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时别开了脸,他又说:“怎么?这还没过上十年八载呢,就开始嫌弃本座了?”
真是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夷波无可奈何,“gān爹,小鲛心qíng不佳。”
他哦了声,“别担心,有gān爹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站在那里,因为这句话,心里慢慢感到温暖。过去一直是这样,她糊里糊涂活了两百年,不管遭遇什么困难都有他出面,天下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难题。可是现在千机长老说他有作案动机,她当然懂得亲疏,当然一心向着他。然而千机的推断似乎也没错……她总结了半天,越想越懵,总结出一个经验——长大一点都不好,脑子复杂了,心也好累。她宁愿自己还是cháo城的那个傻鲛,说话不利索,心中没有丘壑,就那样拍着马屁抱着大腿,平平凡凡过一辈子就好了。
她叹了口气:“gān爹觉得这次的事,谁的嫌疑最大?”
他微微偏过头,月华浮在他眼底,清浅一笑道:“这话从何而起?怎见得我们之中有人有嫌疑?是千机和你说了什么吗?”
千机遇袭的过程虽然事后详加阐述,但是隐瞒了听到的对话内容,除了她,再没和别人说起。夷波自觉失言了,其实如果信得过他,就不该背着他。她犹豫了很久,终究没有说出口,她也害怕,怕千机知道得太多,成为下一个邕崖护法。
他望着她,她yù言又止的模样,难免让他意识到点什么。他也不急躁,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脑子不够用的时候,就不要qiáng迫自己,反正本座从来没有指望过你。”他转过身去,负手眺望远处的山峦,喃喃道:“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一个表象背后,有千万种可能……算了,这么深奥的问题,说了你也听不懂,海鲜冷藏之后果然更笨了,你还是研究你的三十六式、四十八手吧,过不了多久要用的。”
刚才还很纠结,听他一说这个,她的心里立刻蒸腾起了火焰,搂住他的胳膊说:“gān爹,我们找个地方玩亲亲好不好?不要让雷神看见,躲到树后面去。”
龙君很为难,“会不会被哔掉?”
夷波说没关系,“注意别用违禁词就行了。”
确立了恋爱关系,他还在那里故作高深,夷波觉得自己根本享受不到特殊待遇。啪啪这类运动是需要环境的,亲亲呢,随时随地都可以。龙君暂时还不能从gān爹这个角色里挣脱出来,她却分分钟gān女儿转化女朋友,毫无压力。既然他不肯主动,只有她牺牲了,她把他拉到一旁,刚要撅嘴,听见半空中传来喊声:“组、组、组……长、长、长……”
“是电母来了!”
天上依旧在下雪,厚厚的云层遮盖着,飞浮山能见度很低。雷神闻讯奔上前,大喊着挥手:“小电、小电……我在这里!”
飞行高度降不下来是硬伤,天上除了“哪里、哪里”,就没有别的了。
雷神回身从火堆里拔出一根燃烧的木棍来,向空中挥舞,火蛇如旗帜,噗啦啦发出声响,他边挥边喊:“看见没有,这里这里!他妈的,你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去治?近视了五千多年了,上次还申请带病加班补助金,屁忙帮不上,工资比我还高,年终有脸要奖金,我开除你!”
一向半带文言文体的温文尔雅的雷神,爆起粗口来也是威力惊人。大家看着他在斜坡上又蹦又跳,刚想提醒他注意脚下,他就一脚踩空滚下去了。
夷波捂住了脸,不忍再看。阿螺怕他摔死,忙扒着崖石向下招呼,“上神,您还活着吧?”
他从人形的凹dòng里站起来,这回也不骂了,垂头丧气重新爬上来,盘腿坐着说:“今天就这样吧,等明天天亮,风雪停了再说。”
虽然法术没了,但观天象预测天气的本事还是有的,第二天天亮晴空万里,电母起了个大早又来了,“组、组、组……长、长、长……您起来没有?”
雷神叼着牙签,手卷喇叭回应,“本帅在这里!”哦,雷神辛兴,俗称辛元帅,自称一般不是本帅就是洒家。
终于云头被拨开了,露出一个极小的黑点,那个黑点慢慢移到他们正上方,从天抛下一截绳来。雷神扽了扽,很结实,便问夷波,有谁要一起。可惜没人肯走,都说要共富贵、同患难。雷神唯恐他们觉得他没义气,忙补充道:“本帅也想留下啊,可惜还有本职工作,早知道就辞职了……那个,九川兄,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聚。这几日我过得很快乐,你呢?”
龙君当然说咪兔,“日后若是有机缘,本座再去雷神山拜会辛兴兄。这次是既无酒来也无美女,慢待兄了,实在对不住。”他这话引得夷波和阿螺一阵白眼,难道她们不美吗?
雷神巴不得立刻离开这里,拱手道:“无酒无ròu也是兄弟,哈哈,你们各自珍重吧,就此别过了。”
阿螺追上去两步,切切道:“下次相见,请上神网开一面。”
雷神点点头,“本帅保你活到一千岁,一千岁后渡劫就不在我的管辖了,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阿螺跪下磕头,“多谢上神,上神大恩,小螺感激不尽。”
雷神笑了笑,缠上麻绳对大家挥手作别,“千机兄,等出了飞浮山,咱们再找机会相聚。诸位保重,本帅去也。”
龙君对天大喊一声“起”,近视的电母得令,带着绳子飞快往东边去了,可惜飞得太低,眼看着垂挂的雷神撞向远处的山峰,咚地一声,撞塌了半边山体。大家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坚qiáng的雷神并未松手,于是又向另一座山峰撞去……
听着隆隆之声不住传来,夷波啧啧道:“电母和他有仇吧?一定是工作上结下的梁子,这次趁机报复。”
“为什么不往上飞呢?离开飞浮山的辐she范围,雷神就可以腾云驾雾了。”
这个谁知道,可能天界诸神的思维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吧!打了好几天酱油的雷神终于走了,阿螺只要不死于非命,千年的寿命是保底的了。一群人总是在误打误撞,遇到同样离经叛道的过客,会演绎出很多莫名其妙的结果来。如果没有邕崖护法的死,大家还都是高高兴兴的,现在呢,实在是想笑都笑不出来。
送走了雷神,该整装继续上路了,可是刚回头,就见平整的一大块雪从山巅坍塌,向下汹涌奔来。
是雪崩了?脚下的地在颤,眼前的山在晃,夷波被这景象吓着了,看见龙君回身来拉她。然而刚伸出手,还没来得及触及,就像海làng拍打,把他们拍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
☆、第71章
?自从成年之后,夷波就很少做梦了。以前的梦五光十色,房梁上开花,牛角上长灵芝,脑dòng大到突破天际。后来长大了,开始无梦可做,是件很悲哀的事。
阿螺常劝她,“一觉到天亮,那是睡眠质量高的表现。你不理解整夜做梦,醒来一场空的悲哀。”
可是她不这么觉得,她喜欢梦到陆地上的一切。有时候梦是连贯的,今晚上到这个地方,未完待续,明晚可以接着播送。她向往人间的生活,有时候带着阿螺去石林,在她面前拼命卖弄文学——你偶感风寒,吃什么都像吃药。我做了碗jī汤,加上板蓝根,你尝了一口,说那是爱qíng的味道……也算是诗吧,至少很押韵嘛。
阿螺……不知道在哪里,她现在觉得很冷,鼻子和肺里似乎填满了雪,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痛。然而醒不过来,恍惚间看到jīng神奕奕的龙君从抬辇上下来,穿着紫色大科绫罗,腰上束玉带钩,似乎是一副亲王打扮……奇怪,好好的海主,为什么穿成这样?她对cha着袖子远远望着,想上前打个招呼,忽然发现被人用冷飕飕的长矛挡住了去路,凶狠的执金吾对她大呼小叫,“yù图行刺者,杀无赦”。他妈的真是瞎了狗眼,人家好歹是北溟溟主,鲲鹏唉,很大很大的!再说那是她的心上人,她为什么要行刺他?
不过这里是哪里?不在深海,青天白日之下,应该是在人间。角色转换也蛮好玩的,龙君依旧那样不走寻常路。自己呢?低头一看,穿着破烂的裲裆,脚上一双糙鞋,脚趾头都从里面露出来了。唉,自卑都带到梦里了,她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人家锦衣华服,她偏偏像个乞丐,不知道这地方流不流行跨越阶级的恋爱。还有,什么时候轮到她雄起?她也想高大上一回好吗。
可是梦里总有这样那样的意外,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她管不住自己了,大声疾呼起来:“我要面圣,我是魏国夫人的女儿,我要认祖归宗……”
喊完把自己也吓着了,身世似乎很坎坷啊,魏国夫人是谁?不会是那个魏国夫人吧!
寒气浸入骨髓,反正她觉得自己就要变成冰冻海鲜了,还好梦里有龙君。可惜她的喊声淹没在人群里,没能让他回头。他的头发整齐地挽起,以玉冠束之,露出领上一截白洁的脖颈,她啧啧叹息,真是个令人心碎的琉璃美人,什么时候都能把她撩得激qíng澎湃。
所以冻死的人,脸上都带着微笑,她可算知道为什么了。脑子间或清醒,记得自己遇上了雪崩,逃不出去了。空间挤压,空气也稀薄,虽然她是条鱼,到底也需要喘气的。
四周围静悄悄,她紧紧握住双拳等死,忽然听到沙沙的声响,似乎有人在刨挖。她周身疼痛,心底倒是升起希望来。但愿有人能够解救她。他们这一群人都被打散了,雪崩来时无力招架,要是换了平时,龙君一尾巴就能搞定,现在只能听天由命。
埋在身上的积雪渐渐轻了,有空气填充进来,她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然后感觉脸上有风chuī过,一个很大的力量把她从雪堆里拽了出来。
她冻僵了,手脚麻木,只有眼皮还能掀动。睁开眼看,天已经黑了,眼前一片圆光回旋,几乎刺伤她。她猛地闭上眼,缓了缓,再睁开眼细看,原来是一只通身雪白的巨shòu,两角之间风雷隐现,鬃鬛长得几乎垂挂到地上。它是神物,胸前挂着璎珞,态度优雅而和善,一低头,有救度八难的慈悲,夷波心里又喜又悲,觉得大概这就是她一直要找的人了。
她呜咽了下,“可是白泽上神?”
它点了点头,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浮起哀色,“我是白泽。”然后细细审视她,“鲲鹏……你是离相君的女儿?”
夷波猛地扑上去,抱住了它的脖颈,“舅舅,我找你找得好苦……原本一行六人,可是现在他们都不见了。您快救救他们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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