会儿再睡回去。”
他立刻伸手过来,她尝试着把耳朵贴上去,他说不对,移动一下,垫在了她的脖子底下。
男人的ròu皮都是**的,隔着中衣也像石头。婉婉不明白这样有什么好,一点都不舒服,碍于场面上的jiāo代,勉qiáng忍住了。不过靠得这么近,两个人几乎贴到一块儿了,让也让不开,委实难耐。
佳楠伴着体温,香气暾暾经久不散。因为亲密只是例行公事,四肢都是僵硬的,分外别扭。他叹了一口气,“殿下这么着,往后怎么处?一些事qíng总得有个开头,现如今的盲婚哑嫁多了去了,别人夫妻都能好好的,咱们还见过,说过话的,怎么就不成?我一心要和你过日子,大婚之前我照镜子了,长得也算齐头整脸,不至于叫你见了我就怕。咱们慢慢儿来,一天一点儿的,时候长也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心里愿意,否则我剃头挑子一头热,也不是长久的方儿。”
她没见过人家夫妻,但是见过肖铎和音楼,他们彼此相爱,连眼神都如胶似漆。自己想尝尝那种滋味儿,这辈子也不知能不能。眼前这人她已经嫁了,要学音楼那样,也只能和他。她曾觉得他和肖铎很像,虽然有些可耻,但是悄悄把他当成肖铎,应该没有人会知道的。
真难过,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可怜,总在稀图别人的东西。自怨自艾着,满心都放在委屈上,便忘了要抵触了。不抵触,自在起来,她还真把他当枕头了,又转个身,找个舒服的睡姿,眯瞪去了。
这臂膀,要是肖铎的多好。她吸了吸鼻子,透过一层薄薄的泪雾看,匀称的肌理,修长的指节,好看的男人都好看得差不多。
然而她的这种态度,实在和他起初设想的差得太远了,他已经准备好了张开怀抱迎接她,谁知竟是这样的结果。
他郁卒不已,伤感地嗳了一声。她听见了,迟迟回头瞧他,“又有哪里不对了吗?这不是已经枕上了……”
“殿下得和我面对面啊。”他愁眉苦脸,“叫我看后脑勺,也不是过日子的意思。”
过日子就得大眼瞪小眼吗?她皱了皱眉,“怎么睡个觉都这么麻烦!都像你说的那样,别人chuáng上还备两个枕头gān什么,可见你是在蒙我!”
她躺着就没那么jīng明了,确实好蒙。他垂眼看,光致致的额头,纤长浓密的睫毛,他的心瞬间就满了,晕陶陶随口一应:“不枕在头下,还可以垫在腰里。”
真是心尖打颤,一种钝痛涌上来,直到堵住嗓子眼儿。他不敢直接拿另一只手搂她,委婉地覆在被面上,把她背后腾空的地方塞紧,顺便停在那里不收回来了。
婉婉觉得这人不甚可靠,说的话也混乱,本来还想和他再做计较,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落进他怀里了。
空气一下子变得稀薄,好像呼吸都很不顺畅。他的胸膛温暖,雪白的缎子jiāo领下露出一片皮肤,作养得那么好,全不像个赳赳武夫。婉婉听见自己隆隆的心跳,那种无措的感觉又来了,和他靠得过近,看来是做错了。
怪自己幼稚,他可能使了什么美男计,自己糊里糊涂就上套了。中途想反悔,想挣出来,他却不答应,温柔拥住她,嗓音几乎滴出蜜来:“我等了这么多年,你终究到我身边来了。西华门上是咱们第二次见面,照理说过了十来年,你的样子早就变了,可是我看见那个小太监,一眼就认出是你,多奇怪!我曾经害怕,怕错过就是一辈子,所幸老天爷待我不薄,你还是嫁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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