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下来,送进听雨阁的膳食都是放凉了之后又被原封不动地拿走,而郁子珩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
一早苏桥帮着偷来的油饼还剩下小半张,已gān得不成样子,阙祤在黑暗里把它摸出来,连口水也没有,就那样gān巴巴地吃了下去。
说不失望是骗人的,可阙祤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到底在期待着什么。眼前的qíng形不得不说是自作自受,不过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那怎么也得走完才行。
如此这般过了三日,到了第四日一早,送进阙祤房中的早膳又被拿出来后,郁子珩终于坐不住了。
他亲自来到听雨阁,看了眼婢女拿到近前的不曾被动过的粥和菜,一气之下掀翻了托盘。
小丫头受惊,不小心叫出了声。
楼上吃饼的阙祤险些噎到,可惜他为了将绝食表现得更彻底一点,房里连一滴水都没剩下,只能拼命捶着胸膛往下咽。
苏桥往外走,压低声音道:“你快躲起来,我帮你挡他一阵子。”
庞志浩站在他身旁,还有些局促,“大哥,教主说不许我进你的房间,我……”
阙祤把那口饼咽下去,“放心,今日他不会有心qíng找你的麻烦,况且你不也听到苏公子说的了么,一定保你无事。”
“可是……”
郁子珩愤怒的脚步声已经响起在楼梯上,时间紧迫,阙祤忙将庞志浩推上自己的chuáng,“你答应了我一定会帮我离开的。”
这句话仿佛帮庞志浩下了什么决心一样,他顿时冷静了不少,自己钻进了被子里,对阙祤道:“大哥一路保重。”
阙祤胡乱点了下头,又追上苏桥,在他耳边飞快道:“挡一挡便好,别bī他用内力。”
苏桥下意识回头,阙祤却已经不在原地了,他的气息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好似这间屋子里从一开始就没有阙祤这个人。
郁子珩已经上楼来,看到他便道:“你日日来探望阙祤,难道就不能劝他吃点东西么!”
苏桥将未出鞘的剑横在郁子珩面前,“阙大哥不想看见你。”
“那就叫他吃东西!”郁子珩拂开他的剑,“他肯吃东西我便不来!”
苏桥抬手按上郁子珩肩头,脚底下极快地挪了两步,再一次挡住了郁子珩的去路。
郁子珩本就动了气,直接便与他动起手来。
碰上一个武功不错又肯和自己过招的人实是不容易,若不是事先有阙祤的那一句叮嘱,苏桥还真想和郁子珩大战个三百回合。然而眼下不是时候,他又有伤在身,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苏桥只好带着满心遗憾和他拆了十余招,眼看他在盛怒之下便要用上内力,忙卖个破绽,将人让了过去。
进了卧房看到chuáng上躺着个人,郁子珩首先想的便是三日未曾进食已经让阙祤虚弱得连chuáng都下不来了,当下又是生气又是着急又是心疼,竟没能分辨出那稍显粗重的呼吸并不不属于阙祤。
身上的被子被一把扯下,庞志浩手忙脚乱地从chuáng上跳下来,跪倒在郁子珩面上,口中连声道:“教主饶命,教主饶命!”
郁子珩怔了怔,继而怒不可遏。可怒道极处,他反而没了那些质问责备的话,只是攥紧了拳头,用让人意外地平静语气沉声问道:“阙祤人在哪里?”
☆、祸不单行
庞志浩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可他还是鼓起勇气抬头看了眼郁子珩,只一眼便又迅速将脑袋埋下去,张嘴还未说出一个字,先是泄出两声呜咽来。
郁子珩从他眼里看到了浓浓的委屈,俯身扯住他衣襟,迫他面对自己,从牙fèng里挤出声音道:“是他bī你这么做的是么?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便不追究你欺瞒我的事,否则……”
否则什么,郁子珩没有说下去,意思却再明显不过。庞志浩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牙齿都在打颤,哆哆嗦嗦地道:“教……教主,执令使他……他……”
苏桥看不下去了,过来将庞志浩从郁子珩手中解救出来,“阙大哥已经走了。”
郁子珩显然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愤怒,颈间青筋都露了出来。他瞪了苏桥一眼,转身对外头大喊道:“宇威!”
不过眨眼,冯宇威便出现在了几人面前。他被房中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给惊了一下,不解地对上郁子珩怒火中烧的双眼,问道:“教主,怎么了?”
“你看到阙祤从这里出去了么?”过分的愤怒让郁子珩的声音透出不寻常的沙哑。
冯宇威微怔,“不曾,执令使出去了?”
郁子珩没答话。
房中静了下来,除了庞志浩那乱了节奏的呼吸声外,几乎没有旁的声音。
属于阙祤的气息,已经从这间房里彻底消失了。
郁子珩无疑是煦湖岛上数一数二的高手,苏桥和冯宇威的内力也不弱,对于他们来说,房里有没有人不需要细细寻找,只要听一听便知道了。
这也是阙祤敢于用这个方法的原因,赌这些所谓的高手或多或少都有他们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自负。
冯宇威的脸渐渐变了色,而后抱拳对着郁子珩低下头去,“属下失职,请教主责罚!”
“现在不是责罚你的时候,”郁子珩往外走,右手搭在左手戴着的扳指上,“你把人看丢了,就负责给我找回来。”
冯宇威领命,先是自己在听雨阁三层外侧盘查了一番,又叫弟子散开了去寻找,一个人开始苦想阙祤这个大活人到底是怎么凭空消失的。
郁子珩从楼上下来,焦躁地在听雨阁前踱了几步,忽然站定,放声道:“阙祤!”
掩去自己气息藏身在书房两个书架间狭窄fèng隙里的阙祤身体僵住,因他这一声呼唤,心跳险些都停住了。
郁子珩缓了两口气,又道:“你就打算这样一走了之么?你可以不顾我,但你连那么多次救你xing命,到现在为止仍昏迷不醒的陈叔也丢下不管了么?”
阙祤的手轻轻颤了一下,却并没让气息紊乱。他闭上双眼,努力将所有qíng绪都压下——既然已经做了这个决定,就别再让任何事来动摇自己。
郁子珩还要再说什么,耳朵先捕捉到一串稍显凌乱的脚步声,侧头看去,便见云清快步赶过来,面上虽看不出如何,眼底却分明写着焦急。
云清糙糙向他行了一礼,凑近了些,低声道:“隐卫急传消息,孟尧带人赶过来了;另外还有……还有兰前辈,他们兵分两路,兰前辈许是要稍晚一些。”
“还有多久?”郁子珩只是轻轻挑了下眉,好像这只不过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和阙祤出逃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云清道:“两个时辰左右。”
郁子珩笑了一下,“我猜孟尧身边只带了几个亲信,是一路疾奔而来,几乎没怎么休息是么?”
云清意外,“教主如何得知?”
“若非如此,隐卫不会直到这时候才把消息递到,”郁子珩道,“这两个时辰,也是他好不容易赶出来的吧?”
云清点头,“埋在那边的隐卫与孟尧同时朝这边赶,本想趁着他在路上休息的时间抓紧送消息回来,却没想到孟尧这一次像是连命都不要了。”
“可能是我义父的命令,他不敢耽搁。”郁子珩抬头看向三层阙祤的卧房,“这段时日宇威一直留在总坛,传递消息确实不那么方便。”
云清见他一点也不着急,道:“教主,我们要不要召集众人商议退敌之策?”
郁子珩疲惫地叹了口气,“来得还真不是时候,莫不是故意为阙祤制造混乱,想让他趁机逃走?”
“教主……”
郁子珩捏了捏眉心,“通知大家到议事厅去,宇威除外,今天他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把阙祤找回来。”
单一个孟尧,对寻教实在构不成什么大威胁,就算再加上一个一直藏在左近的郑耀扬,也成不了气候。可他既然敢单枪匹马前来,想必是有恃无恐,若真如郑耀扬所说他手上没有“刺骨”的解药,那便是他坚信兰修筠一定有能将整个寻教都打压下去的万全把握。
既然长宁宫不是大举来犯,郁子珩便也用不着布下重重防卫,不然倒显得他寻教太过小家子气了。他只拨了一部分的弟子,让几名舵主分别领队守在总坛几个重要的出入口处,其余便和平日一样巡视,表面上看起来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等一众舵主弟子都领命去了,尹梵道:“教主不宜运功,对付孟尧和郑耀扬的事便jiāo给属下和文杰吧。”
祝文杰向前迈了一步,“不妥,若能不动手还是不要动手为妙。”
“人家找上了门,我们还能躲到哪里去?”
祝文杰皱眉,“教主身子欠佳,你我纵然能敌得过孟尧和郑耀扬,那兰前辈那边……”
“兰家的小老弟不妨jiāo给我,”林当站起来,“我且劝他一劝,若他不听,也怪不得我不念旧qíng了。”
祝文杰却丝毫没被他安慰道:“那还有谁来对付似单耽那些兰前辈亲自教出来的杀手呢?”
这时,顾文晖和苏桥从外头走了进来。
“索魂剑在谁手上,我们就对付谁。”苏桥抖了抖手上长剑,“那家伙的确是个大麻烦,我却不信一定找不到他的弱点。”
郁子珩放下手上茶盏,“看看,这不是有的是帮手么。你们无需考虑我的qíng况,今日这场大战若不可避免,我自不会退缩。”
众人还待再劝,郁子珩已经起身出去了,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都去准备迎接贵客吧”。
郁子珩一个人回了和风轩。
今日之战只怕是避无可避了,如果那些人一早便肯坐下来好好解决问题的话,便不会等到这个时候才找上门了。可让他躲在兄弟身后等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结果,那简直比要了他的命更让他难受。
郁子珩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扳指。
阙祤……
这个寻教最难的时候,这个自己万分需要他的时候,他怎就能走得如此gān净利落?
不能再想他了,不能再想他了……
可思念这种东西就是这样神奇,越想克制,它便越是泛滥,直至成灾。
胸口闷得难受,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郁子珩再也受不住,运功出掌,对着房里的桌椅杯盘便是一通乱击。
房中顷刻间便已是一片láng藉,他却无意收敛,有意试一试那潜藏在骨血里的毒到底会不会因为此时运功便跳出来折腾一番。
外头的弟子听到动静,很快有人结伴跑上来,却不敢贸然进去,只在楼梯口一声又一声地唤着教主。
郁子珩一掌又要击出,胸腹间忽然窜起一股寒气,紧接着便是一阵刺痛,让他送到一半的掌力没了后劲,手臂软软地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