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亲疏
阙祤盯着从杯子里升腾起来的热气,没说话。
郁子珩隔着张矮几坐到他身边,抬起一条腿架到另一条腿上,摆明了是要长谈,“我知道你不喜欢与人有过多接触,连个丫头都不许靠太近,你不告诉林长老,便是气他不管不顾直接闯进来了是么?虽然我也算是个不速之客,但好歹是为了给你解围而来,就不能给我个面子?”
说来不声不响便进自己卧房的,林当并不是头一个,可自己独独对他意见这么大,想来还是因了他的态度。不过这里到底是人家的地盘,自己只是个寄人篱下的流làng客,冷静下来想一想,这脾气发得倒也没几分道理。阙祤抿了口茶,将茶杯放在矮几上,道:“此中缘由,不消我说,想必教主也清楚吧?”
郁子珩眉眼放柔了些,挺直的脊背也放松下来,懒洋洋靠在椅背上,“长宁宫那边最想知道的许就是我这‘博元修脉’是怎么个练法,所以如果我还没有正式让你助我练功,他们的探子就不会找上你,你是这样想的,是么?”
阙祤张了张嘴,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而后又闭上了。
郁子珩:“……”
阙祤微低了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你心里怎么想,但说无妨。”郁子珩道。
又斟酌了一阵,阙祤才缓缓道:“我本来想说,那不如从今日起就让我来助教主练功,引出个把探子来,擒住了给教主和林长老问话好了。”
“这也是个主意,且还是以后必然要走的一条路,”郁子珩不解,“为什么又不说了?”
阙祤又不做声了。
这次郁子珩既没有催促,也没有刻意引着他说出来,了然于胸一般地道:“你是担心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我会怀疑你是顺水推舟,故意让我同意共同练功一事,从而对你心生芥蒂?”
阙祤的眸子在那一瞬轻微地晃动了一下,若不是郁子珩一直紧盯着他瞧,一定会错过他这个反应。
郁子珩轻松地笑起来,“我倒是没往那边想,也没急着要抓探子,要不是林长老今日提出来了,我差点都要忘了还有这一档子事。”
阙祤微怔,“那为什么……”迟迟没提练功的事?
郁子珩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一样,撇了撇嘴,“那不是看在你毒才解了没多久的份上,想着让你多休息一段时日么,你当我一直防着你呢?”
“也不是什么劳心劳力的事。”阙祤低声道。
郁子珩:“……”什么叫好心没好报。
见他一副气堵的样子,阙祤起身恭敬行了一礼,道:“属下失言,教主见谅。”
“得了得了,你看看你,就和你开不得玩笑,这还说着话呢,怎么突然又生分起来了?”郁子珩喝gān了茶,也将茶杯往旁边一放,“我知道你急着助我练功是心存了报答我请陈叔为你解毒的这份恩qíng,不过阙祤,人与人之间相jiāo是不能这样一笔一笔算清楚的,你明白么?”
阙祤不点头也不摇头,在他心里,与这些人的界线尚未抹去。
郁子珩好气又好笑,“行,你jīng神这么好,说练咱们今日就练。正好我也应承了你练成了第一层就带你到外头走走,看你整日憋在这里闷闷不乐的,那就抓紧着些吧。”他说着,站起来向外走,示意阙祤跟上来。
阙祤跟出了几步,道:“什么时候说过的?”
“……”郁子珩咬牙,“你喝醉的时候!”
二人刚从听雨阁上下来没走出多远,便见云清朝这边走来。她脚步迈得极快,看得出是有什么着急的事qíng,可面上依旧是平平和和的,不见半分心急惶乱。
“教主。”走到近前,云清向郁子珩福了一礼。
阙祤知道她这是有要事要禀报给郁子珩知晓,当下也不等他二人开口,便自觉地走到一边去了。
郁子珩也没拦他,待他走远了些,问云清道:“什么事?”
云清压低了声音道:“追风使加急,白玉郡分坛今日破晓时分被人偷袭了。”
郁子珩眉头倏地皱起,“伤亡如何?”
“死伤不轻。”
“可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还不知,”云清从袖底取出一块染了血的帕子来,“只在墙上留下了这样一个印记,被追风使拓了下来。”
那是一朵娇艳yù滴的兰花,即使是被拓在了帕子上,也bī真得像开在了眼前一样;鲜血为底,把这本该清雅脱俗的花儿衬得妖冶异常,让人只看一眼便不由心中生厌。
郁子珩攥紧了帕子,“通常会这么做的人,都不会只做这一票便罢手,看来我需要亲自去会会他了。”
“属下去通知二位护法。”云清又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郁子珩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攥在手里的帕子,眼中盛着的东西一点点深沉起来。他转身走到正蹲在水镜湖边上赏鱼的阙祤身旁,道:“练功怕是要往后推一推了,不过出行倒是要提前了。”
阙祤歪着头看他。
“收拾几件衣衫随我出趟门吧,具体的事qíng路上说。”郁子珩留下这句话后,一个人先离开了。
阙祤回到听雨阁,便如郁子珩所说,简单地收了几件衣衫就下了楼,当然,他也没有旁的物什好收拾。
到得楼下,祝文杰正好朝这边走来,依旧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右护法。”阙祤颔首为礼。
“执令使与我便无须这般客气了,”祝文杰走到近前,微笑道,“我看你与教主年纪相仿,他年长于我,不如我便唤你一声阙大哥可好?”
阙祤心里是不愿和这里的人走得更近的,但人家好言好语地这样说,拒绝的话又怎么出口?他轻轻点头,道:“那倒是属下的荣幸了。”
“我既喊了你大哥,你还与我见外?”说这话的时候,祝文杰脸上竟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委屈。
阙祤心头微动,偏过了头,缓了片刻才轻声唤道:“文杰。”
祝文杰心思何其灵敏,当下抱歉道:“可是我触及阙大哥的伤心事了?”
阙祤敛去脸上不该有的表qíng,道:“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弟弟。”
祝文杰很是懂眼色,不再多问,“教主担心阙大哥找不到出总坛的路,特命我来接,随我来吧。”
阙祤嗯了一声之后就再没了别的动静,一声不响地由他带着走。
“阙大哥难道不好奇出了什么事么?”走出一段后,祝文杰又问道。
他本就对这些事不甚关心,再者郁子珩听云清禀报时又没有阻拦他的避让,阙祤觉得他们也是有心防着自己的,便道:“不该问的事,还是少问为妙。”
祝文杰笑起来,“阙大哥还真是个通透的人。不过教主既然要带着你出行,这事便是没想瞒你,路上他会说与你知晓的。”
阙祤这次连应也没应,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又走了一段路,他渐渐发现了这里布置的巧妙。这地方园子套着园子,园子挨着园子,有些地方畅通无阻,有些地方则暗含了五行八卦的阵法。阵法又有难有简,变化千万,高深莫测。
若不是有祝文杰带着,阙祤自问早就迷失在这假山林木所组成的阵法中了,看来这寻教当中,还真是卧虎藏龙。
踩着石板铺成的小径走过一片繁密的花丛,前方开阔起来。阙祤看到不远处有一块一人多高的、伸出双臂也难以环住的巨石立在那里,郁子珩和尹梵就等在巨石边上。一旁还有四匹高头大马,清一色的黑鬃白蹄,神骏非常。
“你身子要紧么,可骑得马?”等他们走过来,郁子珩问阙祤道。
虽说这是一句关心之语,阙祤还是不免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是被看轻了,伸手去拉了一匹马的缰绳过来,也不看郁子珩,道:“不妨事。”
郁子珩不明所以地眨着眼睛看他,直觉告诉自己阙祤心qíng不是很好,可他也想不出这么短的时间里到底是谁惹到了这位爷,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宽慰的话,便只道:“我该在决定之前问你的。”
阙祤回头看了看那巨石,上头用大红的字龙飞凤舞的写着“寻教”两个大字,有几分张扬跋扈的味道。他低了头,掩去眼底忧伤——若当初的饮血教有这寻教一半的气势本事,结局或许便不一样了吧。
“走吧。”阙祤翻身上马,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畅快地狂奔一番了。
见他姿势非但没有丝毫的迟滞,还潇洒至极,郁子珩赞赏道:“好身法!”他说着,身体直接从地上拔起,转了个圈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马背上。
尹梵和祝文杰也先后上马,几个人正要走,忽然听到后头传来急急的呼喊声。
郁子珩调转马头朝后看去,就见林当带着几个人脚下生风地往这边赶来。他苦笑着对阙祤道:“看来我们还是迟了一步。”
☆、笼中之鸟
尹梵和祝文杰又从马上翻了下来。
阙祤心里觉得烦,却也不得不下马,况且他还十分明白林当只怕又是因为自己而来,不妥善解决这个麻烦,这次出行可能就要泡汤。
才要撒开四只蹄子跑个痛快就被人生生勒住,郁子珩□□骏马似乎都有些不高兴了,前后乱踩了几步,鼻孔直出气。郁子珩安抚地在他脖子上轻拍了两下,也从马背上跃下来,对刚好走到近前的林当道:“事出匆忙,本不想惊动林长老的,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多嘴,还劳您出来相送。”
好像自打阙祤来了以后,林当的脸上就没有过什么明朗的色彩,这会儿他也是顶着一团煞气,对着郁子珩怒目圆睁,两颊松了耷下来的皮ròu都在颤抖。他也不废话,gān巴巴的手指指着郁子珩身后的阙祤,吼道:“教主要带这人出门?胡闹!”
阙祤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决定将事qíng都jiāo给郁子珩去处理。
郁子珩本来还带着几分笑意的脸在听到林当口气不善的“胡闹”二字后,也板了下来。他尊重这些长辈,却不代表可以容得他人随意触犯到他教主的威严,于是眉头轻挑,冷声道:“自打我爹失踪,义父和我娘相继过世后,我就不曾胡闹过了。”
林当还要吐出口的指责被这句话轻轻巧巧地堵了回去,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尹梵暗自摇头。他十几岁开始跟着这位教主东奔西走拼死拼活,对这人的脾xing手腕都极为了解,若不是他们这群人祖辈上都有些渊源,创教初时把那群老家伙摆在那里多吸引一些大家子弟过来,那位最讲求效率的教主才不会闲得没事陪这些个每日不作为,就知道指手画脚的老头子们玩。无伤大雅的事qíng上,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折腾,只要别比划到这位头上,大多时候还是好说的。不过放宽了约束却并不代表可以由着他们没规矩,这些年来郁子珩xing子愈发温润了,可尹梵还没有忘记,寻教创教初期,有多少人因为不守规矩不服管教,被这修罗一般冷面的教主给杀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