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没有人叫你一定得去,这相隔千里,一来一回不是赶死了?”另一个声音小声地嘀咕着,却恰好让客栈里大半人都听得分明,再望过去,竟然是与大汉同桌,只不过身形gān瘦,衣衫又洗得泛白,看起来十足猥琐。
“哼,擎天门主成亲,女方咄咄bī人,男方却毫无反应,谁知道里面有什么猫腻,保不准又是一场风波,不看白不看,老子当然要来瞧瞧热闹。”他说罢仰天又灌了一大口酒,熟稔的语气似与gān瘦老头相识,话说得极快又条理清晰。“至于那三月初三的试剑大会,但凡习武之人谁会不想去瞧一眼。”大汉轻哼一声不再说话,只管埋头喝酒,然而他的话却引起了在场大半人的共鸣,不约而同地现出一脸心有戚戚然的表qíng神色,显然来到这里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静静听完,我了然地望向柳絮。“这就是你带我来的目的?”
“不错,这也是他要我做的。”她偏头看我,颇带几分疑惑。“你以为这个消息是假的?”
“不,我相信是真的。”轻轻转动手中小巧的酒杯,看着这里的一切在酒光潋滟中倒映出来的迷离。
“可是你无动于衷。”水眸眨了眨,伴随着斩钉截铁的语气。
“如果成亲,他又何必让我来这里,炫耀吗?”我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他不像会做这种无聊事qíng的人。”
“既然你这么了解他,却又为何还要任我带你来?”柳絮嫣然一笑,却似乎更迷惑了。
“如果我不愿来,你会由着我吗?”见她摇首,我笑道,“那便是了,这是原因之一。”
“之二呢?”她尚且不满意,非要追究出一个根底。
我只一笑,不再言语。他要自己到这里来,究竟是有什么事qíng要发生呢,竭力忽略自己还会为他担忧的那份心绪,淡淡扫了一眼周围的人,莫名的隐忧又渐渐浮现出来。
此时门口进来几个人,为首的两个身披雪氅,头戴斗笠。小二忙迎上去,他们却并不急着落座,先拍去沾在身上的雪花,又缓缓扫视了客栈一周。
这几人实在显眼,连带地客栈的人也纷纷回以注目。我并没有抬头,天寒地冻,只顾着将手拢在刚温过的酒杯上取暖,满足地长叹口气,自然也没有看见那为首的其中一人视线落至我与柳絮这桌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便取下斗笠朝我们直直走来。
“惊鸿。”声音不大,却似压抑着什么,让我愕然抬首。眼前之人清俊而秀颀,只是惯于带笑的眼角此时却溢出一丝隐隐的激动。
我一怔,淡笑点头。“君左使。”再见到君陶然的那一瞬间,确实莫名震动,然而却很快平静下来。
毕竟从前的那件事,不是他能够作得了主的,而因为在当初冥月教江南分堂的际遇,我们甚至还称得上君子之jiāo。
君陶然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仿佛忧伤,然而他那样的人本也不会有这种表qíng,所以我只疑心自己看错了。他也笑了起来,这回却多了几分欢喜。“看到秦公子平安无事,君某真是不胜高兴,我可以在这里坐下么?”
我扫过他身后的几人,迟疑了片刻,还是点点头。
“三年前的事……”
见他又要翻旧帐,我淡淡摆手阻止了他。“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提了。”
纵使不想怪他,却总仿佛已隔了什么,不复三年前的天真无忌。
那种奇异的神qíng又在他脸上一现而过,随即恢复慡朗的笑容。“好。”略一转首,这回带了几分惊讶,“这位姑娘是?”
柳絮却一反常态地爱理不理,手拿着筷子有一拨没一拨地搅着盘中的菜,显得十分无聊,她的姿色本是倾城,却在我的要求下易了容,变成一副清秀普通的模样。
此时与君陶然同来的那个人对着随从模样的几人jiāo代了几句后,转身笑吟吟地:“不介意我也来凑个热闹吧?”话说着,人已坐了下来。
君陶然看了他一眼,向我们介绍:“这是萧右使,萧令。”
萧令十分有礼地朝我们含笑点头,举止温文,不像江湖中人倒似一个教书先生。
“你们也是来观礼的?”一直不开口的柳絮突然问,顺道也挂上了她一贯甜甜的笑靥。
“……也算是吧。”君陶然并没有立时回应,只看向我这边,见我没有丝毫异样,方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我明白他之前对我与慕容的事也知之一二,三年下来,又听到他要成亲的消息,显然心中诧异种种,却终究没有问出口。抬眼所及,这才注意到两人的眉宇之间皆泛着淡淡疲惫,更衬得一身风尘仆仆,似刚经过千里疾驰。
“惊鸿,你这一路上,可有遇到什么人?”君陶然突然问道。
遇到什么人?我愣了一下,缓缓摇首。“你指的是?”
君陶然苦笑了一下,抹了把脸,摇摇头道,“没什么了。”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落拓的模样,莫不是冥月教中发生了什么事,竟使向来谈笑自如的他至于如此烦忧。
“君左使的意思是,秦公子是否见过教主?”一旁的萧令冷不防cha了进来,不愠不火的语气让人不由将视线放在这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身上,他看起来,绝不像外表如此平庸,莫怪能坐上冥月教一人之下的右使之位。
然而君陶然却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飞快皱了下眉。我心中诧异更甚,只觉得这个问题来得突兀且毫无理由,看他们的神态又不似说笑,我想着,还是摇了摇头。
封雪淮,自从三年前……便没有再见过面,最后的印象,是自己昏迷前掠过的那一抹冷若冰雪而又隐隐复杂的眼神。
“若是秦公子见到教主……”
“萧右使!”君陶然蓦地打断了他,语气严厉。
萧令容色不改,也毫不恼怒,平和的神qíng甚至看不出一丝异样。“萧某只是觉得,秦公子与教主相识已久,多一个人便多一分机会。”
君陶然闻言现出一抹无奈,朝我淡淡苦笑。“对不起惊鸿,冥月教对你已有许多亏欠,萧令他久在漠北,多不知qíng,若有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我并不清楚他们之间在打什么哑谜,听起来像是在找封雪淮,又或不止那么简单。见君陶然言语真挚,也不知该说什么,只点点头。
萧令讨了个没趣,也不以为意,只是没再说话,满屋的喧哗嘈杂与我们这一桌的沉默相较,一时更形诡异。
此时从门口匆匆走入一人,朝我们这边而来。“两位君座,已经准备好了。”
君陶然点点头,与萧令一齐站了起来。“抱歉,得先走一步了,我们还会在凤台待几天,若有什么事你可以……”话未完似乎想起什么,便不再说下去,只望着我歉意一笑,仿佛有些惨淡。
我看着这样的君陶然,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感觉,一句话便不自觉脱口而出:“那四季之水喝完了吗?”
他的双眸陡然亮了一下,微笑起来。“当然没有,剩下的一罈一直放在那里,来年chūn天,还可以冲上一壶好茶。”
来年chūn天么……想到那幅缃桃绣野的qíng景,我只觉得心中微微一dàng,便也不禁扬起唇角浅笑,方才僵硬的气氛,在一句话中不知不觉地消散了。
又寒暄了几句,两人来去匆匆,甚至没有叫上一碗热汤,可见赶得很急。
沉默了许久的柳絮终于恢复她在我面前嬉闹的表qíng。“真好玩。”手指绕着垂落在肩上的长发,眸中尽是流转着的古灵jīng怪。
我并不立时回应,知她必有下文。
果不其然。“封雪淮失踪,左右二使亲自出寻,这传出去不知又是怎样一宗轰轰烈烈的消息,嘻嘻!看来这凤台,还真是龙盘虎踞。”她摇头晃脑,颇有些惟恐天下不乱的幸灾乐祸。
我垂眸不语,神思却已然飘远。凤台,柳家,擎天门,冥月教,这一宗宗的事qíng加起来,又会生出怎样的风波,自己若不是为了……
若不是为了……
飞檐雕梁,势如卧龙,方圆十里,全为旷野,这便是江湖闻名的擎天门,远远望去,正如一指擎天,凛然而立。
此时,连绵的府第却是中门大开,让无数远道而来的武林中人随意进出,其中不乏后起之秀,一派掌门,亦有成名已久的耆宿宗师。一个总管模样的人站在门口迎客无论贫贱,一律不予阻拦,那种不卑不亢的态度隐隐散发着高手风范,让人不敢小觑,况且执一牛耳的擎天门,又有何人敢惹。这种qíng况下,我与柳絮两手空空,自也得以从容而入。
“本来我以为要你来这里,须得花费一番功夫呢。”柳絮依旧是那副经过易容的清秀模样,瞅着我嘻嘻而笑。两人坐的这一桌,最靠近门口,也是最不起眼的一桌,座上的人全不相识,看来都是江湖上藉藉无名之辈。
“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柳絮才凑近我耳旁低声说完那句话,旁边便已有人打起招呼。转头看去,却是一名年纪与我相仿的青年,一把长剑斜斜置于腿上,脸上带着一种初入江湖的朝气和锐气,兴致勃勃地向我搭讪。
我也回以友善一笑。“在下秦二,兄台是?”
“我叫方易,你也是来瞧热闹的吧?”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他又忙着向我介绍起同桌的其他人,似乎在之前便与同他们打过招呼了,大家都是年轻人,也没有出身于名门大家,自然也少了那份傲气,几句话下来,相互之间立刻熟了起来。
“姑娘是与秦兄弟一道来的么,不知贵姓芳名?”方易望着柳絮,脸莫名红了一下。
只见柳絮笑眯眯地拽住我的手臂,“我是他妹妹,叫秦三。”
那随口胡谄的名字让我不由微微瞪了她一眼,这不是摆明让别人知道两人都在说谎么。她眨眨眼,回以无辜一笑。
孰料方易竟没有半丝怀疑,依然盯着柳絮的眼微微一亮。“原来是秦三姑娘。”忽而又似发觉自己唐突,颇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啊,那便是冥月教左使君陶然么,传说冥月教,君家和擎天门势成三足,今天连君家的人也没有来,怎么却见到冥月教的呢?”
“嘿嘿,那只是私底下的说法,表面上自然是和乐融融啊……”
不时有旁桌的话语飘入耳中,人们肆意猜测谈笑着,但也不敢尽qíng放开声音。
“这么多门派的掌教都来了,怎么独独不见两个人呢?”同桌一名叫月馨的少女有些奇怪地轻咦出声。
“哪两个人?”
“冥月教主封雪淮和柳家家主啊。”少女脸上透着失望。
方易显然比她见过的世面要多些,当下便解释道:“封雪淮孤傲无比,向来不轻易露面,这次又怎么会例外,至于柳家,因为是商人世家,武林中知道的人就更少了,家主也是从没有人见过的,就不知道坐在君陶然旁边的那个人是不是他了。”顺着他的视线所指,是一名六十几岁的中年男子,脸上堆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就像一尊摆在店铺里的财神爷。
52书库推荐浏览: 梦溪石古镜
梦溪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