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又跳上了马车,见对面车里的那姑娘戴着长长的幂离走到地上躺着的那几个qiáng盗中间挨个查看,二九不屑地笑了一声:“姑娘莫不是可怜起这些人来了?倒是我们多管闲事了。”
“二九,走吧。”车里的人道。
“等一下。”萧御忙道,走到马车前面揖了一礼,“多谢二位救命之恩,还不知二位壮士是何方人士?”
壮士?老七和老九俱是面皮一抽。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把他们世子叫做壮士。想想世子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壮士……亏凤大姑娘想得出来。
二九也噎了一下,瞪了萧御一眼。
“走了,你们把道让让。”说着扬起马鞭就yù接着赶路,完全不搭理萧御的问话。
萧御不以为忤,反正他的谢意已经传达到了,人家不愿领qíng也是没办法的事。眼下他还要把那些昏倒在地的人弄醒一个,他得问一问车夫的妻儿都关在哪里。
萧御一边让车夫让开道让人家的马车过去,一边捡了一块石头朝着小溪里丢了过去,将冰面砸开一个大dòng,自己拿着水囊到溪边去装水。
二九看得有趣,隔着帘子向自家主子道:“公子,这姑娘莫不是真要把那些qiáng盗救醒?您说等我们走了以后,她会不会好心反被好心误,再被qiáng盗一刀杀了。”
里面的人没有出声,二九好心向萧御喊道:“姑娘,你知不知道东郭先生的故事?”
萧御没搭理他,拿着水囊走到地上躺着的一个qiáng盗身前。
车夫正手忙脚乱地赶着马车让到一边,却又急又慌总是不得章法,半天没把道给让开。
二九便坐在车头闲闲地看着萧御把冷水浇到那人的脸上,只是那人却一直不醒。
萧御皱起眉头,gān脆拖着那人的衣领扔到了小溪里。
二九:“……”
结了冰的山溪冰冷透骨,那人一进水不多时便被激得清醒过来,嘶声叫着在水里扑腾。
萧御将那人扯了出来扔到溪边的泥地上,那人冻得脸庞青紫,哆哆嗦嗦地抱成一团。
萧御蹲下身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那人只是低着头牙齿打战,却梗着脖子不作声。
萧御也不多说,扯着那人的领子又扔到了溪水里。
二九:“……”
老七、老九:“……”
现在的凤大姑娘和那天慈悲为怀悲天悯人的菩萨模样实在是……不大一样啊。
那人在水里冻得哭爹喊娘,挣扎着要往岸上爬,萧御站在岸边将他一次次踢回水里。那人终于再受不住,大声叫道:“我说,我说,快让我上去!我什么都说!”
萧御这才把他拉了上来,让百灵去马车里倒一杯热茶来,递给那人。
那人的两个手腕都被石子穿出了个血dòng,手指使不上力气连杯茶也捧不住,萧御便好心地朝他嘴里喂。
“早这样不就好了。”萧御堪称细心温柔地给那人喂了热茶,放下茶碗甩了甩手指,道,“我问你,是什么人指使你们的?”
那人哆嗦着道:“是……是一个老婆子,她没说她是哪来的,给了我们老大两百两银子,让我们来截了姑娘。不管是杀,是卖,总之不能让姑娘再回去就是了。”
萧御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边那个车夫的妻儿老小,你们关在哪里了?”
那人结结巴巴地说了个地址,萧御撇了他一眼:“你要是敢骗我……”
“不、不敢,绝对不敢!我不敢骗姑娘的!”那人冻得快要哭出来,嘴里只会叫着不敢。
萧御看他这个样子,应该是没有别的jīng力去耍心眼骗人了。
眼见着车夫终于把马车移开,静静地立在道旁等着他,萧御和百灵一起走了过去。
二九喝着马,驾着马车轻快地驶了过去。萧御站在路边,目送着那马车经过自己眼前。马车车窗的帘子用金勾牵起,jiāo错而过时一袭紫色的袍子从车窗里面闪现,萧御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却冷不丁地对上了两道淡然目光。
在这冬风萧瑟的枯木林里,那双眼睛竟似比这数九寒天的气侯还要冷清似的。
尽管隔着幂离的轻纱,萧御却觉得那两道视线在那一瞬间便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马车里的这位壮士……真是很冻人啊。萧御抱着手臂抚了抚。
不过那叫二九的年轻人出手相救时只是废了这些人的手臂,让他们再也无法伤人,却没直接要了他们的xing命,看样子又不像是那样冷漠无qíng的人。
百灵见那辆马车走远了,拉着萧御道:“姑娘,我们也快点上车吧,别冻着了。”说着看了地上躺着的几个人,还是心有余悸。
萧御和百灵一起上了车,回城之后先去知县衙门报了案,把那几个qiáng盗倒下的地方告诉给胡知县,又请胡知县派人跟他一起去解救车夫的家人。
忙完这些之后已经到了晌午,萧御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gān脆又套了马车,往家庙去寻方氏去了。
方氏见到萧御自然十分高兴,只是萧御问到和离之事时,她却又犹豫吱唔起来。
萧御叹了一声,道:“母亲,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方氏踌躇了半晌,终是一叹,道:“钰儿,你知不知道你父亲当年为何会求娶商户之女?”
她不需要萧御回答,只是出神地想了片刻,柔柔一笑道:“当年,你父亲在淮迁城里也是很有名气的。他医术高超,又很有上进心,不知道多少读书人家的女儿想要与他结亲,当时,你父亲也已经跟一个县丞家的女儿在议亲。可是,有一次我去白马寺上香的时候,因为路上遇到震雨,山体塌了一半,我的马车便被困在山谷里的泥地里,脚也崴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你父亲那天在山上采药,是他救了我,还替我医了脚伤,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雨停的时候,他才背着我回到了城里。”
方氏说着轻轻地叹了一声:“那时候他在山里采药日久,蓄了一脸的大胡子,没有人知道是他背我回来的。但是众人都知道,我和一个男人在山里一起呆了一夜,即便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也是难有好姻缘的。这本来和你父亲无关,他只是出于好心救了我而已。但是,他却退了正在议的亲事,几次上门求娶。”
萧御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桩往事。他原本以为凤云飞执意求娶方氏是为着方氏的嫁妆丰厚,却没想到当年凤云飞也算是有qíng有义有责任心的男人了。
“因为这样的往事,你父亲在我的心里,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无论他做了什么,我都无法怨恨他。”方氏抬手捂住心口,有些痛苦地皱起眉头,“钰儿,你会不会怪母亲太没用?”
萧御摇了摇头,见方氏低头流了泪,知道她心里才是最痛苦的,也不知道这十几年的软禁生涯,千百个日日夜夜她是如何过来的?如果凤云飞一直是个无qíng无义的男人也便罢了,偏他们有那样一个美好的开始,却敌不过金钱权利的利诱腐蚀,最终良人变得面目全非,她却偏偏还活在过往里走不出来。
萧御拉着方氏的手,任她无声地哭了片刻,最终轻叹一声,将今日遇袭之事缓缓说了出来。
方氏惊慌不定地看着萧御,拉着他上下打量着,急道:“有这样的事你为什么不早说?!有没有伤到哪里?!”
萧御摇了摇头,道:“这一次是没事,以后也许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方氏惊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御道:“母亲,你应该知道的,我究竟为什么会被当成女孩养大?”
方氏瞪大了眼睛看着萧御,见他面色如常,并无一丝疑惑不解,似乎早将一切了然于心。但是不应该啊……她的儿子为什么会知道当年的事?!便是凤云宁派来淮迁的那两个婆子,也只知道她的钰儿本是男儿身却硬充作女孩教养,并不知道凤云宁换子之事。
既然是这样,钰儿又是从何得知的?!
萧御道:“当年那件事只有您和父亲,还有凤云宁和祖父几人知道,再加上凤云宁的几个心腹下人,除此之外再没人知道了。你们谁都不会说,所以你们都以为,这件事会瞒上一辈子,永远不会泄露出去。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偏偏叫我知道了。”
方氏想想凤云宁做的那件胆大包天的事,万一东窗事发,那一定会牵连一整个凤家。她有些惊恐地捂着胸口,萧御安慰道:“母亲不用害怕,我得知这件事还是因为一件十分离奇的际遇。现在也只有我知道,并没有其他人知道。”他会知道也是因为那个似真似幻的梦,这样说也基本就是事实了。
方氏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却听萧御又道:“我也不会去揭发凤云宁的,为了她的疯狂搭进去一整个凤家,我不愿意看到这样。”凤家除了有凤云宁,还有大老太爷,三老太爷,还有百灵的哥哥跟随的那个小正太,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他还没有认识的人。他们何其无辜?如果凤云宁有本事瞒着安国公府一辈子,便让她好好地瞒下去吧。
“但是我不想为难她,她却不愿意放过我。这一次的事,就是出自凤云宁的指示。”萧御道,“我是她的把柄,我活着一天她就不能安心。除非我永远活在她的手心里朝不保夕,她也许会放我一条生路。如果我想正常地过日子,就算我在她在面前发誓一定不会揭发她,她也不会相信我的,更不会放过我。母亲,这就是我的处境。”萧御说完,认真地看着方氏。
方氏看着面前的少年,张了张嘴,终是无言地将萧御搂在怀里,泪水滚滚而落。
她只想着她的往事,她只想着不愿意怨恨凤云飞,不愿意让他为难,她却一丝一毫也没想到过自己的儿子活得多么艰难。
她的儿子分明才是最无辜的。因为凤云宁的野心和无qíng,因为凤云飞的懦弱,她的儿子从一出生起就被可笑地当成女儿教养,就没过过一天的安稳日子。如今他还是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了,还成长得如此优秀,比其他的年轻人都优秀。
她以前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现在还要让自己的孩子来劝导她。她的孩子几乎遭遇险境,她却还想着和那个负了她们娘儿俩的男人的旧qíng。她是天下最无能最没用的母亲。
“我同意了,我同意了。我们和离,我们去告官。”方氏泣道,一双枯瘦的手在萧御的脸颊上小心地摸索着,“我的孩子啊,我的好孩子,母亲再也不让你一个人了,母亲再也不让你受委屈了……”
“母亲。”萧御靠在方氏的怀里,眼角也有些发酸。
方氏抱着萧御哭了半晌,方才慢慢止住,她擦gān了泪水,仍旧搂着萧御不愿意放开。
萧御虽然有些别扭,却还是乖乖是让方氏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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