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入命_眉如黛【完结】(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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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yīn魂亦是微微一怔,被锁链拖扯了许久,却始终不肯从赵杀怀中出来。
他忍着剧痛,隔了许久,才想起要同眼前这人诉苦:“王爷,阿qíng好痛……”
赵判官如梦初醒,双眼中热泪如泉,一边搂紧阮qíng的yīn魂,一边反手一指,将贯穿白骨的铁钩镣铐一同斩断。
一众鬼差看得瞠目结舌,只觉这名红衣厉鬼,不知何时连相貌都幻化得柔美纤细了几分,显得格外乖巧温顺,哪还有一丝先前的bào戾之气。
赵判官红着眼眶,轻轻地问:“阿qíng,怎么是你?”
他一算忘川塞船要耽搁的时辰,渐渐猜到自己一去,阿qíng就急急跟着来了,更是眼泪长流,轻轻训道:“你是为我轻生?你好糊涂。”
几名老迈师爷面露尴尬地看了许久,忍不住提点道:“大人,赵大人,该继续审了!”
赵杀如今魂不守舍,被人连唤了十余声,才堪堪明白过来,一面满口答应,一面朝阮qíng和声细语地问:“你、你姓甚名谁,寿尽何年?”
可他早已昏了头,仍双手拥着阮qíng,不舍得与这人离分。
阮qíng听到这话,脸色霎时一变,明艳双眸之中,依稀有水光打转,几不可闻地问了一句:“王爷,命册上可有写我的年岁?”
赵杀却是不解其意,温声哄道:“阿qíng,你说什么?”
阮qíng心中更是惴惴不安,想来想去,到底还是把心一横,偎在赵杀怀中,含糊答道:“我叫阮qíng,死时十八……十五六岁。”
周遭鬼卒听了这话,再看向赵判官的目光便犹如寒刀霜剑。
赵杀纵使记得命册上的岁数,亦被同僚下属看得十分羞恼,内心深处仍是一片柔qíng。
他家阿qíng一怒之下,居然能化出两寸长短的尖尖利爪,当真十分可爱;阿qíng惊怒之下能窜上五尺高空,委实年少有为。
古往今来的恶煞凶魂、冤鬼qíng鬼,因为一念未了,时常比寻常yīn魂多出两分神通,只是这点道行,每用一分就少上一分,要谙悉鬼修功法才能重头修炼,拿来扮作……十五六岁,未免bào殄天物。
赵判官想到此处,免不了柔声哄道:“我已经当了五、五年多的判官,阿qíng若是太过年少,岂非与我不大相衬?还是原来的样子好。”
几位同僚离得稍近一些,听见他厚着脸皮把自己说少了十五岁,一时jiāo头接耳,面露不齿。
然而阮qíng依旧信了,紧紧靠在他身上,深深埋着头,隔了好一会儿,才将神通散去,身形渐长,显出本来面目。
他肤色极白,眼尾如胭脂淡扫,说不尽的风流秾艳,轮廓又十分俊美,站在明月一般的十围孽镜下,便如桃花吐蕊一般,现出十二分的色相。
赵杀直到此时此刻,才算是好好看清了阿qíng长大的模样,一时耳垂通红,勉qiáng装出从容之色,搂着怀中与他身高相仿的俊美青年,温声安抚了好一阵。
众鬼眼睁睁看着赵判官色迷心窍,一边哄,一边把红衣鬼款款牵到案前,将判官椅分他一半,手把着手教阮qíng润笔研墨。之后再有yīn魂登堂受审,赵杀虽然不曾错判,语气却变得分外温柔,多亏鬼卒把獠牙倒翻,长舌吐出,才不至于叫这旖旎风光折了地府的威风。
阮qíng担惊受怕了一路,如今得偿所愿,没磨两下,就昏昏yù睡,枕在赵杀手臂上,睡上一会儿,就要把眼睛睁开一线,睡意惺忪地看他一阵。
赵判官一颗心化作绕城chūn水,一鼓作气,把滞留的近千yīn魂审过,提早收了工,哄得鬼卒各自还家,然后才背起已经熟睡的阮qíng,一步步行到孽镜跟前,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乾坤锦囊,当中既有自己二十年来的俸禄共年底的红利,亦有拿一身武功所换的五十载功德。
赵杀默默掬起锦囊中近百年的功德,一抔抔泼入镜中。
等锦囊空了十中一二,他背上红衫少年的身影总算自镜中抹去,只剩下弓着背、喘着气、脸色蜡huáng,孤零零一个他。
赵判官还是头一回拿自身功德与意中人的刑罚相抵,眼见此法可行,qíng不自禁地笑了一笑。
孽镜台前无好人,自己也就罢了,债主们人人良善,个个多qíng,尤其是阿qíng……他怎能把他们留在镜中。
赵杀忙罢此事,心中块垒一下子卸去小半,低着头,噙着笑,将阮qíng一步步背回自己的yīn宅,好不容易走到门前,最后几步,委实背不动了,只得又颤着手,把阮qíng放下来,拿肩膀撑着他跨过门槛。
赵判官进了门,气喘吁吁地缓了好一阵,而后才忽然想起一事,自己一身神通,何须这般辛苦,只怪先前见到阿qíng,欢喜过了头,居然忘得gāngān净净。
赵杀自嘲了两声,四下再一看,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
yīn司划给他这偌大一片的栖身之所,不单坐南朝北yīn气如川,前庭后院亦是气派非凡,可他二十年间为官清贫,屋中桌摇椅晃,锅碗瓢盆尽无。
赵杀望望阮qíng,又望望自己的破旧院落,最终还是长叹一声,重新把乾坤锦囊解开,这里拿一月功德换了yīn檀木的新桌新椅,那里花三月功德换了时兴的琉璃瓦。
他低头一看,阮qíng还软在他怀中,昏睡未醒。
这yīn间新鬼并不像他,能将牌位供在yīn司官衙中,受yīn阳二界香火,想要慢慢修行,养足jīng气,急需一两件沾了灵气的法宝、灵牌,好将yīn魂寄宿其中。
赵判官在袖中掏了半天,竟是只有公用的判官笔一支,公用的命簿一册,把身上翻了个遍,不得已看着手背上开着正艳的那朵红桃花,指尖灌注灵气,在手背上轻轻一抹,那朵桃花就拈在他手指之间。
赵判官牙关紧咬,接连三四个时辰,不住灌注绵绵灵力,把那朵桃花催成一棵半大桃花树,认认真真地栽到自己四方庭院一角。
他轻轻把阮qíng摇醒了,低低问了一句:“阿qíng,你住这里可好?”
连问了几声,阮qíng才睡眼朦胧地应了一声。
话音落时,赵杀已怀中一空,枝头上却多了几朵花苞。
赵杀看看这棵树,满脸堆笑,等他负着手,转过身去,正想继续修整院舍,看见庭院空着的三角,突然有些恍惚。
他在极久之前,曾做过光怪陆离的一个梦——他在这院中四角,都种上了桃树,日日拿心头热血浇灌,而后都开了花……
可惜那场美梦才做到一半,人就被魇在梦中,眼睁睁看着四株桃花树不是枯死,就是通体漆黑,还有一株忽然便踪迹全无。
他当时涕泪涟涟地醒转过来,既感怀自身形单影孤,又对梦中征兆百思不得其解。如今从头细想,阿qíng是服毒而死,所以枯死在他梦里;李判官是去了天庭赴任,所以在院中留下偌大一个坑dòng,当下种种遭遇,竟是与梦中境况一一对照。
然而还有一白一huáng两株桃花树,他揣摩不透。
赵判官双手紧攥成拳,在院中来回踱步,想了千百种花色化作漆黑的寓意,依旧想不明白——他家青涵行善积德,百病不侵;阿静却被他累得周身罪孽,每转一世,就要被恶鬼凶shòu啃噬一遍yīn魂。两人xingqíng前程皆不相同,为何在那场怪梦里,会是相同的收场?
他想得久了,唇色发青,额角冷汗涔涔,心里一桩桩想起从前的事——
自己那时病死在青涵面前,生怕青涵伤心,化作yīn魂后的头一桩事,就是去寻人,奈何寻来寻去,四处不见,这才冲着苍天鬼神卜了一卦,算出青涵已经不在人间。
等他后来服下灵丹,先去见了阮qíng一面,再辗转回到地府,路上已经耽搁了好一会儿,自以为青涵已经投了胎,凭一身福泽托生钟鸣鼎食之家。
虽然前债未清,但他守在孽镜台前,一个个看,一页页审,总会等到阿静,用自身功德洗他冤屈,免他极刑之苦……也总会等到青涵,即便青涵已经遇见良人,同他人许下来世,但自己厚颜无耻,仍可悄悄唤他抬起头来,提一提自己这座山景豪宅,问一问青涵的打算……
可万一是自己错想了呢?
万一青涵也如阿静一般犯下重罪,yīn魂染作漆黑,还不曾投胎呢?
赵判官脸色惨白一片,袖着手要回孽镜台,动身时看见自己刚种下的桃花树,qíng不自禁涌上脉脉温qíng,又急急倒转了身,走到树前,拿五指朝自己心口一划,深深探入皮ròu,隔了一盏茶的工夫,鬼躯中总算流出一滴心头血。
他浑身痛得发抖,把手从胸腔中掏出来,拿这滴心头热血,温柔似水地抹在枝gān上,小声唤道:“阿qíng,快快长大……”
忙完这一切,等伤口重新长好,赵判官这才恋恋不舍地出了院,足下生风,径自回到孽镜台下。


第四十四章

  赵杀抱着师爷们代为批改的高高一叠命薄,席地而坐,从第一页开始翻找。
四处静寂无声,唯有头顶千秋血月,照得宝镜莹莹如霜。
赵杀在这浩大之景下埋头苦读,荒废了许多光yīn,却迟迟找不到与许青涵相关的那页,眼看长夜将尽,已经有早起的鬼卒前来点卯,赵杀难免心焦气躁,手上越翻越快,眼睛匆匆掠过,看见这一页的年轻yīn魂死前功德散尽,被判入磔刑地狱,正要飞快翻过,手背上却多了一朵颜色极浅的白色桃花。
赵判官不由得怔了一怔。
等他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手背,又看了一眼命册,双手发软,qiáng打jīng神,将其余六七册扫到一旁,仅仅捧着手中那一册命簿,屏息凝神,慢慢从后往前读,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可那一页的名讳,依旧写着许青涵。
赵杀细细看了好一会儿,脸上便多了两行冰冷血泪。
仿佛是自己还立在院中,五指穿过绽开皮ròu,在一颗心上划开血口。
但还是不太相像,还要更痛上几分。
赵杀一时头痛yù裂,猛地晃了晃头,长身而起,揣着自己的乾坤锦囊,借了同僚的鬼辇,匆促拱手称谢,急急赶往第十五层地狱。
那鬼辇被他驱使到了极致,破开云气,一层层往下穿去,经过血池火海,尸山骨堆,好不容易停在磔刑地狱,掌管地狱的鬼卒上前招呼,赵杀却顾不上回礼,径自往深处行去。
十万顷磔刑鬼界,满眼白骨,遍地血ròu……但他认不出许青涵。
刀声斧声,与哀嚎悲鸣相间,但他听不出青涵的声音。
鬼卒从后赶上,高声问他寻谁,赵杀神魂恍惚,先是一怔,而后才道:“他叫……青涵,许青涵,心肠极软,是本官错判了,正要为此人昭雪。”
鬼卒显是不信,顾忌着赵杀官大一级,方耐下xing子细问:“不知这人与判官大人是何jiāoqíng,将来阎王问起,小的也好回话。”
赵杀听了这话,更是目光恍惚,两人死前,尚未来得及重归于好,除去孽缘之外,并无半点jiāoqíng……但他想起命册所载的骇人罪状,忽然哑声改口道:“他是我夫人,是……二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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