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那条路崎岖难行,路的另一边就是山崖,容易出事,一般没人愿意往那儿走。
苏禧透过帘子往外看去,见前方不远处乌泱泱地挤了一群人,各个面目黧黑,衣衫褴褛,一看便是好些日子没有吃过饭的。其中有几人瞧见了将军府的马车,拖着步子往这边走来。苏禧赶忙放下帘子,对车夫道:“给他们一点银子,别为难他们。”
车夫应是,从怀里摸索出几个铜板扔了过去。
几个难民赶忙冲到跟前拾铜板。车夫扬起鞭子正要调转车头,却见他们涌到跟前,伸手向他讨要吃的。车夫摇头说没有,这些难民们就伸出手要抢夺他手里的缰绳。
车夫大声呼喝,可惜效果不大,仍旧有难民挡在马车前。
听鹂从马车里钻出来,扔给了他们一点碎银子,以及来时路上带的几块糕点。本以为这下他们就该走了,未料人却越来越多,远处难民见这头有人施舍,也纷纷围了上来。
听鹂被几个面huáng肌瘦的妇人拉拉扯扯,掉到了马车下。苏禧听着外头的动静,心里又慌又乱,她这会儿总算知道难民有多可怕了,二哥没有骗她,是她想得太天真了,府里带出来的几个家丁根本挡不住这些人。
车夫把听鹂从下面拉上来,重重地抽了马背一下,不管不顾地从人群里冲出去。灾民们受到惊吓赶忙往后退,直到马车走远了,他们才蹒跚地离开。
马车走上另一条路,山上的积雪未化,加上这条路本来就陡峭,车夫走得很是小心翼翼。山路湿滑,刚刚走到一半,头顶的石头松动,扑簌簌从上头滚下来,其中一块大石头砸中马背,马受了惊,扬了扬马蹄,不受控制地往前冲去。
前方正好是一处转弯,这条路本就窄,那马转弯时脚底一打滑,忽然就往一旁倒去。
连带着后头的车厢也整个儿摔出悬崖,车夫赶忙死死地抱住了崖边的一颗树,一手拽住听鹂,回头一看,就见车厢连着马一块儿掉进了悬崖下。
听鹂大惊失色,叫道:“姑娘——”
*
山下,卫沨清点完难民的数目,让附近的县令将难民们的名字逐个登记在册,他夹紧马腹,正准备往回走。
李鸿骑马从远处奔来,停在卫沨跟前道:“世子爷,山上有马车掉进了悬崖,车夫求您帮着找人。”
卫沨看过去,道:“下山的道路平坦,怎么会掉进悬崖里?”
李鸿道:“听说是路上有难民围堵马车,车夫只好改走了另一条道,那条路不好走,近日又赶上积雪融化,山路又湿又滑,想必这才摔下去的。”
卫沨听罢安排了十几个人,让他们帮着过去找人,又问道:“掉下去的是什么人?”
李鸿摇头道:“属下也不清楚。”
过了一会儿,这边难民都安排完了,卫沨正准备打道回府,远远瞧见一个人,穿着湖绿色的襦裙,正是苏禧身边的大丫鬟之一听鹂。他眉心一拧,心头有股不好的预感,催马上前,道:“苏九姑娘呢?你为何不在她身边伺候?”
听鹂急得都要哭了,车夫回去将军府通传了,这会儿将军府人的还没赶过来。她一人之力没法营救九姑娘,只能求助这些人,为着九姑娘的名誉着想又不能说出她的身份,可这些人的动作实在太慢了,这都过去一个时辰了,他们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此时见着卫沨,听鹂仿佛见着了救星,哭求道:“求世子爷救救我家姑娘……”
卫沨听听鹂说完了事qíng经过,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回身冷声吩咐李鸿:“立即调遣五十人,跟我一起去悬崖下。”
李鸿这才晓得掉进悬崖底下的是苏家的九姑娘,赶忙打起jīng神,叫上五十人,跟在卫沨身后骑马往悬崖下冲去。
*
这厢将军府很快也得了消息。
老太太一听说小孙女掉进悬崖下了,两眼一闭便晕厥了过去。
那青水山虽然不高,可悬崖也颇陡峭,掉进去便是不死,也会摔成重伤。
殷氏脸色煞白,跌坐回罗汉榻上,惊愕道:“你说什么?”
大丫鬟丹露也是极震惊,重复了一遍道:“车夫说九姑娘的马车掉进了山崖,至今还没找到九姑娘的下落……”
殷氏脑中“轰”地一声,还没说话也昏倒了。
将军府上上下下都乱成一团,大老爷苏振从官场上回来,路上已经听人说了大概,赶忙理清了头绪先安排人去青水山找人,又着人把郝大夫请来,给老太天和殷氏诊脉。
苏振一回头,见苏祉正外走,大声叫住他道:“祉哥儿,你去哪?”
苏祉握了握拳道:“我去找幼幼。”
都是他不应该,明知青水山上有危险,却还是让幼幼一个人出门,若是幼幼出了什么事,他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苏振叫不住他,只好任由他去了。
二房西斛园,郭氏也听说了这消息,只不过她不像老太太和殷氏那般惊慌失措,反倒淡定地重新躺回chuáng榻上,幸灾乐祸地轻轻笑了笑。活该。郭氏如是想道,殷氏擅自做主把她的蓉姐儿嫁给一个声名láng藉的公子哥儿,老天爷都来惩罚她了,让她也尝尝失去儿女的痛苦。
*
天色渐黑,夜幕低垂,山谷一片寂静。
苏禧只觉得身上很疼,哪儿都疼,身子好像被十几辆马车碾过了似的,疼得她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半天不动。
马车摔下来的时候先是掉到了一棵百年老树上,缓和了冲力,这才掉到地上。苏禧就在马车里,因身下还垫着几块大迎枕,所以没受什么重伤。可是跟她一块儿掉下来的听鹭就没这么幸运了,半路上被甩出了马车,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呢。
马车摔成了一块块木板,自然是不能再用了。苏禧躺了一会儿,等身子不那么疼后,才慢吞吞地从地上坐起来。
她看了看四周,身后是峭壁,身前有一片yīn森森的树林。此时太阳快落山了,树林里显得很是安静,又yīn森黑暗。她顺着林子往上看了看,发现若想从这儿出去,好像只能沿着树林往上走。
苏禧犹豫了很久,还是不敢踏进林子里。天已经黑了,谁知道里面会有什么?若是遇上豺láng虎豹,别说回家,她的小命恐怕都保不住了。
苏禧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找到自己,她垂着两手站在空dàngdàng的山谷里,孤立无援的,模样颇惨兮兮。站了片刻,她低头用手指擦了擦眼泪,转身往后头走去。
苏禧摔下来的时候头发乱了,水晶碧玉簪斜斜地挂在一边,她索xing把簪子拔下来,把一头浓稠的黑发用绢丝帕子绑在一侧,紧紧地握着簪子,以防遇上什么危险。
小腿和后背都疼得厉害,尤其是后背,火辣辣的,大抵是摔下来的时候擦伤了。但是这会儿苏禧却没工夫查看,周围黑漆漆的,便是看也看不出什么,她在附近找了找,想试着能不能找到听鹭,只是喊了好几声,也没得到任何回应。
苏禧害怕极了,她从没在荒郊野岭度过夜,何况还是自己一个人。越是害怕,眼泪就流得越凶,到最后把视线都模糊成了一片了,再也走不下去,蹲下来默默地哭了一会儿。又不敢哭得太大声,生怕把什么野shòu吸引过来,她侧头在袖子上蹭了蹭眼泪,忍得眼睛、鼻子红通通的。
爹娘和哥哥们知道她在这里吗,明天能不能找到她呢?若是找不到,她一个人该怎么回去?
苏禧一边想着,一边站起来继续走路,这回不打算找听鹭了,当务之急是先找个能落脚的地方。
走了一会儿,前方有一个小小的山dòng,dòng口被稻糙掩盖住了。苏禧抱着稻糙一点点搬开,把里面清理gān净后,才坐了进去。
山dòng很小,大约只能容纳两个人,只是对于苏禧来说却足够了,她身材娇小,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那儿根本占不了多少地方。苏禧把刚才搬走的稻糙垫在身下,下巴搁在膝盖上,乌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盯着dòng口。
饶是刚才走路消耗了不少体力,浑身又酸又疼,可是她现在也不敢睡觉。
过了一会儿,苏禧撑不住了,上下眼皮子打架,终于扛不住瞌睡地闭上了眼睛。
睡没多久,只听dòng口传来一阵声响。苏禧身子一僵,飞快地睁开了眼睛,定定地往外看去。
见一道修长的人影翻下马背,朝这边走来。她拿起身边的水晶碧玉簪握在手中,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若是来寻她的就好了,可她今儿被山上的难民吓坏了,不敢再随便相信什么人。万一是歹人,她……想到这儿,苏禧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
当对方走到dòng口时,苏禧屏住了呼吸,睁着大大的眼睛,不敢吭声。
下一瞬,就见对方chuī亮了火折子,一手扶着dòng口,一手拿着火折子,俯下身,朝她看来。
苏禧看清他的脸后,吃惊地张开了小嘴,不可思议道:“庭……”
卫沨乌黑瞳仁锁定她的小脸,俊容在黑暗中看不大清楚,只能听到他嗓音沉沉的,略有些沙哑:“总算找到你了。”
第34章 不言而喻
苏禧万万没料到来的人会是卫沨。她擦擦眼泪,定睛仔细看了看,眼前仍是他。
这地方距离山顶十分远,他是怎么找过来的?且又是怎么知道她出了事的?
卫沨不顾她呆呆的模样,弯腰走进dòng里,坐在对面。明明是坐在脏乱的山dòng里,但他表qíng淡定得像坐在殿堂之中,道:“今晚怕是没法出山了,先委屈一宿,明日一早我再带你出去。”
苏禧呆愣了半响,总算找回一点神智,慌忙朝卫沨看去:“庭舟表哥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怎么会来……会来找我?我爹爹和娘呢,他们知道我在这儿吗?”
一迭声的问题,问完眼巴巴地瞅着卫沨,等待他回答。
卫沨举起火折子四处看了看,在角落里找到一些gān燥的稻糙,用火折子引燃,不急着回答苏禧的问题,起身去山dòng外面找来了几根gān柴,熟练地把火生了起来。
生起火后,山dòng里一下子明亮起来,照亮了苏禧那张láng狈的小小脸蛋。
苏禧从山上掉下来的时候根本没工夫注意自己的形象,眼下脸上蹭了一块黑,一块灰的,脏兮兮的好不可笑。偏她又刚刚才哭过,泪水跟脸上的灰土糊在一起,泪痕斑斑,唯有那双眼睛还算清澈,水汪汪的,又圆又亮,像小动物的眼睛一样,看起来既可怜又无辜。她把一头密密麻麻的长发编成了麻花辫放在身前,这会儿哪里还是苏将军府娇贵受宠的九姑娘,分明像个山沟沟里出来的小村姑。
苏禧等了好半天没等到卫沨的回答,就见他唇边勾出了薄薄一层笑意,问道:“庭舟表哥笑什么?”
卫沨笑而不答,气定神闲地拨了拨面前的火堆,道:“你下山遇到难民怎么处置的?”
话题跳跃有些大。苏禧愣了一下,道:“我让丫鬟给了他们一点银子和点心。”
然后卫沨就抬起乌眸,看了她一眼:“这些东西是给不完的,下回再遇到这种事,直接绕路走就是了。”又道:“近日青水山上都有灾民,你最好别再去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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