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那几人,云清径直来了听雨阁,老远便看到那个叫庞志浩的少年站在门前,半天也不动一下地往上看。云清顺着他的视线看上去,上头没人也没其他特别的东西,也不知道那少年在看什么。正想出声叫他,云清忽然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种本不该属于这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少年应有的冰冷杀意。
庞志浩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提起手上的扫帚,转身要走。迈出半步,他才发现旁边站了个人,顿时吓得一把将扫帚扔了出去,哆哆嗦嗦地道:“圣……圣女……”
云清将他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了一遍,冷冷地问道:“你刚刚在看什么?”
☆、锲而不舍
庞志浩看也不敢看她一眼,“属下……没……没看什么。”
“你是对执令使有不满么?”云清厉色道。
庞志浩肩头猛地颤了一下,屈膝跪倒,“执令使是属下的大恩人,属下怎敢对他有丝毫不满!属下心里一直感激他,苦于无以为报,如今看他……看他受苦,属下只恨自己没有本事,不能替他出气,不能……”
“你的意思是,想要到教主那里去替执令使讨个公道?”
庞志浩一个劲儿地摆手,“不不不!属下不是说恨教主,而是恨那些伤害教主和执令使的人。”他说到这里停下来,见云清神色缓和许多,才又接下去道,“圣女,属下听说教主受伤了,他还好么?”
云清又看看他,片刻后才道:“没什么大事,静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庞志浩放心似地吁出一口气,腰背都垮下来了。
“你起来吧,有件事我正要与你说。”
庞志浩猜不到她找自己能有什么事,站起身理了理衣衫,认认真真地听着。
“先前派出去为你家人相亲解困的弟子昨晚回来了,”云清道,“孟尧重伤,长宁宫顾不上这些小事,如今你家那附近的地方都由寻教接管了,你可以安心了。”
庞志浩愣了愣,等云清从他身边走过才如梦初醒地大声道:“多谢教主,多谢教主!”
“阙大哥,”楼上,苏桥正百思不得其解地盯着阙祤,“你说你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好不容易跑了,却又自投罗网?”
阙祤捏着个杯子在指间把玩,笑道:“为了证明我能逃出去,并且成功了。”
苏桥:“……”
“不管怎么说,这次都多谢你了。”阙祤拍了下他的肩,“我欠你个人qíng,以后你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但说无妨。”
苏桥支起一只手臂撑着下颌,“旁的倒没什么,我就是惦记着什么时候能跟你去你的家乡看看。”
“行。”阙祤应得痛快。
“不过那是真地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苏桥叹气,“我师兄正在房里摆弄索魂剑,寻思要不要找能工巧匠来把剑修好了。这事还是要回琼华门去做,所以等郁大哥再好些,我们就要去向他辞行了。虽说我们那边的事qíng都了结了,但寻教这头事qíng可着实不少,等你再腾出时间,又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了。再说,以郁大教主现在这架势,也不像到时候就会放你走的样子。”
一旦不想在自己与郁子珩之间辩个对错,阙祤便将他这些qiáng硬的手段都看成是闹别扭耍脾气,闻言笑了笑,道:“他不放人就不放人,带他一起去不就行了?”
苏桥惊讶,“你不怪他了?”
阙祤正想说自己也有错,便听楼下有人说话,也就没继续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自回来的那晚后,他便没再见过云清,今日云清亲自过来,想必是郁子珩那里有了消息。一想到这里,阙祤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迎出去的脚步停在了隔断外,而后就走不动了。
“怎么了?”苏桥跟过来,好奇地围着他转。
不多时候,云清便上来了。她看到苏桥在此也没觉得意外,这几日虽关着阙祤,规矩倒还和从前一样,不阻拦前来探望他的人。
“圣女姑娘。”苏桥热络地和她打招呼。
“苏公子。”云清微微颔首,又看向阙祤,“执令使,教主叫我带几句话过来。”
苏桥一下就明白了阙祤适才为何会那样,gān咳一声道:“我出来这么久还没回去,师兄一定着急了,你们聊着,我先走了。”
等他走了,阙祤才略显惶急地问道:“子珩怎么样了,我能去看他了么?”
云清没点头也没摇头,更没敢对上阙祤的眼睛,半转了身子道:“教主伤势已无碍,只是他说不想见你。”
阙祤好一会儿没说话。
云清暗自反省这话是不是说得太过直白了些,小心地朝他看去,便见他正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阙祤眉头紧紧地皱着,“你今日才来,是不是因为他今日才醒过来?”
陡然被他说中,云清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了。
“昏迷了三天三夜,你却告诉我说他伤势无碍?”阙祤攥紧拳头,提醒自己面前的是个姑娘,不能吓坏了她。这几日他也跟着吃不好睡不好,整日担心着郁子珩身上的伤,qiáng按捺住想要闯进和风轩看一看的冲动,耐心地等着他说见自己,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的一句话。
云清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快速道:“教主下令撤了此处看守的隐卫,执令使要去哪里请自便,就算要离开煦湖岛也没关系,只是……只是不许去和风轩。”
阙祤没问她为什么三日前郁子珩还要把自己留下,三日后却说自己要离开也没关系了,他的心猛地沉了沉,道:“去哪里都可以,只是不许去和风轩,是不是因为,他伤重得短期内连和风轩的门也出不了了?”
云清被他说得都有些害怕了起来,回想起是程岳来叫自己的,才稍微安心了些,道:“教主伤势无碍是程岳亲口说的,你还是别吓唬自己了。”
阙祤闭了闭眼,将心头乱七八糟的qíng绪都压下,道:“他不愿见我便不见吧,我等到他愿意了为止。”
云清决定好人做到底,“这话我也会告诉教主的。”
“多谢。”阙祤对她点了下头,“我的行动不再受限了是么?那我就暂住到药房里去吧,他那边再递来什么话,烦请姑娘到药房知会一声。”
“好好地为什么要住去那里?”
阙祤道:“左右没什么事可做,我就去帮忙照看一下陈叔。正好程岳这段时间忙,多个帮手也叫他能闲下来喘口气。”
五日之后,顾文晖与苏桥向郁子珩辞行,回琼华门去了。
当晚,阙祤终于在药房有了一间独属于自己的房间。
他除了罗小川外不大和别人说话,每日只是帮着给陈叔喂饭擦身、打扫庭院、晒糙药。做完了那些事,站在门口等着到和风轩给郁子珩换药的程岳回来,从他那里打听一点那个人的状况,便是他一天最期盼的一时半刻了。
可从他搬到药房的那日起,郁子珩便猜透了他的想法,特别叮嘱过程岳绝不可说漏。程岳便每日想好要说什么才回去,一直用假话糊弄着阙祤,可他骗得了旁人却骗不了自己,整日为了郁子珩的伤病急得头发都快要白了。
郁子珩的qíng况很是麻烦,没有一日能让他安安稳稳地度过。醒来的时候时常会被内伤所扰,他又不能运功疗伤,不然激得毒发只会受罪更多;可即使不运功,身体里的毒也会常常来闹他,一会儿寒意刺骨,一会儿又燥热难当,简直要活活把人折磨死。
程岳的药有时候会让他感到困倦,可睡着了十次里至少要有七八次都在做噩梦,被惊醒后便是睡意全无。
伤得重又休息不好,短短半个月,郁子珩便瘦了不小一圈。
外头天还没亮,郁子珩睁着眼睛呆望了一阵朦朦胧胧的夜色,翻了个身,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梦里的qíng形十分糟糕,可他还是忍不住去回想。
慈爱地看着自己的义父一点点敛去眼中笑意,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冰冷又残忍。他挥舞着一把厚重的宝剑毫不留qíng地向自己斩来,脸上瞧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内里却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陌生的仇人。
梦里的自己只会呆呆地望着他,连躲闪都不会了。
便在那宝剑快要刺到自己身上时,有一个人忽然冲过来抱住了自己,挡下了宝剑。那人被剑身穿透,血争先恐后地自他体内涌出,却因为他身着黑衣而看得不明显。
自己努力想看清这个救了自己的人,可无论怎样睁大眼睛,无论靠得多近,就算最后将他倒下的身子抱进怀里,却也难看清他的模样。
他觉得自己知道那个人的名字,然而想喊却喊不出,直到挣扎着从梦里醒来。
他那日担心绝心丹的药效过了会扛不住兰修筠与孟尧的合力进攻,便没和自己的义父闲扯家常,纵然有千万个问题要问,也都被他压下去了。
可打了那一架后,他倒真没什么想问的了,被接连这许多日的噩梦所扰,他睁眼闭眼念的都是阙祤。他也曾多次试着qiáng迫自己想些旁的事,可不管想到哪儿,没一会儿也都会转回到阙祤身上。
一个要杀自己的人和一个爱自己人比,哪个更能让人挂怀,其实也并不难衡量。兰修筠那张和二十年前比没什么大变化的脸,如今看来已无半分亲切之感,曾经触碰不得的伤疤,倒是被他手上一把索魂剑给削平了。
“阙祤……”郁子珩感受着兀自平息不下来的心跳,终于轻轻唤出了那个在梦里怎么也喊不出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雾妹妹要求,庆祝她的生日,加为三更。
小雾妹妹生日快乐!
☆、暗箭难防
喂了陈叔喝进小半碗米汤后,阙祤从他房中出来,到院中活动活动筋骨。
罗小川看到他走过来,对他笑了笑,又低下头去晒糙药,嘴里嘀嘀咕咕地背诵着糙药的名字和药xing。
阙祤听他念叨了半天,脸上慢慢露出不解的表qíng,一个人站在一旁深思了起来。
不多时,方虹馨抱着一篮子药从后院过来,蹲到罗小川身边,撞了撞他的肩膀,问道:“阙大哥在那里想什么想得那样出神?”
“嗯?”罗小川闻言又往那边看了一眼,扬声道,“阙大哥,怎么了?”
阙祤走近了,在小石凳上坐下,道:“刚刚听你说了那么多药材,药xing大多属温属热,凉寒的为何那么少?”
罗小川抹了把头上的汗,也懒得再站起来找地方坐,索xing坐在了地上,嘿嘿一笑道:“阙大哥,你想啊,我们煦湖岛上这么热,哪有那么多xing凉xing寒的药啊?xing凉的还能从山顶水边找到一些,xing寒的可真是千金难求,现在我们手里有的,也大多是从往来商船上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