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他是真的想要,认真地实践这句诺言的……
惊鸿,他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虽然自幼拘束于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他的心胸,他的眼界却并不因此而减少半分,对于许多事qíng,他甚至要比任何人来得宽容,可是少主您不同。你是他深深喜欢并愿意与之携手的人,然而经历了毁家之痛的脆弱,又在大病之时,如何再承受得起一点点欺瞒的yīn影,若是在那时,若是那时便向他坦然相告一切,而不是等他自己发现,或许结果会是不同的吧。
女子轻轻笑着,带了几分凄楚。
留衣……
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个人,却在那人消失之后,便觉得寂寞无比。少主,请让我走吧。
轻衣女子敛眸,睫毛微颤,在素颜上投下淡淡的yīn影。请您念在我服侍了您十几年的份上,念在惊鸿曾唤了我一声姐姐的份上,让留衣离开这里吧。
离开了这里,你又有何处可去?
总会有落脚的地方,只要惊鸿平安,留衣愿日日长伴青灯,为他祝祷。
雪花飘落在窗棱上,很快融化成雪水又缓缓流了下来,譬如流光,可以倏尔而逝,也可以绵长悠远。
这番对话,仿佛已经发生在久远的以前了,却不知为何,又被他忆了起来。
兴许是留衣的祷愿,他知道了那人真的还活着,却没有料到再次见面,竟是毫无生气躺在chuáng上的模样。
平生不会相思,才识相思,便害相思。
不可以的惊鸿,我怎么会让你就这样偷偷走掉,你可还记得,当年说过要一起走下去的话,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了……
“好!”惊堂木般断然一喝将众人的神智惊醒过来,形色各异的表qíng开始一一呈现在脸上。“奶奶的,真好气魄,虽然这小子长得不咋样,可冲着你慕容门主的这句话,俺老徐就要为你们叫好!”曾在客栈中与一瘦小老头对话的大汉此时高声喝起彩来,不掩豪迈的气概。
大厅霎时如同炸开了锅的沸水,又顿时闹腾起来。不要说年轻人,即便是见惯风雨如一派掌门,也不由现出惊异之色,显然不相信如此冲动的话会出于向来老谋深算的慕容商清口中,甚至已有人开始暗自揣测起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你以为你在天下人前如是说,我便再也无法逃开你的掌心么?”心念电转,不由一痛,向来淡然懒得动怒的心便也带了几分微愠,压低了的声音冷硬道,只恨自己挣不开那只紧握住自己的手。
“不是的惊鸿,”那人温柔地凝视着我,嘴唇微微阖动,用的却是传音入密。“我既已欺你一次,又如何会再负第二次,在天下人面前许诺,是不想让你觉得我还有退路,此言一出,便不再会有反悔的余地了。”
“你……”我只觉得声音一涩,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周围即使嗡嗡嚷嚷,也无法入耳,那只手却始终紧紧握住自己,不容逃开分毫。
“慕容门主好个闲qíng逸致。”微微冷笑自厅中响起,抬眼望去,却是方才还像焉了的葡萄般的付桑,此时陡然恢复了原来目空一切的态度,原本如弥勒佛般慈蔼的脸庞罩上一层浅浅的灰暗。“只不知今天之事要如何了断,又要如何向我家主人jiāo代,广邀天下英雄来此,难道就是为了看您慕容门主的jīng彩好戏吗?”
擎天门中几名看来地位颇高的管事已然浮现出恼怒之色,正yù上前的脚步却被慕容不着痕迹地挡下了。我分明看见他的眉间掠过一丝沉郁的杀意,却转瞬而逝,还是那一派尔雅的怡然。
“我想付老需要弄清楚两件事qíng。第一,请贴是柳家所发,话也是柳家放的,自始至终,擎天门都不置一词,对于不请自来的各位,本座也自认无丝毫怠慢不周之处。”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也说得众人无从反驳,整个厅堂此时只闻他清朗如流水的声音。“第二,家父确曾与柳家主订下亲事,然而如今柳家又是如何回报本座的呢,找一个易了容的女子过来滥竽充数吗?这就是柳家所谓的联姻?”慕容浅浅而笑,眼底却冰冷至极。
先前那名身穿大红喜服,有着与柳絮相同容貌的女子虽然竭力qiáng撑着,却掩不住她如土的面色,哪里还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气质,纵使眼力再不济的人也看出一丝不对。不少老成稳重的人却早已听得暗自点头称许,单是这份从容自如的气度,便已令人心折。
付桑的脸色微微一僵,似乎有些懊恼自己刚才太快承认了,眼珠一转,却是抓住了慕容方才的那句话。“所以慕容门主一气之下,就拿了这男子来搪塞?堂堂擎天门主说出这等儿女qíng长的话,只怕会让天下人耻笑吧?”说罢还朝周围环绕了一圈,本以为会看到大多数人与他一样的脸色鄙夷,却没料到一些老成持重的人根本是不动声色地在观望着,而另一些人,却浮现出意料之外的倾倒之色,其中又以年轻女子居多。女子重qíng,显然慕容方才的一席话,已经深深地打动了她们。
“既然柳家违诺在先,也没有资格来指谪本座不是,况且,惊鸿是本座的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诋毁,今日之事,念在柳家与先父相jiāo之谊便作罢,不然付前辈,还想出得了慕容家的门么?”
付桑是真的在慕容眼中看见沉沉杀气,不由抖了一抖,本以为便可就此结束,怎料他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又冷笑起来,仿佛毫无畏惧。“难道说慕容门主让天下英雄来此,便没有一点私心吗?柳家世代经商,不过近两年才初露峥嵘,令尊何以要与我家家主联姻?付某听闻近年来擎天门消灭了不少大小门派,连四大家族,也有其二收归囊中,难道不是想利用柳家来达到什么目的吗?”斜眼瞥了众人一眼,他似乎很满意自己挑起的微微骚动。
这一连串的反问,不过是为了转移众人的注意力,然而一些沉不住气的年轻人却已蠢蠢yù动,惊疑不定的目光在慕容与付桑身上来回游移着。
慕容又说了什么,以及周围各人的反应,我全然无暇顾及,只苦苦思索着,从方才付桑说那番话之前翻起衣袖不经意间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心中便蓦地一动,只觉得那个手势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到。
付桑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由他而起的这一切,悠然得好似置身事外。他知道如今当着许多人的面胡搅蛮缠一番,慕容无论如何不能不有所顾忌,自然也无暇向他追究假冒新娘的责任了。心qíng一高兴,脸上也浮现得意之色,袖子又无意地翻了一翻,与之前那个诡异的手势如出一辙,我也终于想起自己之所以会觉得熟悉的缘故了。
“你是西域天都十二府拜月府的人?”那种手势,我也曾在劫杀自己与昭羽的那些黑衣人身上见到过,而他们,正是出身于天都十二府中那个最诡异神秘的拜月府。远在边陲之地的门派,自己却接二连三地撞见,仅仅是巧合么?
我因为心中讶异,声音便不由高了几分,却不料在场的武林中人全向我望过来。五十年前西域诸派曾遣人渗入中原一些门派,一度造成混乱,众人哗然的同时自然分外留神。
付桑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冷笑:“真是笑话,付某虽然练过几年功夫,却从未听过什么府,莫要血口喷人。”自那场小小的混乱之后,再也没听过西域的门派在中原走动,但因为他们的武功奇诡且出手即狠,一般武林中人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也难怪付桑要如此qiáng烈地否定。
此时一直站在付桑身后的一名蓝衣人反应极快,在他话未落音便一掌朝付桑后背拍去,却是轻飘飘无声无息,付桑也不回头,足下轻点,身形已然绕到蓝衣人身后,一掌便要印上,却似忽然间惊觉到什么,忙止住掌势,然而为时已晚,那种诡谲而绝不似中原武功的步法已完全落入众人眼里。
蓝衣人轻轻一笑:“还说不是,这种步法如果不是西域才有又会出自哪里呢?”
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瞥过我的目光竟闪过一丝怨毒,我被他瞪得心中微寒,却只觉得无辜好笑,握住自己的手蓦地紧了一紧,似有安慰之意。眼眶陡然一涩,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轻撇过头,怔怔地望向地面,耳畔隐约传来一声低叹,心不由微微颤抖,似钝痛又似温暖,自己竟也弄不清楚了。
“付某虽然出身西域,却一直在柳家担任管事之职,并未有半分逾距之举,慕容门主何以如此苦苦相bī?”
慕容也沉下脸,俊雅的面容蒙上一层yīn翳,看来竟有几分骇人。“付老毁诺在先,既而又挑拨擎天门与各门派的关系,若不是点破你出身西域魔门的事,只怕付老还意犹未尽吧,今日看在柳家与先父相jiāo的份上便罢,还要本座送客么?”
付桑冷笑一声,环顾周围,见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大多带了几分戒备,想想再留下来也是自讨没趣,思及回去之后还要领受家主的责罚,不由咬咬牙,转身yù走。
旁边本有人想拦下他,但既然身为主人的慕容已开口,他们倒也不好出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付桑并没有穿越人群走出去,而是纵身几个起落,便自内掠出,瞬间不见人影,轻功之高令人骇然,只是临走之前,手向后一翻,那个奇怪的手势再度出现。
我只觉耳边仿佛有一阵轻风掠过,只顾看着付桑如何出去,倒也没有放在心上,慕容的一只手却已扬了起来,在身前挡了一挡,闷哼声响起。
我一惊,陡然回首看他。“你受伤了?”
“没有。”他微微一笑,依旧握住我的手不放。我皱眉看着他,忽而伸手一摸,只见左袖处湿热粘腻,赫然渗出一片血色。
长而深的甬道,一盏若明若暗的烛火晃着忽忽yù灭的微光,摇曳着,正如映在烛火下摇摆不定的人影。握住灯盏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尽管已来了好几次,她依然无法习惯这种森冷且静得只余下自己脚步声和呼吸声的地方,简直无法想象里面那个人,是如何在这种环境中呆下去的。
再绕过几个弯,一个石门便赫然入目。手按上门边嵌着八卦图案的石头,轻轻旋转,石门无声无息地打开,里面如同外面一样,没有半丝灯火,她手上这盏灯,便是全部的光明。
“公子?”她将另一只手中的竹篮放在桌子上,一边轻唤着端坐在chuáng上的那个模糊身影。
没有任何回应,而她也仿佛习惯了,一边自言自语起来,又似说给chuáng上那人听的。“今天的菜还不错,有香菇jī,八珍粉丝,还有……”将篮中的菜肴一一端出来,放在桌上,又对那默不作声的人道:“公子若没有事,奴婢就先走了。”
好一阵子的沉默,一如之前,她拿起灯盏提上篮子便yù转身,腰间一麻,身子顿时无法动弹。
“你你!……”心中惊骇无比,却没有大喊出声,因为她知道无论叫得多大声,这里也永远不会有人听到,眼睛因为慌乱恐惧而瞪得极大。“你,不可能,你是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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