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呼!佞臣当道_爱爬树的鱼【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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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不防被反问,董博士理所当然道,“左氏叙事之工,文采之富,不必依傍经书,可以独有千古。”
万翼道,“既然董博士也这般推崇信任《左传》,万翼便有一个问题想请教:《chūn秋》拥立董狐的‘赵盾弑君’论;《左传》中,所载史实是赵盾并未弑君,君王是为他人所杀。那么董师傅,既然这两本皆是名史,那究竟该判定孰是孰非?”
这问题实在太犀利了些。
董博士摸了摸胡子沉吟一声,祁见钰便起身代他答了,“虽然君王并非赵盾所杀,但董狐说的也没错:‘子为正卿,亡不越境,反不讨贼,非子而谁?’”
万翼不由同qíng那个倒霉催的赵盾。
本是个出名的雄才良臣,非要学人搞什么忠言直谏,自古忠臣没几个有好下场嘛。果然,他君王被他谏着谏着就恼羞成怒,要gān掉他。
于是这赵盾就连夜奔逃,谁料到他侄子是个彪悍人物,在他奔逃的时候,gān脆利落的把君王给杀了。
太史董狐便道:你赵盾身为执政大臣,在逃亡未过国境时,原有的君臣之义就没有断绝。回到朝中,就应当组织人马讨伐乱臣,不讨伐便是未尽到职责,因此“弑君”之名应由他承当。
后来,孔子听说了此事,在《chūn秋》中评论:‘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应受到称赞。这“赵盾弑其君”就被当做典型,写入《chūn秋》。
万翼并未急着正面反驳祁见钰的观点,只是突兀的又问出一句,“你认为太史的职责是什么?”
祁见钰想也不想道,“自然是公正记载史事。”
“那所言是不是非虚,不能平空捏造事件?”
祁见钰蓦地察觉他在问题中设陷阱,小心道,“自然如此,但君王之死赵盾也脱不开gān系……”
万翼食指在唇边轻轻一点,“嘘。”这个动作让半个班的思chūn期小正太微红了脸,万翼却恍然不觉,只对祁见钰bī问道“你先不要辩解,只管回答我:君王是谁杀的?”
祁见钰竟觉得此刻这个国子监出了名的糙包,脸上隐约透出一分陌生的神采,气势昂然bī人,口中不觉道,“君王乃赵穿所杀……“说完后蓦地反应过来,懊恼地追补一句,“但赵穿是赵盾的侄儿……”
“我只问你,君王是不是赵穿亲手所杀?”
话问到这步,他只得答,“是。”
“那‘弑君’的意思是不是杀死君王?”
一路被那个窝囊废压着打。可万翼的问题却又问得极为刁钻,无法从旁反驳,祁见钰只能恨恨从牙fèng再挤出一个“是”字。
万翼露出满意的笑容,“既然这样,明明是赵穿杀死君王,却硬是要记为赵盾弑君。这明显不符合史实。行动与问责怎可能完全等同?”
祁见钰一时语塞,但万翼却是开了话匣子,更加大胆的说,“孔圣人在《chūn秋》对董狐的评价是‘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但在我看来,董狐是完全“隐”了。董狐并未在史书中如实记述事实,反而是以主观判断‘赵盾弑其君’这短短五个字结论,未尝不是一种歪曲。而孔……”
说到这万翼蓦然打住了,如今天下独尊儒术,像他这般光明正大地提出对圣人的质疑,未免惊世骇俗。
想是憋屈太久,方才竟有些忘形。
董博士被万翼方才突然发难给震住,静下心细细思量,虽有些地方只抠字面意思,未免有qiáng词夺理的嫌疑,却也有几分意思。
这万翼……或许也能是个可造之材?
“殿下,那万翼满嘴歪理,不用在意……”
“没错没错,这窝囊废只是凑巧罢了……”
祁见钰黑着脸,口中不发一语,手中的玉扇却是差点被啪嚓一声捏为两段。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万翼死缠烂打的问题bī至哑口实在是巨大的羞rǔ,祁见钰此刻对万翼是深恨到极点……
而我们的万翼此刻却挥汗如雨,哀怨而认命的抄写十遍文书。

第四章

chūn雨淅沥沥下了近月,待天晴夏至,对入修堂的太学生们而言,入学以来最重要的一场考试就要到了。
国子监入学不分年龄,共分三个年级,一年级与二年级学期是一年半,学生们入学三年后,经过考试淘汰,合格的学子才能升入三年级,不合格的则必须留在原堂学习。
万翼所在的入修堂就是二年级,三年级是率xing堂。
是以考期将近,每日能看到越来越多下学后仍留在课堂的太学生们,额上绑着率xing堂三个大字,通宵苦读。
万翼虽然也想配合着跟风一下,青chūn就是需要这么热血嘛。奈何他的身子骨实在差qiáng人意,才通宵了一个晚上,回去后便病倒了。
如今药剂也喝了不少,效果却总是不显。
现在是关键时刻,怎能缺课。万翼认命的一路咳咳咳,咳到了入修堂。
他的皮相不错,眼下这一病多少令他瞧上去柔弱单薄许多,再被那双咳得眼角微红秋水蒙蒙的眼睛一望——兄弟们,君子不趁人之危,要不等他病好了再欺负?
荒废了三年功课,就算再聪明,重新拾起也不是件容易事。
万翼晃了晃病中越发沉重的脑袋,靠在chuáng上,蹙眉捧着书有一搭没一搭的啃着。
“公子!公子你出来一下……”
从大老远就开始呼唤,言仲激动的跑进屋,握手jiāo握在胸前星星眼看他,“公子,你的病我找到救星了!”
“哦?”
小书童用力点头,“公子你随我来就好。”
国子监管束严苛,外客是不能进内部的,因此若是要见外客就要专门到偏门一处临水小轩。
“……这就是你说的……救星?”
万翼临湖而立,衣诀飞扬,如果忽略此刻乌压压的脸,美人衬美景,倒是几可入画。
小书童完全没察觉到主人难看的脸色,依然拉着那个身着道服手拿卜卦的中年美道士,“嗯!他就是——柳、半、仙!他说若只是小小风寒,公子不会卧病这么久,定然是有邪魔入倾扒拉扒拉……”
万翼没等他“扒拉”完,直接抬起一脚优雅地把那个道士踹下湖去。
“啊!公子!”
万翼收回脚,温柔微笑着摸摸他的头,“不是说他是半仙么?本公子就gān脆助他一臂之力,让他彻底成仙。”
小书童:“……”公子你好可怕。
万翼负手往回走,走出两步发现小书童没立刻跟上,又回过头抛出个‘还不快点跟上’的眼神。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影卫营那群老家伙ròu痛言仲是美质良才,却还是把他踢出来给他做书童了……
扶额,难道只有你们怕传出去丢脸,我就不怕?
因着小书童先前的大嗓门,整条长廊上的寝室都开了条窗fèng 。
祁见钰在长廊第一间,万翼是最后一间,长廊呈半圆弧,刚好首尾两间房遥相呼应。
万翼回来后祁见钰瞄了眼他身后垂头丧气的小书童,不感兴趣的正要合上窗,却发现万翼突然回过头,jīng准的看向他,似乎隐约勾了勾唇角,祁见钰心中突然无名状的烦躁起来,冷冷啪地一声关窗。
自从《chūn秋》之争后,万翼自然察觉到祁见钰对她的关注度悄悄上升许多。在其他几门《易》、《书》、《诗》、《礼》的课堂上越发积极,一门心思要激他竞争。
可惜万翼在《chūn秋》上的惊艳表现只是昙花一现,其后依旧庸碌,无声的淹没在人群之中。
看来那日他当真是凑巧?
时日一长,就连董夫子也不由怀疑,而集中在平庸的万翼身上的目光,也随着时间渐渐转淡,最后直接被那张出众的脸容盖过去了。
考试前一天,听说自修堂有六堂助教开小灶。
“啧,好歹也有点创意嘛。”万翼喃喃自语着起身换衣服。
“公子明知有诈还去?”
“年轻时总要多经历点波折才美好不是?不然老了连一点回忆的谈资都没有。”
“公子英明!”小书童就要跟着出门。
万翼伸手一拦,“今晚你就呆在这,不必跟我去自修堂了。”
小书童委屈道,“为什么?”
……因为带你出去我会很丢脸啊。
再给我一点时间适应吧。
夜幕降临,自修堂今晚倒真来了六堂助教。
把六堂课程的笔记都记熟,万翼一抬头,果不其然人早走得光洁溜溜。
自修堂在国子监独立一座院落,占地颇广,可同时容纳六百人。
万翼出了大堂走向院门口时竟意外看到了祁见钰也在这。此刻他正寒着脸瞪着上锁的院门发呆。
两人发现对方后俱是一愣。
万翼先一步开口,“殿下……真是赶巧了。”

第五章

祁见钰以为万翼是在讽刺他,恨恨一拂袖,不发一语地转身回校舍。
万翼莫名的挠头,跟在他身后也进了自修堂。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祁见钰蓦然停下,嫌恶的皱起眉,“你跟我进来gān什么。”
“殿下,这里只有一座自修堂。万翼可是个病人,自然chuī不得冷风。”他吸吸鼻子,脚步不停地施施然越过祁见钰,道,“当然,若殿下实在不愿与万翼共处一室……那到院子外赏一夜月也是件风雅的事qíng。”
祁见钰再度黑面,今晚是朔日无月……不对!重点不是这个,祁见钰转了一半的身子又扭回来,他为什么要为了这个糙包去外面喂一夜蚊子。
万翼前脚才刚落座,后脚祁见钰便也进了自修堂。选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祁见钰背对着他坐下,坐姿端正,保持得分外挺拔,与万翼恨不得将全身都挂在椅子上是两个极端。
两个人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同处一室,思及对方的存在,浑身都觉得别扭。
不到一个时辰,沉默凝滞的气氛让两个青chūn期的跳脱少年憋闷的厉害。
万翼已经换了3个座位了,祁见钰的定力却好得惊人,他屁股依然稳稳的黏在原地,挺拔优美的背影上连个小小的衣服皱褶都找不到。
“殿下。”万翼主动道,他深知祁见钰的个xing,倨傲又死要面子,若别人没主动开口,就永远别想他做先退步妥协的那一个。
面子这玩意儿对他而言,现在也败得差不多了,万翼倒是不介意主动示弱,他现在还在养病期间,身体哪里经得起这般损耗,‘留得青山在’才是真道理。
可万老爹给他留下的暗道存在……他一点也不想与第三个人分享。
于是……
“殿下,”见祁见钰没有反应,他又再度出声。
祁见钰终于转过脸,虽然口气一如既往的不好,但也并未出什么恶言,“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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