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波怕她说得太透彻,惹他耻笑,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打岔:“回南海吗?”
龙君显得不太上心,“南海有什么好,一群鱼虾聒噪得要命。还不如在外走走,看看这好山好水,不比关在龙宫里舒坦?”
可是他撂下海务已经百余年了,南海群龙无首,连那些雕题鲛人都敢进cháo城来抢鲛女了,他还不管吗?
夷波有口难言,直直盯着阿螺比手势。阿螺是明白她的,清了清嗓子说:“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长老们管理城务管理得并不好。雕题国常来进犯,每隔三十年就攻入城中抓捕刚成年的鲛女。长老们也试图抵御外敌,可惜这族的男鲛都手无缚jī之力,五个打不过一个雕题。这么多年下来,cháo城鲛女所剩无几了,眼看夷波也快成年,万一被雕题抓去做夫人,那可怎么好?”
他脸上没有喜怒,只是转头打量夷波,“原来还没有成年,那你究竟是男还是女?”
夷波红了脸,“我是女的。”
其实在没有经过那个仪式之前,说男女都是空的。现在的她没有xing别,也许心里渴望成为女鲛,但是没到最后一刻,事qíng终究有变数。
他抿唇一笑,眉目宛然,“怕雕题抓你,以后做男鲛就好了。”
她当然不能变成男鲛,夷波羞涩地看了他一眼,yù语还休。反正要做女的,一切也都在向鲛女靠拢。阿螺到底是好姐妹,她不便回答的问题,她替她折中回答了,“cháo城鲛人男多女少,像夷波这样脸皮薄的要是做了男鲛,将来连媳妇都讨不到,打一辈子光棍吗?还是做鲛女好,日后选择比较多。”
龙君哦了声,“不过既然xing别不定,打扮成女的真古怪,像个人妖。”
难道龙君嫌弃她吗?夷波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本来这个时期的鲛人都是雌雄莫辨的,她也没有刻意打扮,不过穿了件桃花衫子,结果就被说成人妖了。
她哽咽起来,阿螺见状忙安慰,“只是提前做姑娘,又怎么样?以你的长相,要是穿上男装才奇怪呢,一看就是女扮男装。”
龙君是有意调侃,见她嘤嘤哭起来,大神也有点讪讪的了,“好了好了,别哭了。”他蹲在岸上宽慰,“本座不过随口一说,别往心里去。看你每天泡在水里,泡得皮都皱了,本座赏你两条腿,愿意的时候就上岸走走吧,岸上风光可比水里好多了。”
夷波立刻止住了哭,高兴得两眼放光。但又担心他会拿刀把她的鱼尾劈开,护住了尾巴问:“疼吗?”
龙君说不疼,“留神别沾到水就是了,要是破了咒,当众现形我可不管。”
她忙点头,扭身跳到岸上,鱼尾快乐地拍击着沙滩,看龙君掐了个诀,指尖折she出一片银光,笼罩住她的鱼尾,她还没有看清楚,银光忽然散了,先前的尾巴变成了两条白洁纤长的腿,就算以鱼的眼光来看,也是美腿中的上品。
她高兴得嗷嗷叫:“腿!阿螺,腿!”
阿螺和山魈拍手庆贺,鲛人男女不易分辨,大抵就是看腰看胸。做人却不一样,除了胸,还有别的地方可以佐证。阿螺上前掀她的衣摆,“让我来看一看。”蹲在她腿间观察了半晌,腿根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她眨了眨眼睛,夷波也茫然看她,龙君默默转过头,摸了摸鼻子。
没有也没关系,反正还没到时候,等成了年,那里自然会长出东西来的。既然做了人,不穿裤子到底不好看。阿螺想给她换衣裳,扶她起来,她像个软脚虾,仍旧匍匐在地上乱扭乱蹦,如论如何都站不起来。
龙君抱胸指点,“膝盖打直,断不了的。使点劲儿,把腰挺起来……”话音才落她就栽倒了,艰难地抬起头看他,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叹着气,弯腰搀了她一把,“怎么这么麻烦!雕题鲛人每月十五上岸,跑起来健步如飞,你也是鲛人,可别说跑了,连爬都不会。所以说资质是上天决定的,万万qiáng求不得啊。”
夷波被他奚落得抬不起头,咬着唇,努力撑起身子,但岸上和水里终不一样,没有浮力,身有千斤重。她哭哭啼啼哼唧:“太难了。”
龙君嗤地一声,“你和谁抱怨路难走?阿螺的原形还不如你呢,你好歹有一半是人。”
夷波想想也是,阿螺初学走路的时候她还不认识她,没人帮忙,阿螺不也学会了嘛!
她歪歪扭扭迈动步子,有阿螺和龙君左右架着,这一刻不觉得走路多难,就只有简单的快乐。她一鼓作气走出去三四丈远,慢慢小腿有力了,不过脚底有点痛,坐下搬过来一看,红红的,要流血一样。
她能走了,走得不好,但是慢慢会进步。阿螺带她到一块大石后面,给她变幻衣裳,她坚持要作男装打扮,没办法,只得给她变了一件宽大的褒衣,一顶纱冠。
她穿戴起来,摇头晃脑转了一圈,问阿螺,“我像不像人?”
阿螺笑着说像,“走得再从容一点就更像了。”
她嘿地一声,“我要学……说话。”
这个很有必要,总不能老是几个字往外蹦。她回到龙君身边,拱手说:“小鲛追随龙君。”
侧脸看上去有些忧郁的大神摇头,“本座不收手下。”
夷波抖着袖子给他看,表示都照他的意思换成男装了,怎么他还不满意?
一双美丽的桃花眼闲闲转过来,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单薄的身形穿上褒衣总显得落拓,纱冠束起的长发是靛蓝色的,一张巴掌大的脸显山露水地仰着,眼如点漆面如银莲,好像唯恐别人不知道她是女的。
鲛人的艳色向来不同于常人,南海鲛人聚集了天地灵气,是三族中最美的一族。他们身形柔软,长得有点像花妖月怪,天生具备魅惑的能力,所以不能盯着看,看久了摄魂,就像海上迷雾里的歌声一样,会让人迷失方向。
九川大神掌管南海,当然见多识广,他点头不是因为招架不住,是因为慈悲,“罢了,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姑且让你留在身边吧!接下去你们有什么打算?这就要回哑海吗?”
阿螺想了想,把如何救登褒,如何被骗的经过和他说了,“我们没能探出他身上的胭脂盒是谁的,也没能把烛银送出去。”
一鲛一螺的心智都缺斤短两,明明那么简单的事,偏要绕上一大圈。
“既然知道登褒是谁,要找到他的家应该不难。这胭脂盒也许是他意中人的,也许是他妻子的,为什么不先去他家,然后再打听糖坊?”
阿螺和夷波面面相觑,“如果这糖坊是他相好的呢?”
龙君被她们问住了,斟酌了下才道:“接济他的老父老母,不比接济外宅更有价值?男欢女爱能比父母亲qíng更重要吗?虽然你们不是人,但万物都有的天xing,你们不会缺失吧?”
阿螺和夷波齐摇头,夷波说:“我是捡回来的。”阿螺摊了摊手,“咱们海螺不讲究认祖归宗,爷娘生下我就不知去向了,我独自长到这么大,从没见过他们。”所以在她们看来爱qíng是可望又可及的,父母亲qíng反倒隔着宇宙洪荒。
和她们在一起要时刻端正自己的态度,否则很容易被她们带歪。龙君也不急,自顾自道:“本座说的不会有错,独人间亲qíng是最珍贵的,你们所谓的爱qíng纵有可贵之处,毕竟不能同父母相提并论。把烛银送到他府上去吧,如果胭脂盒的主人是他夫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们也没什么意见,先前被骗过,说实在的对人的信任感降得很低。有时候人还不如山魈,至少山魈懂得公平分粮食,有些人却贪婪成xing,令她们心寒。
既然打算归顺龙君了,一切但凭龙君做主。他们趁着夜色重返即翼泽,赶再多路都是挥一挥衣袖的事。
天亮之后打听登褒住处,经人指点到了一户宅院,应该是小富之家,并不显得清贫。房前屋后红药遍生,看上去似乎是女人打理的,细微处透着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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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正是天刚放亮的时候,夜里降过霜,红药的叶面上有细碎的露珠。三个人到了门前,老仆开门,见了他们微微一顿,“三位找谁?”
龙君一副牲畜无害的模样,拱手揖了一礼,“请问这里可是登褒先生府上?”
老仆说是,“我们先生奉命远航去了,三位有何贵gān?”
阿螺不太习惯陆上文绉绉的说话方式,她在边上探了探头,“请问登先生府上有什么人?先生娶亲没有?”
这么问的确有点冒昧,老仆愣了一下方道:“我们先生已经娶亲了……”
“那先生父母可健在?我们有事求见两位高堂。”
老仆摇了摇头,“先生父母早亡,家里只有一位夫人主事。三位有什么吩咐只管jiāo代老儿,老儿自然转达夫人。”
有身份的人家女眷是不见客的,不像她们天南海北到处乱跑。夷波听了半天觉得有希望了,胭脂盒一定是那位夫人的。夫妇俩个没有别的亲人,一直相依为命,所以登褒出海前夫人赠了胭脂盒供他睹物思人。没想到海上遭遇突变,从此yīn阳相隔,这位夫人再也等不回丈夫了,想来真叫人伤心。
阿螺因上次受骗不信任任何人了,没有见到登夫人本人,烛银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脱手的。她对那老仆说:“我们带来了登褒先生的消息,有些话要亲自告诉夫人,请一定把夫人请出来相见。”
既然有关于他们郎主,那就另当别论了。老仆连声说好,“既这样请少待片刻,我这就命人进去通传。”一面对龙君笑道,“只是家下有规矩,女主不见男客,请两位先生随老儿到偏厅用茶。”
龙君是无所谓的,因为生得美貌,陆上的人见了他不免多看两眼。万一招惹到了那位新寡,对不起死去的登褒。
夷波思量了半天,才发现仆从嘴里的“两位先生”里面包含了她。她现在做男装打扮,不管长得怎么样,总之褒衣博带就是男人。不必和龙君分开挺好的,让阿螺去见人,她和龙君一块儿喝喝茶,享受一下独处的时光。自从龙君现身之后她都没敢好好看他,靠近些心里就咚咚跳呢,现在有个机会不骄不躁地对坐着,单是设想一下就觉得高兴。
不过那位登夫人并没有单独见阿螺,传令款待三位客人喝茶,自己梳妆停当即刻就来。
老仆带他们往偏厅去,夷波走路带扭,像个鸭子。阿螺觉得没关系,多走几步就会摸着诀窍的,龙君却cao碎了心,左腿右腿带她迈步,叮嘱她胯要摆正,正经人是不会浑身乱摇的,只有花街柳巷的姑娘才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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