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下身,更仔细地看了看湖水中的那个倒影。
头发凌乱,早上根本就忘了梳理;脸上还有一点牙膏沫子没洗gān净;本来gān净的T恤不知在哪儿蹭了好大一片污迹,黑漆漆油乎乎的,平时的他根本连看一眼都嫌恶心,可是现在都已经穿了不知道有多久;还有——他低头看了看——脚上的袜子也不配对,鞋面上已经积了一层灰。
更重要的是,水中的那张有些模糊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cháo红,眼中的神qíng既疯狂又迷离,透着异样的兴奋,让人一看就觉得,这个人的理智正处在岌岌可危的边缘,大脑中的那根线马上就要被崩断。
一阵轻风chuī过,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将那张倒映的脸割裂得支离破碎。然而容远还是怔怔地看着,眼神一点点恢复了平常的冷静和理智。
最后,他闭了闭眼,从书包里摸出那个金镯子,想了想,又用纸巾包着自己的手指细心地抹去了镯子内外的指纹,然后手指一松,就看着那个刚刚承载了他许多幻想和野望的金光“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随着水面一圈圈的波纹渐渐平息,容远心中最后一点不舍和不甘终于都淡去了。
他走到桥边绿化带里的公用水龙头前,将水量开到最大,冰凉的水流“哗啦啦”的从脑袋上冲下去,浑身不自禁地一个激灵,因为睡眠不足而还有些迷糊的大脑瞬间清醒。冲了十几秒钟后,容远才用水洗了洗脸和手,关上水龙头,使劲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再抹了把脸上还在往下滴的冷水,深刻的感觉从昨天下午到现在的自己,完全就是个傻bī。
他早该想到的……这个兑换,这种一本万利、不劳而获般的巨大收入,完全就是个陷阱。
或者也可以说,这是《功德薄》对契约者心xing的一个考验。
一旦他真的拿这个金镯子去金店换了钱,接下来会怎么样?
从第一次尝到好处却没有付出任何代价起,他必然会像是吸毒的瘾君子一样,再怎么警告自己该收手了,都会忍不住去兑换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然后,每次当他遇到金钱上的困难时,都会忍不住去借助《功德薄》来解决。
再然后,当他遇到其他方面的困难时,也会开始完全依赖于《功德薄》的力量。
更甚至,连日常生活也会变得完全依赖于《功德簿》,食物,衣服,饮水,家具,车辆,药品……这些东西,他相信功德商城中兑换来的商品一定会比现实世界中购买的要更健康、更实惠、品质更好。
次数多了,破绽也会越来越多,漏dòng越来越大,再完美的谎言和借口也禁不住有心人的推敲,但相应的,自己的警惕却会越来越弱,侥幸、贪yù、思维惯xing等等,都会将他的理智腐蚀的一点不剩,逐渐沦落为《功德薄》的傀儡。
终会有一天,《功德薄》这种神奇存在的秘密会完全bào露于人前。到那时候,他自己又会怎么样?
那样的他,这个突然出现的《功德薄》还会继续留在他身边,成为他的支撑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没有真正发生之前,容远穷尽自己的想象也无法得出,但他知道,如果是自己发现周围有人居然有这样的宝贝,那肯定是想尽办法不择手段也要弄到手的。
他自己都有这样的想法了,那也就不能指望别人都高风亮节,或者全世界智商都只有五十永远不能发现他的秘密。
“在商品社会,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五十的时候,就会有人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百分之百的时候,就会有人践踏法律;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三百的时候,就会有人甘冒杀头的危险。”——by恩格斯。
《功德薄》的利润,何止是百分之三百?
第5章 挚友,宿敌
《礼记·王制》:“有功德于民者,加地进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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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旧的防盗门在来客用力的拍击下发出“哐哐”的声响,整个铁制的门框似乎都在发出无力粗哑的呻吟。
金阳无力地劝阻道:“班长,你这样会打扰其他邻居的。”
竖着长马尾的周静一点也不文静的很踹了一下防盗门,怒气冲冲地说:“我哪管得了那么多?容远,你这混蛋!给我出来!”
看着几乎快要喷火的女霸龙,金阳qíng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不敢阻拦,小声替容远辩解道:“可能他生病了呢?我打电话看看。”
周静闻言更加生气:“屁!今天早上还有人看见他在大桥上乱晃呢!”
金阳只当没听见,拿出手机,拨通这几天已经打过几十遍的电话,听到里面一如既往地传来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the munber you dialed is not in,please redial later……”
金阳挂断电话,皱皱眉头,愈发担心。抬头看到周静yīn森森盯着他的模样,似乎想把怒火转移到他身上去,不禁再退一步,几乎贴到隔壁邻居的门上去,摆着手gān笑着说:“唔……那个……”
就在金阳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能把周静的bào力yù望给按下去的时候,就听到门锁被拧开的一声“咔哒”轻响,顿时如获大赦。
防盗门的铁栏杆后面出现的,可不就是容远那张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脸。
一看到门外的两人,容远本来不太好看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但在拉开防盗门的同时,却丝毫没有掩饰语气中的不耐:“我说怎么这么吵,原来是你们两个……班长大人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你还好意思说!”周静不等门完全打开就挤了进去,指尖几乎快要点到容远的鼻子上,“你知道因为你这三天旷课,我们班被扣了多少分吗?这一周的cao行分都被你一个人扣光了!有事你不会请假吗?有事你不会请假吗?连个电话都没有,我还以为你死在厕所里了呢!”
容远努力把头往后仰了仰,他额头本来就在一抽一抽地疼,此时在周静密集的pào轰下就更疼了。这个女孩的嗓音简直是天生自带了一个扩音器,吵得人脑子疼。
“我宁愿你当我死了呢!别来烦我,万分感谢!”容远咕哝道。
周静柳眉一竖:“你说什么?”
金阳从周静背后投给容远一个同qíng又爱莫能助的小眼神,听到楼上有人走下来的脚步声,忙按着周静的肩膀把人推进去,劝道:“好了好了,我们进屋再说吧!别站这儿让人看了笑话。”
这么一打岔,等换鞋进屋、坐在老旧的沙发上后,周静的怒火已经“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了,她双手环在胸前,懒得再骂容远,却也拉不下脸来跟他好声好气地说话。
最重要的是,她看得出来,容远是真的状态不太好。
少年脸上带着不太正常的红晕,眼神也不复平时的晶亮有神,时不时地恍惚一下。给他们开门的时候,似乎站都站不稳,半个身体都倚靠着鞋柜。现在坐下来,立刻就瘫了下去,懒懒的靠在沙发靠背上,连呼吸都似乎有些费劲。
金阳俯下身摸了摸容远的额头,吓得一缩手:“好烫!怎么发烧这么严重?体温多少量过了吗?你去医院看过了吗?吃药了吗?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一连串的问题容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用运转有些迟钝的大脑将答案提取出来:“体温?没量过……我吃药了。”
容远本来真没准备不去上课……在扔了金手镯以后,他就下定决心,要保持正常而规律的生活,作息规律,饮食规律,必要的社jiāo活动和学习工作中也不能流露出异于常人的部分,简而言之,就是要“泯然于众人”。金钱上的问题绝不借助《功德薄》来解决,就是平时的食物饮水和衣服家具等等,哪怕在功德商城中只需要一个功德点就能兑换到,也不能兑换。
——如果他一个人总是不到外面买米面蔬菜衣服用品,却从不缺吃少穿;身上穿的,家里用的,如果超过了自己经济所能负担的范围,却没有足够的收入来源,账面上也没有相应的输出,就连相关的店面里也没有购买记录……没被人注意的时候还好说,一旦有心人稍加关注,那他就离秘密bào露的一天也不远了。
所以他准备回家收拾一下就去上学,当然这两天的旷课问题也需要一个好的借口来让老师相信。这一点并不困难,对学校的老师来说,大多数qíng况下都是成绩好就什么都好,容远作为中考第一和所有科目连续多次的年级第一,就算他真的跟老师说在家睡了两天觉,多半qíng况下也会被轻易谅解。
十七年来他已经用自己无数次的经验证明了这一点。
只是他昨晚没有休息好,今天一大早又在外面用冷水冲了头,一路湿淋淋的回来还chuī了冷风,再加上这两天qíng绪大起大落,jīng神上的负担也远远超出预想……感冒是自然而然的事。早上还没进家门的时候容远就感觉头昏沉沉的有些不对,回家洗脸又换了身gān慡的衣服,找出常备药吃了几片以后就一头栽倒在沙发上,一直睡到被周静敲门的声音吵醒——准确的说,他其实是昏迷了一整个白天。
金阳看他迷迷糊糊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熟门熟路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找到体温计擦gān净让他含在嘴里,看了看他早上吃过的药——药盒就洒在桌子上没有收拾——见也都算对症,顺手一摸水壶,发现已经凉透了,又连忙去厨房烧水。
热水壶cha上电源以后发出“嗡嗡”的声响,金阳看看周围的冷锅冷灶,想起一件事,又到客厅拍了拍正在专心致志含着体温计的容远:“小远,你中午吃饭了吗?”
容远眼珠转向他,好半天才对准焦距,他眨了眨眼睛,金阳的问话像是隔了厚厚的水层传到他耳朵里,朦朦胧胧的,让他思考了好半天。
——吃饭?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来着?今天睡了一天当然没吃过……昨天……昨天xing命都迫在眉睫,他光顾着服务社会、喂猫喂狗了,自己只就着冷水吃了点面包……大前天……大大前天……鬼知道他失去记忆的那几天吃饭了没有……话说醒来的时候没有很饿的感觉,应该是吃过了吧……也许是饿过头了?……他应该抽时间去调查一下,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想着想着,容远就忘了金阳问他的话,思绪飘到九霄云外拽不回来。金阳看他迷迷糊糊的样子,心知肯定是饿了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便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跟坐在一边的周静说:“班长,我去给小远买些粥。你能帮忙照看他一会儿吗?”
“……嗯。”周静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声回答道。金阳转头一看,见这个向来泼辣的女孩眼神少见的游移着,脸色诡异地泛着薄薄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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