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文杰被噎了一下,尴尬地笑笑,又去忙他的去了。
正盯着兰花印记看的郁子珩听到了他这句话,微微怔愣后稍作回想,终于明白了阙祤好端端地为什么又冷淡了许多。可这会儿不是解决问题的时候,他吸了口气,又把全部注意都转到了兰花印记上头。
“这印记应该是用匕首刻上去的,”尹梵的手指沿着刻痕一点点画下去,“这般深的痕迹,刻下的时候却一点阻滞都没有,这人的功夫很是了不起啊。”
郁子珩又看了一会儿那印记,转身走出来,问站在门边的梁大海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也就六七个人的样子,”虽然事qíng已经过去了,再提起来时,梁大海脸上的恐惧还是很清晰,“天将亮未亮的时候来的,动作极快,前后也就一盏茶的工夫,我们放了信鸽,他们就留了这个印记走了。”
“六七个人,一盏茶……”郁子珩念叨着这两条数字,面色越来越冷。
祝文杰左手托着右手,右手托着下颌,“凭这些线索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人gān的,教主有没有猜测?”
郁子珩摇摇头,“我树敌颇多,是谁都不稀奇。”
尹梵看了阙祤一眼,“会不会是长宁宫做的手脚?”
“如果长宁宫真想让他从我这里打探出什么来,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派人做这种事,从而拖延我练功的时间呢?”郁子珩心烦地皱着眉,“而且如果孟尧手下有这样的好手,又怎会被我寻教bī得抬不起头。”
尹梵道:“虚虚实实,谁说得清?长宁宫的人最是狡猾,不得不防。”
“这些人后头应该还会有动作,我们当如何防范?”祝文杰看着郁子珩问道。
郁子珩知道他心里向来有计较,会这样问,只不过是走个礼数,便道:“就按你想的办,明日我们动身去长津口。”
祝文杰应下,唤过梁大海,“梁兄弟,那群恶人有没有弄脏分坛的客房?”
“没有,他们没有到那边去。”梁大海说完了,才迟迟地反应过来,一拍脑门道,“你看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教主,属下这便叫人去买些酒菜收拾几间客房出来,您先坐一会儿,坐一会儿!”
里头一片láng藉,哪有坐得下去的地方?见他说话间就跑远了,郁子珩也没阻拦,对尹梵和祝文杰道:“他们身上都带着伤,怕是忙不来,你们两个也去帮帮忙吧。”
尹梵与祝文杰领命去了。
郁子珩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阵,刚走出两步,又想起了阙祤,顿了一下,转过身道:“事出突然,我可能有些急了,都忘了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你连口水都没喝上,累了么?”
阙祤的确是有些累了,但这点疲乏比起他初到这煦湖岛上时的qíng况,那可是好了太多了。他将背脊挺直了些,缓步走到郁子珩身旁两三步远的地方,道:“教主也是一样,教主都没有喊累,属下自是不敢。”
郁子珩抬手在眉心处捏了两下,有些疲惫地道:“阙祤,你是不是因为我对林长老说的那两句话……”他话说一半顿住,有些弄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向他解释?有这个必要么?况且自己说的时候确确实实就是那样想的,阙祤是曾触动过自己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可仅凭那个还是无法得到自己全部的信任,与他的相处是较之别人多了几分温柔与包容,然而说白了,那里头有一半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可戏作到这里,却有些作不下去了。是失了耐心,还是多了不忍心?郁子珩心里突然生出几许迷茫来,这种感觉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却已经十分久远了,所以剩下的话卡在喉中,竟是说不出来了。
阙祤自是看不透他那百转的心思,半转了身子,无所谓一般地道:“属下一个没什么价值的新来的外人,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教主与长老讨论教务,属下无权置喙,更不敢有什么想法,教主多虑了。”
“你啊……”郁子珩叹了口气,眼睛从他的侧脸扫过,落在了他披散开来的长发上。
在寻教好吃好喝好睡地养了两个多月,阙祤的头发从之前gān枯的状态下恢复了过来,又变回了从前黑亮的模样,一院子的灯光仿佛都被他的黑发吸引了去,亮得几乎要晃了人眼。
郁子珩失神片刻,笑了笑道:“说起来,你虽是被长宁宫送来的,留在寻教却非你所愿,还是我将你qiáng行扣住的。我硬要留你,却还要怀疑试探你,这道理着实说不通。”
阙祤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便静静听着。
“我想得明白这一茬,可是阙祤,”郁子珩负着手向前走去,拖长了声音道,“我啊,还是不能放你走。”
☆、夜半造访
那群不知是什么人的家伙来白玉分坛大开杀戒时,分坛上下所有人都闻声赶了过来,因此死伤才如此惨重。整个分坛只剩下两名女眷活着,身上都有伤,又被吓得不轻,指望她们做出一餐喂饱这么多人的饭,显然是不大可能了。梁大海便亲自跑了一趟酒楼,叫了十几二十道好菜,多给了银子,托小二给送到分坛来。
菜的样式和味道都没得说,可寻教刚发生这样大的事,他们这些教主教众又哪有胃口了?
阙祤倒是不关心那些事,只是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再加上确实累了,没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等着郁子珩准许自己找个房间去歇着。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没多久郁子珩便看出了他脸上挂着的倦意,也不吃了。
大教主一停下,旁人自也不敢再继续,纷纷搁下筷子端坐好。
“可是这酒菜不合教主胃口?”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站起来,“不如属下再去弄几个小菜来吧?”
郁子珩摆摆手,“不必了,这会儿弄什么我也吃不下去。你们也是,这一日经历得太多,想必也都累了,明日要做的事还有不少,都早点歇了吧。”
那女子边上一人也站了起来,“那属下带路,送教主回房间。”
之前尹梵和祝文杰帮着分坛里的人一起,为几个人准备好了房间,就安排在分坛东边的一个小院里。
阙祤跟着他们进了院子,听了房间安排,心里便明白,这也是存了看死自己的意思。
他的房间居中,一左一右分别是尹梵和祝文杰,郁子珩的则在小院的另一侧,与他的房间正相对。
进门前,郁子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阙祤。对方已经迈步进了房,只留了个背影给他,那背影却怎么看怎么单薄孤寂。经过了今日的这场不大不小的别扭,郁子珩算是知道了阙祤是个心思多深沉,防备心多重的一个人,房间这么个安排法,想不叫人家不多想都难。前段时日明明关系已经拉得很近了,没想到一下子又回到了开始,郁子珩没察觉,想到这一点时他心里一闪即逝的沮丧。
很快有人送来沐浴的水,阙祤洗了个热水澡,本想早早睡的,可等到躺下来了,却又睡意全无。
辗转了半个多时辰还是没睡着,觉得有些口渴了,便起身想要倒杯水喝。
走到桌边点着了灯,拿起水壶,重量直接告诉了他壶里没水。也是,发生了那样的事后,谁还会记得这些琐碎的事。
想要出去找,又猜测自己这边一开门,左右二位护法会不会立刻就跑出来阻拦。阙祤忽然生出些坏心眼来,想着自己睡不着,也不叫他们睡安稳,于是披上衣衫,打开了房门。
这才发现外边不知何时起已经下起了雨。
雨不算大,也不算小,但就这样出去转一圈,大概也能将人淋个透。一直想着那些烦心事,倒是没留意到雨声,阙祤对着雨丝叹了口气,看来这口水是喝不到了。
微凉的风通过敞着的房门chuī进来,他缩了下肩膀,将门又关上了。
听郁子珩说过,煦湖岛上一年到头都是一个季节,他在这里这么久,天气的确始终都是温热的,像今晚这么凉的风,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人说上天有好生之德,难道真是老天爷在为这些个平白无故丢了xing命的人们悲伤么?天会否降罪于那些手染鲜血的凶徒?若会的话,又当以什么样的方式?
阙祤不免想得多了一些,因为他觉得,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那么同样的惩罚,也早晚有一日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他拖了把椅子到窗边坐了下来,推开窗子,任凉风拂面,趴在窗口望向远处深沉的天空。
视线好似穿透了万里层云,崇山峻岭,落在了故土之上。带着点怀念,带着点彷徨,还有些许背井离乡的哀伤。
然而他到底无从得知,哪一边,才是家的方向。
从他房里亮了灯开始,他的一举一动便都落在了同样失了眠的郁子珩眼里。
郁子珩进房便开了窗,这会儿身形隐在黑暗里,默默看着对面凭窗赏雨的人发呆。时间一点点流逝,他探手入怀,指尖触到怀里的东西,无奈地闭了闭眼。
这个习惯了看着他的毛病,是不是得改一改了?
郁子珩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阙祤瞧见了,意外地多看了两眼,猜测着这么晚了这位教主突然要到哪里去。这个疑问也就在他脑中转了一圈,他便不再在意,继续静静地看雨。
好一阵子过去了,他才看见郁子珩回来,两只手拢在身前,好像拿着什么东西。不愿和对方照面,阙祤伸手想要将窗子关起来,却见郁子珩没回房,直接跑到自己这边来了。
门被敲响。
阙祤撇撇嘴,这会儿再装睡,是不是太假了?
他走过去打开门,“夜都深了,教主怎么还不睡?”
郁子珩伸脚把门踢上,背脊靠了上去,确定了门关严了才往里走了走,手放下来,露出护着的水壶,“你不是也没睡么?”
阙祤张了张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拿起杯子倒水。
郁子珩倒了两杯水,递给他一杯,“我刚烧的,趁热喝,chuī了那么久的风,去去寒气。”
阙祤木然地接过来。
郁子珩却没拿自己那一杯,一边抹着发鬓的雨水,一边走到窗边把窗子关上了,颇不自然地gān咳了两下,道:“嗯……我不是在监视你,只是一直睡不着,就看见……你别误会。”
大教主半夜亲自去给自己烧水,阙祤简直受宠若惊,捧着水杯chuī了两下,才迟迟地道:“谢教主关心。”
郁子珩折回到桌边坐下,眼睛看着阙祤,下颌指了下旁边的椅子,“折腾了大半日,你早该累了,怎么不睡?”
阙祤这次很配合,坐了下来道:“不知怎地就是睡不着。”
“这样啊……”郁子珩想了想,“明早我知会他们一声,晚一些再走,你多睡会儿。”
“别,”阙祤放下水杯,“别为了属下耽搁正事,属下不想落人口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