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大姑娘听说您在这边,想过来伺候您呢。”迎chūn从门外走了进来,小声回禀道。
“二姑娘来了吗?”庄夫人一边看牌一边头也不抬地问。
迎chūn忍不住笑了:“二姑娘困倦,早随三奶奶回去了。”
庄夫人恍然大悟:“是了,她们走的时候还请示我来着,唉,人老了忘xing就大。让她回去吧,这满屋子丫鬟,哪里用得着她伺候。”
迎chūn并不意外地去了。
庄夫人若无其事继续打牌,萧老太太笑笑,心中鄙夷了庄家大房一番,也闭口不提败兴人,倒是多看了唐景玉好几眼,笑道:“乍一看不觉得,端详久了,我瞧阿玉跟你真有些像啊。”
“要不我怎么喜欢她收她当gān孙女呢。”庄夫人chūn风满面,“人跟人相处都是讲缘法的,有人天天在我眼前晃悠我也喜欢不起来,有的人,像阿玉,我一眼就知道是个招人疼的好姑娘。”
唐景玉听了,故作为难地看着手里的牌,末了换了一张放到庄夫人身前:“我知道祖母等这张牌呢,本来不想给,可谁让祖母一直夸我呢,不给我总觉得对不住祖母一番厚爱啊。”
庄夫人哈哈大笑。
萧老太太不gān了,推了牌道:“敢qíng你们祖孙俩联手赢我的银子来了,这局不算!”
说说笑笑的,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却是男人那边散席了,凤楼这边女眷们也纷纷下楼与自家老爷碰头,打道回府。
庄、萧两家在顶楼,不急着下去,不过总要收拾收拾,庄夫人就领着唐景玉先告辞了,回了自家雅间。
约莫两刻钟后,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宋殊才亲自提着花灯过来给二人过目,“师母,恩师醉酒,我跟文礼不放心他上来接你,就让他在车里等着,一会儿文礼扶您下去。”
正说着,外面庄文恭领着庄宁母女过来了。庄文礼落后几步自己走,他的两个儿子随母亲妹妹先走了,他上来就是接嫡母的。
唐景玉背对门口坐着,眼睛像长在了花灯上,没有看那一群人。
庄夫人知道外孙女心里有芥蒂,只留了宋殊,让旁人都先下去。
没人敢忤逆她。
庄夫人到底上了年纪,此时已经有些乏了,见了宋殊的灯笼才又jīng神了些,夸个不停。
“师母若是喜欢,这灯您拿回去吧,白日里再仔细瞧。”宋殊恭声道。
他往年比试的花灯多数都送了庄寅夫妻。
庄夫人瞅瞅恨不得把花灯抱到身前看的外孙女,摇头道:“不要了不要了,年年都要你的灯笼,我都不好意思了。豫章啊,方才这边不少姑娘窃窃私语呢,我都听见了,与其把灯笼送我这个老婆子,不如送哪个姑娘,一盏灯笼换颗……”
“师母……”宋殊无奈开口。
庄夫人只好打住:“行行行,我不说了,走吧,都快二更天了。”
唐景玉主动请缨:“我提灯笼在前面照亮,掌柜你帮我扶外祖母吧。”说完小心翼翼将宝塔灯笼提了起来,兴奋得像个孩子。
宋殊岂会看不出她的喜欢,正因为看破了,方才提出将灯笼送给师母时,他第一次犹豫了。
“也好,那你慢点走,小心脚下。”他扶起庄夫人,低声嘱咐道。
唐景玉痛快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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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对岸,宋殊跟唐景玉与庄夫人告辞,上了宋家马车。
唐景玉将灯笼放在腿上,一手扶着,一手轻轻摩挲灯架上的雕刻纹络,爱不释手。
她看灯,宋殊看她,见她桃花眼明亮亮水濛濛,不见半点困意,忍不住问:“很喜欢?”
他喝了不少酒,随着他的呼吸,车厢里早就弥漫了淡淡酒意,此时一开口酒味儿就更浓了。许是他人生得好,再不好的东西来自他也带了仙气,唐景玉没觉得难闻,只觉得有点醉醺醺的感觉。
她点点头,恋恋不舍将目光挪到宋殊脸上,试探着问道:“掌柜,这灯笼你还有用吗?”外祖母说得明显是玩笑话,宋殊若真懂得送姑娘花灯,儿子都该会背书了。
她脸红扑扑的,灯光落上去像最美的云霞,宋殊发现自己可能真的醉了,竟觉得小姑娘生的太好看,像即将熟透的桃子,诱人咬上一口。念头一起,喉头突然一阵gān渴,他忍着吞咽的冲动道:“没什么用。”
他知道她的意思,就是想听她求他。
唐景玉心里一喜,刚要开口,对上宋殊如墨的眼眸,她又有点不好意思了,垂下眼帘道:“那,掌柜送我可以吗?”宋殊做的灯笼本就难得,夺了魁首的灯更是价值不菲,她跟宋殊jiāoqíng不算深,这样索要太厚脸皮了,可她真的太喜欢,宁可被宋殊嫌弃贪得无厌也要试一试。
她娇羞可人,宋殊痴痴地看着,不知为何想到了庄夫人的戏言。
送姑娘一盏花灯,就能换回一颗芳心?
☆、第34章
二更时分,夜色茫茫,马车一个轻轻颠簸,唐景玉趁此机会偷偷看向宋殊。
宋殊也就在她抬眼之际收起那莫名冒上来的念头,淡淡“嗯”了声,“喜欢就拿去吧。”
很随意的语气。
唐景玉却高兴坏了,捧着灯上上下下地瞧,“掌柜这真是你自己雕出来的?你怎么这么巧啊,太好看了,比我见过的那些竹雕都好看,你看这个舞女头上的绢花,跟真的一样……”
她 滔滔不绝,宋殊静静听着,小姑娘笨拙质朴的夸赞,比雅间里诸位宾客的溢美之词更让他有种无法言喻的满足感。他不是圣人,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当然希望旁人欣赏 喜欢,那些人的夸赞有几分真心他不知道,面前的小姑娘,其实她不用说话,她每一个痴迷的眼神珍惜的动作,都表露了她的喜欢。
灯笼他留着也无用,送她又何妨?
路有些远,宋殊酒意上涌,将靠枕放到窄榻一侧,歪靠了过去,闭目养神。
唐景玉被他的动静吸引,见男人困倦了,便不说话了,自己转着花灯把玩。
车厢里静悄悄的,唐景玉将花灯转完一圈,余光里忽然瞥见男人垂在榻下的右手,五指修长,白皙如玉,她看看腿上的花灯,再看宋殊那手时就更羡慕敬佩了。那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手,也是最厉害的手,能执笔题诗作画,能握缰驰骋战场,亦能弄竹巧夺天工。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出色的人物?好像只要他想学,他便能样样jīng通。
顺 着男人手臂,唐景玉目光缓缓上移,落到了男人俊美面容上。平日的宋殊面容清冷不苟言笑,而此时阖目浅睡的他,清隽长眉舒展开来,闲适惬意,眼睫毛出乎唐景 玉意料的长,好看到让她都心生嫉妒。唐景玉多看了会儿,然后才注意到宋殊脸红了,色如绯玉,愣是为他添了几分媚惑味道……
唐景玉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她自认胆子大,但平常也不敢太长时间盯着宋殊打量,今日第一次大胆窥视,没想一下子瞧见了醉酒脸红的宋殊。这样好的容貌,若他是个女子,恐怕早就引来各路贵人垂涎了吧?
宋殊随时可能会醒过来,唐景玉知道自己应该快点移开视线,可她真的忍不住想多看两眼。花灯好看,宋殊更好看,唐景玉甚至鬼迷心窍地顺着宋殊下巴往下看了去,她还记得宋殊仰头饮酒的风流姿态。
就在她盯着宋殊的喉结时,宋殊忽的睁开了眼睛,一眼瞧见对面的小姑娘正盯着自己。
唐景玉心有所感,错愕抬眼,目光相触,两人都愣住了。
宋殊依然处在小姑娘竟会偷看他的诧异中,唐景玉则是被宋殊醉眼朦胧的神态吸引住了。等她回神,突然就觉得车里好像热了很多,唐景玉故作随意地朝宋殊笑笑:“掌柜醒了啊,我刚想叫你呢,咱们快到了。”
宋殊点点头,坐正了,挑开窗帘往外看,街道一侧人家门前都挂了大红灯笼,确实近了。
“这么晚了,你不困?”宋殊清清喉咙,见唐景玉大眼睛机灵灵动,真是好奇了。
唐景玉摇摇头,低头笑道:“掌柜忙了一天自然疲乏,我什么都没gān,当然不困。”更何况她还得了这样一件宝贝。
她有意掩饰方才的偷窥,宋殊也不想让她尴尬,自然配合她,简单几句闲聊,车里那种让人心跳莫名加快脸颊微微发烫的气氛就没了。
马车停下,宋殊先下去了,回身接她,身影在昏暗灯光里亦朦胧不清。
唐景玉暂且将花灯放在车板上,将右手放到宋殊手里。跟前两次宋殊教她折纸破篾时不同,今晚宋殊手心发烫,烫得她也心中紧张。唐景玉不敢多想,左手撑着车板就要往下跳,宋殊却突然靠近,在她惊愕之际扶住她腰将她抱了下来。
唐景玉震惊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宋殊脸庞,宋殊已经松开了她,“你左手尚未痊愈,不宜用力。”
低低的声音,有点暗哑,像是扣在她心弦上。
“多谢掌柜。”唐景玉本能地道,转身去取花灯,只是手握住竹竿后迟迟没有动作。
她脑袋有点乱。
宋殊抱她了,像抱孩子一样将她提了下来,除了父亲,还没有谁这样对她。
是把她当亲侄女了吗?
唐景玉还在纳闷,那边朱寿钱进二人走了过来,争着看她手里的花灯。唐景玉立即收心,警告他们动作小心点,别弄坏她的灯笼。
“掌柜把灯笼送给你了?”钱进不可置信地问,瞅瞅离他们有些距离的宋殊再看看唐景玉得意洋洋的劲儿,羡慕死了,小声对唐景玉嘀咕道:“咱们掌柜的灯笼一对儿卖五百两,没人买也不降价,勋贵争抢亦不涨价,唐五你赚大发了啊!”
唐景玉早打听过宋殊所出灯笼时价了,闻言嗤之以鼻,“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只想着拿灯笼换钱啊?我是留着自己品鉴的,再贵我也不卖!”
钱进很是鄙夷地回嘴:“得了吧,你是认了庄夫人当祖母不缺银子花,否则我敢打赌不出半个月灯笼就会被你转手卖掉!”
心思被看破,唐景玉恼羞成怒,刚想反驳,宋殊冷声道:“好了,街坊们都已睡下,钱进朱寿,你们早早回房去,明天还要起来gān活。”
钱进最怕他,不敢多说,叫上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的朱寿走了。
他们走了,宋殊站在门前看唐景玉。
只剩二人,有什么东西好像又变了一样,唐景玉qiáng迫自己不要想宋殊有些不太适合的体贴,提着灯笼越过宋殊,在前面带路。
伙计们都睡下了,灯铺里静寂无声,两人一直沉默着走到鹤竹堂,唐景玉在走廊里跟宋殊告别:“掌柜累了一天,早点睡吧。”她微微低着头,片刻停顿后将手中花灯提高,“谢谢掌柜把灯笼赏我,我会好好珍藏的。”
说完准备转身。
“我送你过去,你孤身一人,走夜路未免害怕。”宋殊抬脚走到她身边,轻声道。
此话也有道理,很多姑娘都不敢走夜路,怪不得他担心。唐景玉没有拒绝,道谢过后继续往牵走。后院院门虚掩着,他们回来得晚,丫鬟们怕是都睡着了,唐景玉没有惊动丫鬟,进门后转身道:“掌柜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