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景玉扭头瞪他:“掌柜的意思是,如果她们说不好,我便不能送了?”唐景玉对自己的绣活还是比较满意的,小时候有点底子,最近一个月又用心学了,不算好,但也拿的出手,再说这种东西全是表达心意,宋殊何必那么计较好坏?
宋殊只是旁敲侧击,未料换来小姑娘不满瞪视,及时闭了嘴。
他目视前方,又露出一副世外谪仙样,唐景玉抿抿唇,将包着袜子的绸布取出来递给宋殊:“那掌柜帮我瞧瞧好了。”
若他看不上,她就不làng费功夫做他那份了。
宋殊没有推却,打开绸布,就见里面叠了两只白绫长袜,袜子上分别绣了一幅松鹤绣样,松树gān虬劲叶繁茂,双鹤眸惬意状悠闲,跟师母新送来的两个绣娘手艺无法相比,一看却也知用了心。
他又不傻,知道唐景玉不高兴了,自然勉励她:“不错,师母见了定然欢喜。”
这话听着顺耳,唐景玉抢过袜子收好,悄悄看窗外,嘴角高翘。
马车很快到了庄家。
庄寅难得清闲,正在与妻子对弈,听说得意门生来了,马上让下人把二人领进来。
庄夫人想跟外孙女说贴己话,把他往外撵:“我跟阿玉待着,你领豫章去园子里逛逛吧。”
庄寅无奈,见到唐景玉简单寒暄几句就领着宋殊走了。
唐 景玉对这个外祖父并没什么感qíng,一来小时候听母亲提的不多,二来心疼外祖母,所以并未因如此短暂碰面而遗憾失落,反而笑嘻嘻摸出礼物显摆给外祖母看。庄夫 人看过后高兴极了,当即就换上了新袜子,唐景玉是她最亲的人,这样的孝敬,哪怕外孙女只送一双素净寻常的白绫袜,她也满足欣慰。
祖孙俩携手叙话,没过多久一个小丫头神色异样地走了过来,“夫人,大姑娘又去园子了。”
唐景玉噌地站了起来。
庄夫人诧异抬头,对上小姑娘红唇轻咬的娇态,既意外外孙女何时开了窍,又惊喜这种变化,故意打发小丫头走:“不用管她,自取其rǔ而已。”
唐景玉却不是这样想的。
她没看上宋殊时,庄宁喊二叔喊得再甜她也只会幸灾乐祸看热闹,如今她对宋殊上了心,想到庄宁会用那种恶心的眼神打量宋殊,甚至仗着身份做出些宋殊当着庄寅的面不好拒绝的亲昵举动,唐景玉就浑身冒火。
“外祖母,听说庄家园子里五步一景,阿玉也想去逛逛……”她抱着老夫人胳膊撒娇。
外孙女知道护食了,庄夫人当然愿意配合,更何况柳姨娘仗着两个儿子傍身拉拢了很多下人管事过去,从前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知外孙女因为大房吃了那么多苦,她自然不会让小人继续得意横行。
☆、第40章
庄家园地极大,处处是景,但在这十月初冬时节,最值得观赏的还是那一片灿烂木芙蓉。
美人爱花,文人亦爱花。晴空万里暖阳融融,在园子里闲庭散步般逛了逛,远远望见那一片或红或粉的木芙蓉,庄寅眼里不由带了笑,捋捋美髯对宋殊道:“咱们去那边瞧瞧?”
宋殊欣然应允。
师徒俩慢慢踱了过去,分开几步各自赏花。
宋殊有些心不在焉。
庄家园中景色确实好,如果师母她们也出来逛逛就好了,唐景玉好动,这里木芙蓉开得灿烂明媚,她肯定喜欢瞧的。
念头刚落,余光里瞥到一抹淡紫裙摆,正是唐景玉今日穿的颜色,可惜转瞬就消失在了木芙蓉花树之后。那里离他这边隔了一段距离,宋殊不受控制朝那边眺望过去,莫非师母真的带她来了?
可惜就是来了,师母没有发话,他也不好冒然过去。
宋殊默默跟在庄寅身后,目光却不时往那边瞥,走着走着那边突然传来一道柔婉声音:“你来瞧瞧,我这幅画得如何。”
是庄宁。
庄寅也听到孙女说话了,朝那边喊了一声:“是宁丫头吗?”
而宋殊在听到庄宁声音时就猜到那紫裙姑娘是谁了,眼底重新归于平静,站在庄寅一侧等待对方回应,眼睛却望向了来路。
脚步声响,很快花树后就转过来一对儿主仆,庄宁白襦紫裙,头上簪了朵粉色木芙蓉,貌美如花。双方对上眼,她面露惊讶,待到了近前,她朝宋殊浅浅行了一礼:“方才听祖父询问,还当祖父自己来的,没料二叔也来了,二叔近日可好?”
宋殊淡淡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你也来赏花了?”庄寅接话道。
庄 宁笑着站到他身边,亲昵地道:“不是赏花,孙女是来作画的,晌午老姨奶奶没怎么吃饭,我跟母亲担心不已,再三劝她请郎中看看,老姨奶奶不愿费事,早早就睡 了。孙女想着老姨奶奶最爱木芙蓉,常常拿一幅木芙蓉图看,就也想画一幅送她,这样一年四季就能天天都瞧见了。对了祖父,我已经画好了一幅,祖父二叔帮我瞧 瞧?祖父二叔都是书画大师,若能得你们提点,我肯定受益匪浅。”
她口中的老姨奶奶就是柳姨娘,庄寅重规矩,不许几个孙子喊柳姨娘祖母,所以庄宁兄妹只敢私底下喊,在庄寅面前万万不敢犯错。
庄寅略微迟疑,点点头。
一 来他喜欢这个孙女,乐丫头出生之前,庄家只有庄宁一个小姑娘,他对儿孙要求严格,对女儿孙女却都是娇养的,特别是庄宁,生在他年老清闲时,他平日没事就会 抱抱,庄宁又乖巧孝顺,常常给他做袜子荷包等小件,唯一可惜的是大房孩子都没什么天分,才学平庸。二来孙女的话也勾起了他的一丝回忆,刚纳柳姨娘那会儿, 两人也曾花前月下,那幅木芙蓉就是他画给她的……
“多谢祖父!”得了应允,庄宁高兴地唤小丫鬟把她的画纸拿过来,等小丫鬟过来时又有些忐忑地问宋殊:“二叔也帮我看看可好?”
“你祖父已经答应提点你了,你还要你二叔帮忙,莫非是不信任你祖父?”庄夫人领着唐景玉走了过来,笑容和蔼地劝庄宁,“祖母知道你好学,可你也要照顾你祖父的心qíng啊,孙女居然不信任自己,你祖父定要伤心啦。”言罢打趣地看向庄寅。
她这明显是玩笑话,庄寅但笑不语。
庄宁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听出了庄夫人话里的深意,那是在讽刺她接近宋殊的借口呢。不过她在祖父面前向来懂事,因此假装没有听明白,反而惊喜地去牵唐景玉的手,“阿玉也来了啊,你看咱们多巧,竟然穿了差不多的衣裳,祖父祖母二叔,你看我们这样像不像亲姐妹?”
庄夫人暗暗皱眉,自家外孙女哪都好,但她不能否认,论容貌,外孙女差了庄宁许多。正因为如此,她也更加厌恶庄宁,想勾引宋殊也就罢了,竟然还故意穿了身同色衣服来踩她的外孙女!
唐景玉不以为意,躲开她手退后一步,客气道:“大姑娘真会说笑,我这副打扮站在大姑娘跟前简直是东施效颦,只能衬得大姑娘人比花娇,如何敢跟大姑娘姐妹相称?”
庄宁尴尬地红了脸,委屈地辩解:“阿玉你怎能这样想,我从来没有瞧不起……”
“恩师,既然您要指点大姑娘画艺,豫章先陪师母去别处逛逛。”宋殊突然打断她的话,神色冷淡。
打 断人语本就极为冒犯,他又摆出这样一张冷脸,分明是不高兴了,庄寅不由自主看向那个名叫唐五的小姑娘。他听妻子说过,宋殊非常看重她,那么现在他替小姑娘 撑腰也就说得过去了,但庄寅不太明白,衣裳之事分明是意外,是唐五自卑误解了庄宁的话,一个丫头不讲理也就罢了,宋殊怎么也跟着迁怒庄宁?
“也好。”庄寅颔首,同时决定宋殊离开时他再提醒他不可因为远近生了偏颇。
宋殊便走到庄夫人身边,站定后悄悄看向唐景玉,想让小姑娘明白,在他看来,庄宁根本无法跟她相提并论,虽然他也无法解释为何他就笃定只要唐景玉看他一眼,就能看出他心中所想。
唐景玉却故作未曾察觉,依然不看他。她气庄宁,也气宋殊,莫名其妙的气他。
庄 夫人挺满意的,一手牵着唐景玉,一边笑着跟宋殊说话:“豫章往后再来看我,直接去闲云堂找我好了,这园子人来人往的,那些小丫头见了你个个都丢魂,那不是 害人吗?哎,也怪不得你,谁让那些丫头们眼皮子浅,见男子好看就以为是良人,更有甚者,仗着自己脸蛋好就找个借口来扰你,好像你跟她们一样,看人只看 脸……”
她声音不高不低,加上还没走远,庄寅跟庄宁听得清清楚楚。
庄寅脸色难看极了。
他第一次听妻子如此讽刺人,讽刺的还是他庄家的孙女。
等三人走远了,庄寅猛地看向面前庄宁的大丫鬟:“把画拿来!”
一句怒斥,吓得那丫鬟浑身一颤,更是将庄宁未出口的委屈之词堵了回去。后者紧张又害怕地打量庄寅,不懂他为何突然要看画,庄夫人话说的那样明显,老头子竟然还有心思看画?
庄寅并没心思看画,他只是有了怀疑。
宋殊是他的爱徒,妻子是他相处了几十年的枕边人,一个是如竹君子,一个是贤妻良母,如果今日只是宋殊反常,他还可以说宋殊一时糊涂,但妻子跟着反常,那就只能是庄宁这边的问题了。
画上的确是一幅木芙蓉,论水平根本入不了庄寅的眼,但他还是细细看了,跟着一把将画掷到地上,狠狠扇了庄宁一个耳光:“谁教你来勾人的!庄家女儿的名声都被你糟蹋了,马上给我滚回去,年前不得出门半步,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他虽年迈,胜在身体康健,全力之下庄宁直接被扇倒在地,右脸高高肿了起来,嘴角流血。
庄宁完全懵了,她无法相信平时宠她的祖父竟然会出手打她!
“祖父,祖父我冤枉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眼看庄寅要走,庄宁再没心思怀疑,哭着抱住庄寅小腿痛哭哀求:“祖父为何打我啊,我何时坏过庄家的名声?如果我真的做了错事,祖父怎么惩罚我都行,可我什么都没做啊!”
她是真哭了,疼哭的,怕哭的,若祖父认定她轻浮,她这辈子就完了。祖父最看重的就是庄家的名声,在这方面,那是不容任何人犯一点点小错的。
“你 还敢狡辩!”庄寅一脚将人踢开,指着被他扔到地上的画怒骂:“你以为我老糊涂了是不是?那画墨迹早已gān透,至少是三日前画的!分明是你得了豫章过来的消 息,故意用画亲近他,还有你这身衣裳,你以为你比唐五好看豫章就会喜欢你?你把豫章当什么?我告诉你,你这是自取其rǔ,rǔ了你也rǔ了庄家,混账东西!”
庄 寅是真的气坏了,回到正房后先派他最信赖的冯管家去查庄宁是如何得到的消息。冯管家专管外院,从宋殊进门时迎接他的门房开始,到一路上遇到的丫鬟下人,一 处蛛丝马迹都没有放过,很快就提了三个小厮三个丫鬟到庄寅身前,“老爷,这里有四人为姨娘做事,剩下两人是大太太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