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子珩也不知是听进去了没有,又有片刻没说话,过了会儿才道:“关于我义父,就是兰修筠,想要灭寻教的事,你知道多少?”
在他沉默的期间,魏平的冷汗都已经下来了,他觉得颊边有些痒,却并不敢抬手去擦,闻言忙道:“我所知并不多,只知主人一直都有这样的心思,却碍于那位先生的阻止而迟迟没有动手。过于具体的东西,便不是我这种整日在外头跑的人能知道的了。”
听他提起“那位先生”,郁子珩想起了那个在迎君客栈地下曾为自己与顾文晖解围的未曾照面的男人。那男人一串咳声便可将自己的义父唤回去,那这雪山灵芝是为谁而寻,自也无需多言了。
郁子珩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敲了两下,道:“你说的先生,是谁?”
魏平摇了摇头,“先生叫什么我不清楚,也没真正见过面。主人手底下的人,除了少爷和小姐,便只有几个近身侍奉的下属才见过先生的脸,他和主人一起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从来都是蒙着面的。我只知道他腿上有残疾,不能站立,人要是直起身来应是也不算矮,却瘦弱得厉害。他有没有武功我说不准,不过他总是病着,就算有武功怕也使不出来了吧。”
“关于这人,你还知道些旁的么?”郁子珩对这个人很是好奇,寻教总坛那一役,几乎可以让他确定那人便是兰修筠的软肋,从此处入手,说不定便可占尽先机。
当然,郁大教主是不会承认这想法多少有点卑鄙的。
魏平又仔细想了下,道:“主人虽说于我们每个人都有恩,但若我们办事不利,他也是不讲什么qíng面的。每当他动了火,对我们惩罚得狠了,先生便会替我们求qíng。他说的话,很多时候主人都是会听的,所以我们中有不少人对先生也很感激。不过也还有一些不满的,多半是像我这样在外边东奔西跑找雪山灵芝的,会在背后说些不好听的话。但没人敢让主人知道,因为我们都明白,要是主人听见我们这么说,他会毫不犹豫杀了我们的。”
“他对我义父而言很重要?”
这已是多此一问,但魏平还是老老实实地道:“主人说过,他绝不会让先生离开自己超过十步的距离。”
阙祤正要拿茶杯的手一顿,皱了皱眉,心说兰修筠为了这个人可以说是走火入魔了,如此行径,与疯子有什么两样?他这般想着,便感觉到两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抬头朝郁子珩看去,正见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眼里竟有几分跃跃yù试的意思。阙祤无语地瞪了他一眼,很想一巴掌糊到他脸上去。
郁子珩遗憾地gān咳一声,收敛了目光。总算弄明白了,当日在总坛门前,兰修筠明明有无数机会可以置自己于死地,可他却不肯走开些让索魂剑有施展的余地,而是始终守着那辆马车的原因。后头更是因为害怕车里的人受伤,关心则乱,大失方寸地被自己打伤。还有,苏桥说过,兰修筠闯琼华门时,也是扛着车厢上去的,彼时车厢里头的,想来也是他在意到寸步不离的那个人。
会是谁,是他的亲人,还是挚爱之人?
郁子珩努力回想,他记得小时候听家里人说过,义父是没有亲人的,直到后来到了郁家,那一家上下才成了他的亲人。那就该是挚爱之人了,不过从前倒也没听说有这么一个人,能叫义父做到这一步的。郁子珩摸着下颌,轻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阙祤问道。
郁子珩表qíng稍显轻松了些,“还真没看出来,我义父居然是个痴qíng种。”
阙祤将茶杯“啪”地放在桌上,低喝道:“说正事!”
才喝了一口茶的郁子珩被他吓了一跳,险些喷出来。最后为了不在外人面前丢人,他只好拼命地把水给咽了下去,继而咳了个昏天黑地。
阙祤qiáng按下骂人的冲动,坐到他身边去给他顺气。
好半天这口气才算顺过来,郁子珩借故靠在了阙祤身上,问魏平道:“迎君客栈下边那弯弯绕绕出不知多远的密道,是不是还有其他出口?”
魏平点头,“一共三个出口,迎君客栈有一个;还有一个在距琼华门不远的潆州城内的一家药铺后院;最后一个,在长宁宫孟宫主的卧房之中。”
果然。
梅阳到潆州再到长宁宫,这规模可比自己的寻教总坛大出不知多少了,就算下边不全如自己看到的那样繁复,而是仅有一条贯穿的密道,那也很是了不得了。
“那下头四通八达,我需要你画……”郁子珩一句话未说完,眉头极快地弹了一下,身体微微向前倾去。
阙祤眼明手快地扶住他,“怎么了?”
“没事。”郁子珩抬手在心口上按了下,又要说话。
阙祤知道他是心悸的毛病又犯了,替他道:“回去画一张下头的地图来,能画多细便画多细,记住了么?”
魏平连声答应,又显得有些忸怩地道:“那教主,小人……”
“你好好办事,自会饶你不死。”阙祤道。
“小人一定尽心竭力!”
阙祤一边扶着郁子珩站起来,一边给候在一旁的弟子递了个眼色。
那弟子忙上前将魏平扯了起来,又要送回关押他的房间去。
“等等!”郁子珩却又叫住他,道,“我义父是不是在养豹子?养了多久了?”
“是一直有养豹子,”魏平道,“到底养了多久我却不知了,总之从我跟了主人后,他身边便未曾断过豹子。”
郁子珩双眸微黯,苦笑道:“这该是处心积虑了多久?还真是难为他了。”
“回去吧。”阙祤揽过他的肩。
郁子珩顺从地跟着他往回走,那微弯的脊背看上去,就像再也直不起来了一样。
☆、大煞风景
再回到煦湖岛上又已经是近一个月以后的事了,郁子珩的病彻底好了起来,那些烦人的症状都不见了,让他有种脱胎换骨的轻松感。
大船在长津口埠头靠了岸,郁子珩深深吸了口气,叹道:“总算回来了。”
阙祤没言声,转身走开,准备下船。
郁子珩忙跟了上去,一手搭在他腰间,道:“阿祤,你是不是觉得我都不肯陪你在中原多留一阵子,太自私了?”
“没有,我留在那里也没什么好做的,人人见了我都喊打喊杀,反而没这边轻松。”阙祤为正往船下搬运货物的弟子让出路来,随口道。
郁子珩仔细观察他脸色,“你没生气吧?”
阙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又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当然没有!”
“行了,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了,”阙祤抬手在他脸上轻拍了两下,“就算有也可以坐下来慢慢谈,然后再酌qíng处理,不会说不要你就不要你的。”
郁子珩嘴角抽了抽,“多谢你宽宏大量。”
等这一拨搬东西的人走完了,阙祤才下了船,问郁子珩道:“离开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最近岛上都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是先回总坛么?”
“要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的话,守在此处的弟子应该已经过来向我禀报了,看来是没什么要紧的。”郁子珩道,“我已经叫人把你弟弟的尸骨往总坛送去了,从饮血山上带回来的东西也送回去,还有那个魏平,也先带回去看管。至于我,还真不想那么快回去。”
阙祤意外,“你另有旁的打算?”
郁子珩笑着摇摇头,“没有,就是和你游山玩水似地在外边转了这么久,心野了,不想回去被教务缠身。阿祤,我们到处去玩玩吧?”
“长宁宫你要什么时候去收拾?你义父的事你想拖多久再解决?你父亲还要不要找了?”阙祤在他额头上狠狠戳了一下,“这么没正事,如果我是你爹或者你义父,我也不要这样的儿子。”
郁子珩配合地往后仰了一下头,道:“阿祤,我觉得有时候你比我像教主。”
阙祤道:“我本来也是教主。”
郁子珩抓住他的手,“以前是,以后可就不是了,你只能是教主夫人了。”
阙祤:“……”
两人走到不远处寻教存放货物的地方,在那里牵了两匹马出来。
郁子珩见阙祤翻身上马,问道:“我们还是要先回寻教是么?”
“自然,我想快些去看看陈叔和小川。”阙祤示意他别磨蹭,“还有你身上的毒到底清gān净了没有,也快回去给程岳瞧瞧。”
船上的大夫医术不如程岳,郁子珩知他一直都不放心,听了这话才跟着上了马,可还有些不甘愿地道:“那好吧。”
阙祤趋马往前走了几步,又道:“对了,之前你说身上的毒能在你练博元修脉时帮助你,如今毒解了,你还能一个人练功么?”
“我试过,不能了。若是像从前一样硬要突破,很可能便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郁子珩可惜道,“早知如此,倒不如等我练完了博元修脉再解毒好了。”
阙祤黑着脸看他,简直想骂人。
郁子珩立即改口道:“当然不能更好,我最希望的还是可以和阿祤你一起练功。”
阙祤给他的回复是——猛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二人并没在长津口歇息,从城外绕过,直接往总坛去了。
阙祤虽说也来过这边,但到底不熟悉这里的路,为免走错,跑了没多久,他便放慢了速度落后了些,有意让郁子珩在前头带路。然而又跑了一阵他便发现,郁子珩所走的路连大体的方向都不对,他根本还是没打算要直接回总坛去。阙祤看着前头的身影无奈地笑了笑,最终还是没有出声阻止。
傍晚时分,郁子珩望着不远处的城墙,勒了勒马缰,等阙祤赶上来,与他缓步并行。他往城后的方向远远指了指,道:“从这里过去有一处漂亮的湖泊,我们明日赶路正好能遇上,在那里停个半个时辰玩一玩也不打紧,是吧?”
阙祤但笑不语。
郁子珩尴尬地咳了一声,道:“出去了这么久,又在你的家乡东南西北跑了个遍,可都是为了我忙碌,你也没来得及四处玩玩看看,我心里过意不去。”
“那就多谢你好意了。”阙祤轻触马腹,又走到他前头去了。
二人在城中休息了一晚,次日天一亮便往那处湖泊去了。郁子珩说这个时间湖边应该还没什么人,正好阙祤也不喜欢太过吵闹,等有人来了,他二人便离开就是。
可他却怎么也没想到,湖边不单有人,还是个熟人。
二人出城后没骑马,一路牵马谈笑而来,不经意间瞥见了正坐在湖边一颗大树下吃gān粮的郑耀扬,俱是一怔。
阙祤耳听得喀的一声轻响,低头便见郁子珩紧紧捏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根根分明。只怕这是要杀人,阙祤将手伸过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又顺势握过他的手腕,将人和马一起带到一旁有树木遮挡的地方,道:“此处距离长宁宫和寻教总坛都不近,不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你老实在这儿等着,我去套他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