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到底没能忍住,眼泪成串落了下来。
那天子夜,郁子珩迎来了中毒后最严重的一次毒发。
身体好像不间断地在承受着酷刑,时而冷得发僵,时而热得发狂,更有不知名的疼痛在体内肆nüè。
毒发一直持续到天亮,他翻来覆去地挣扎着想要摆脱那种种磨人的感觉,却始终无法成功。
程岳用了许多办法,没有一个管用;几位护法和使者想要运功替他压毒,却发现他体内真气正胡乱冲撞,根本控制不住。
除了gān着急,谁也帮不上忙。
郁子珩死攥着拳头,咬紧牙关,qiáng行运起博元修脉的内功心法和四处乱窜的内息抗争。可他的真气根本无法凝到一处,连小半个周天都走不上便又被横冲直撞的散息给冲垮了。他倒也不气馁,一次又一次地尝试。
几乎要被体内的毒bī疯,郁子珩却始终忍着不肯痛呼出声,直到天亮之时,一阵qiáng烈得似是要将他劈开的剧痛猛然刺入了心口,他才终于难以抑制地大喊出声。
那声音实在太过惨烈,将守在一旁的人都吓了一跳,不知当做些什么。
房间里一下子静得可怕。
郁子珩不知那痛是怎么回事,许是自己的内力终于奏效,在和体内奇毒厮杀;又许是它本就不堪一击,已被□□击垮。
一股腥甜意怎么也压不住地涌了上来,郁子珩侧过身子,张嘴便吐出了一大口血来。视线接着便模糊了,他闭上双眼伏在chuáng边,很快便没了意识。
遥远的海面上,阙祤猛然从chuáng上弹坐了起来。
睡意尚未完全消散,他不知自己怎么就突然醒了。心跳得很快,带着某种细微的、不明原因的疼痛,跟着呼吸一同起伏。
他抬起一只手来,轻轻覆在左胸上,细细感受着那淡淡的痛感,另一只手则探到枕下,将藏在那里的令牌摸了出来,牢牢抓在了手里。
“郁子珩,”他用极轻柔的声音道,“你可不能就这样死了啊……”
☆、一成不变
找到中原商船的过程还算顺利,可回去却着实làng费了不少时间。
商船是才从中原出来没多久,正要到处去做生意的大船。阙祤经打听得知,这船要在海上转三个多月,经过几座岛屿,到一个他听都没听过的小国做足了买卖,才会折返。
里里外外岂不是至少得半年?
他有的是时间,可却不知道郁子珩有没有那么多时间。
因此在大船第一次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岛上靠岸后,阙祤便下了船。郁子珩给他的盘缠着实不少,他花着也不心疼,歇也没歇,直接用重金包下了一艘不大不小的船,当日便离了那小岛,直奔中原去了。
辗转回到中原,却也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了。这比他估算的多出了一倍,阙祤想了好久,最后也只能得出饮血峰悬崖底下的那处水流应该是特别急,且还是一条去煦湖岛的捷径的结论。他认真地想,下次若要回去,可以考虑再从那里跳下去。
双脚踏上久违的故土,阙祤还有那么点不甚真实的感受。他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本以为心里会生出万千感慨,可却恰恰相反,平静得让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曾经渴望的家,渴望的自由,现在都摆在自己眼前,阙祤却没有一丝欣喜的感觉。他认命地叹了口气,心说自己真是病得不轻。
上岸的地方叫双江头,是东边最大的一个出海口,阙祤从前听过这里,却从未来过。他离了埠头后在城中找了间最热闹的客栈住下,沐浴后歇了一阵子,晚膳时起身,在堂中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了,叫了一壶酒两盘菜,边吃边听周围的人说着最近江湖里发生的一些事。
可他听了半天,才发现根本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对自己来说半点用都没有。
饮血教被灭后,江湖上就彻底平静下来了。教中大部分弟子死于最后的那一战,剩下的一小部分,不愿投降的就都被杀了,愿意投降的则分散开来,将他们并进肯接收的门派做弟子。
阙祤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喝下去。
这是个不错的结果,比起跟着自己时每日都要担心还能不能看到明日的太阳,能过这样的安生日子实在是太过幸运了。
他又听了一阵,听那些人说,如今的中原武林已经可以说是御剑山庄的天下了。他们原本势力就雄厚,没想到养了五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争气,把几大不是有武力便是有财力的门派都拉拢了过去。那些门派的主人都做了庄主凌柯的上门儿婿,将御剑山庄的声望和地位都推到了最顶峰。
这个阙祤也不意外,只是有些唏嘘。人家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自己却还没个着落,注定是劳碌命。
听到昔日仇人过得好,他也没什么不快,今日坐在这客栈里头,阙祤忽然生出了一种自己似乎已经老了的感慨来。往日种种,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里,竟都已成了过眼云烟,半点也不在乎了。自从内伤痊愈,内力梳理好了,也不再练那邪门功夫后,心间戾气尽去,只余一片平和。
阙祤想起凌柯曾让自己到御剑山庄去生活的事来,他笑了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就算往昔仇恨尽皆释然,他也不想再去面对那些“故人”了。
既然他们在南边,那便往北走。
得先想个办法弄明白郁子珩中的毒到底是用哪些药制成的,能直接找到解药更好。先去找个xing寒的糙药多有生长的地方,若要往北走,距此近的便是东北了。
当然,阙祤也不想费这么大周折,可他自问不是兰修筠的对手,对方还是个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的疯子,直接去和他讨解药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万一一个不成,自己死在了他手里,那郁子珩还怎么活?绕点弯子便绕点弯子吧,这事上,他只求稳妥。
打定了主意,阙祤便也不再听他们说什么,专心喝酒吃菜。
一壶酒下去一半的时候,阙祤正要去夹菜的手顿了顿,垂了下来。他轻轻皱起眉头,放下筷子,抬眼朝不远处的另一桌看去。
那桌边坐着三个成年男子,两个中等身材,剩下的一个则要高壮不少,俱是一身青绿色的长衫打扮。那高壮男子手边还放着一对板斧,此时正盯着阙祤猛瞧。
见阙祤看过来,那人哼笑一声,粗声粗气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啊?”
这人生得人高马大,声音也极为洪亮,一开口便将满堂的喧哗都给压了下去,一时间堂中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阙祤身上。
阙祤眉毛轻挑了一下,心说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男子却被他这挑眉的细微动作弄得心头一dàng,目光凝在他那对斜飞入鬓的眉上,好一会儿也舍不得离开。不由暗赞了一声,都道那魔头相貌无双,确非虚言。
与那男子同桌之人见阙祤不答话,道:“出来走江湖的都是朋友,兄台怎么如此不给面子?”
靠窗的座位上有一人拍案而起,大声道:“是你!你不说我们便不知了么?魔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再次出现!”
又有人低声问身旁的人,火烽三兄弟不是早已死了么,莫不是鬼魂前来索命了吧?
“我记得饮血峰一战时,兄台说出了自己出身,乃是大魔头阙长空之子,没错吧?”高壮男子站起身,“不是你那当日便断了气的两个弟弟,便只可能是堕崖的阙祤了。想不到你竟捡了条命,还找回来了。”
甫一回来就被识破了身份,这事其实也不能怪阙祤,谁让他那身黑衣和散着的黑发,再加上他那张脸,特点都那么明显呢。
他只是没想到,时隔了这么久,这些人居然还都记着自己。看来自饮血峰上一战后,这江湖上真是没什么事好给他们拿来消遣的了。
阙祤捏了两下眉心,对上那高壮男子的眼睛,“正是阙某,不知诸位有何指教?”
那人冷笑一声,“你还活着,你说我们有何指教?”
阙祤站起来,道:“我回来不为寻仇,也不会再造杀孽,诸位可以放心。”
“我们要杀你和你会不会再造杀孽有何gān?”那人道,“你本是大魔头,人人得而诛之,谁会信你的鬼话!”
堂内响起一阵附和声。
阙祤一边觉得这些人不可理喻,一边又觉得他们也不是全无道理,矛盾得自己都想笑。他无心和这群人纠缠,从怀里摸出两粒碎银子放在桌上,决定上楼取了自己的东西离开,换个地方住。
那高壮男子却不肯放过他,拎起一对板斧便拦住了他的去路,喝道:“魔头,你运气不好,一回来就被爷几个给撞上了,那便不能放你再去害人了。哼哼,不管你打得什么主意,只怕都泡汤了。魔头,你受死吧!”
他话音未落,人已挥舞着那对板斧跃了起来,直取阙祤天灵盖。这人的双臂到底不是白生得那般粗壮,这般奋力一击,竟有开山劈石一般的力气。
然而他这招式对付和他一样只会用蛮力的还差不多,对上阙祤,可是半点便宜都占不到。
阙祤淡定自若地向旁挪了一步。
在场的人都没有看到他有多大的动作,似乎只是抬了抬脚,再一看,他人却已从角落里到了楼梯口,要上楼去了。
高壮男子不知他是怎么躲过的,失了目标后自己又向前冲出两步才停下,回头寻找阙祤,见了他那副悠然的模样,气得哇哇乱叫。他自觉今日在武林同道面前丢了脸面,若不找回来,往后怕是混不下去,因而大吼一声,又扑了上来。
早有人拦住了阙祤去路,除了与那高壮男子同桌的二人,靠窗坐的那人也赶了过来,两个在前一个在后,将阙祤堵在了当中。
前后都有人,一边是栏杆一边是墙壁,栏杆的那一面又有人挥着板斧冲来,看似是避无可避了。
几人本拟一举便可将阙祤擒住,却忘了他不是个无能的毛头小子,而是曾经手染无数人鲜血的魔教教主。
阙祤侧过身,双手飞快地向两旁扫了一下,以内力将那三人都bī退后,抬手架住此时挥落的板斧,手上运劲,竟将那铁铸的斧柄生生给震断了。
斧头落地的声音实在不低,将满堂的人都给震住了。
阙祤收回手,道:“我现在不想杀人,等一下可就不好说了,你们想好没有,还要继续么?”
那高壮男子低头看着自己断了的板斧发呆,一时没说话。与他同桌的二人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上前拖了他便走。
先前坐窗边的那人也忙不迭往外跑,声音不稳地道:“魔头,有种你便等着,不要跑,跑了我们就再杀上饮血峰去!”
看着一大群人顷刻间便跑了个gān净,阙祤无奈道:“上次我怎么不记得你找上去过呢……”
☆、柳暗花明
自己又出现在中原武林的事只怕没几日便会传得人尽皆知,到时会不会有一场倾全武林之力的围追堵截,阙祤还无法预料,不过若真是那样,那倒也称得上是一种荣幸了。
他不敢在原地停留,离了客栈后买了一匹马,连夜离开了双江头,往东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