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摇摇头,“我不会去自找麻烦的。”
我笑出声,表示不信。“难不成麻烦会自己来找你?”
他斜我一眼,微微一笑。“不若我们来打个赌?”
“什么赌?”
“看麻烦最先找上谁。”
“输赢又如何?”
“输了,我陪你,赢了,你陪我。”
“……”
……
“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任脚下点点冷涛拍岸溅上额脸,尽管穿了一件厚厚的棉袄,又将慕容的披风披在身上,却仍能感觉得到自江中传来的阵阵寒意,看着他对旁边的艄公说了几句话,犹有些不明所以。
“你瞧瞧里面有什么?”他笑着握住我冻得冰冷的手,真气缓缓注入,身子立时暖和起来。
我望了一眼。“滔滔江水滚滚不息。”以致于在这种天气下都不会结冰。
“既然你知道当初还敢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撕开自己的袖子落下去!”语调带了些许罕见的激动,他闭了闭眼,缓缓平息紊乱的气息,再望住我,眸如深潭。
“不会了。”我陡然一震,回握住他的手,笑了笑,“这样冷的水,一次就够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就是你推我,我也未必敢下去了。”三年前堕江之后,自己一直昏迷着,虽然醒来的时候便已被人救上岸,然而穿着衣服那种浸在水中的感觉,想必也不怎么好受,然而令自己撼动的,还是眼前这个人的反应。
刚才的艄公很快走了过来,手里还拿了两条长长的……竿子?
我向慕容投去疑惑的一眼,他笑而不语,接过艄公手中的竹竿,向他道了谢,转身递给我一根。
“渔竿?”我怔了怔,难以置信地望向他。“你不会是想……”在这种大冷天钓鱼?
然而他的笑容已证明了我的猜想,我不由得撑额微微哀叹起来。
自己在曲水的时候已是三年无获,难道现在又要重温一回噩梦?
半天之后,事实证明了我的预料,那人的篓里早已快承载不下的时候,我这边犹是空空如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没有钓鱼的天分,然而却不知道他忽然把自己拉到这里来,又钓了半天鱼,到底有什么用意。
他忽而侧首,扬唇一笑。“你不是想吃鲜美的鱼吗?”
我微微瞪大眼,狐疑道:“你弄?”
“我弄。”
gān笑一声,脸上的表qíng渐转僵硬,也不再用歆羡的目光去望那些被他钓起来的鱼了,呼风唤雨的擎天门主要煮鱼,那是怎样的惨况?
☆、第21章(全)
“是你弄的?”望着眼前烤得烂huáng香脆的鱼,我怔了怔,却仍不由食指大动。
“当然。”他挑眉,似对我的置疑感到好笑。“你就那么笃定我不会做这些事qíng?”
“不是。”只是有些难以置信,我一笑,伸手拎起鱼尾,yù用另一只手撕开,它却已自动脱皮,露出里面的五脏六腑,我的心顿时凉了一半。怎,怎么会这样子?张口结舌地看向同样莫名的慕容。“你没有将内脏去掉?”
“要去掉的吗?”他摇头,反问我。
“那……”我摸摸鼻子gān笑,嘴角有些抽搐,“这里面,怎么会全碎了?”岂止是碎,简直血ròu模糊。
慕容轻咳一声,向来莫测的表qíng此时却现出些许尴尬。“我怕它不熟,就灌注了些真气。”
真气,这个……暗叹口气,自己不擅于厨艺,本也没指望高高在上的擎天门主是个中高手,却不料是糟到如此境地,看来以后两人在一起时,绝不能让其中一人来掌勺了,只是眼前这鱼……我又叹了口气,感动于他愿意为了自己一句话而煮鱼的心思,然而现在这个残局却也得自己来收拾了。“外面的还可以吃。”边说着,挑起外面一层送入口中,表qíng立时因为口中翻江倒海的味道而僵化。
“惊鸿?”
我不着痕迹地吞下鱼ròu,不由分说提起竹篓拉了他便走,心中暗下决定绝不再让自己受这种罪。一直没出声的慕容微侧着头饶有兴致地望着我笑,让我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劲,倏然回首看他。“你早已尝过这鱼了?”
他颔首。
“那你……”恍然瞪眼,他是故意要让自己试的?
慕容大笑,眸底掠过一丝狡黠的神采,握住我的手。“所谓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不是指这个?”
“……”无力感开始泛滥,本就温吞的xing子,与这人在一起愈久,仿佛连那剩余的脾气都要被磨平了。
回到人烟密集的地方只需一柱香的时间,我们却足足走了半日光景,我向来是闲人,自是悠然得紧,慕容虽谈不上日理万机,也不同我一般镇日无事,却厮磨在一起半月有余,他没有说,我也不去问。无论何人,身处哪里,风雨总是不会少的,若有一日悠闲,又何妨多享用一日。
暮色将近,街上依旧行人如织,此时我们顺着江流而下,离北庭已有一段距离,南朝没有宵禁,入夜之后反而才是小贩商贾做生意的良机,两人缓缓走着,清风自袖前掠过,拂动了些许发丝,我舒服地眯上眼,感受着这份傍晚的闲适。
“明天要往哪个方向?”慕容浅笑着偏首问道。
心一顿,微微敛眸,声音仿佛被什么滞住了的轻哑。“哪个方向也比不上南方女子旖旎多娇。”我从来不会费心将无可挽回的事qíngqiáng加留下,然而如果还有重新开始的余地却不去争取,我想我会遗憾终生,正如当初的释怀,正如现在明明知道他话中有话。
“瞒不过你,”他摇首叹笑,想必他也没想过要瞒我。
错过的话,一次便足够,现在的两人,也早已学会如何相处。
不着痕迹也毫无顾忌地握住我的手,指尖在jiāo握的关节处缓缓摩挲,手心传来异样的感觉,竟是无比的暧昧,惹来我警告似的一瞥,心中暗叹在他的影响之下自己也可以变得愈发若无其事起来,身旁的人来来往往,也无人察觉有异而朝我们望上一眼。南地多qíng,北地豪放,两个男子在街上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即便看见了,也不会有人投以别样的神qíng,若在中原以外,反而要惊世骇俗了。
“再给我一些时间,等我的心愿了了,便与你去看尽大漠的烟云huáng沙。”顿了片刻,声音陡然降了半分,带着些许少有的低沉。“还有,这次不许一个人先跑掉。”
我被他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呛咳起来,略显尴尬,难道自己的素行如此不良,又觉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你的心愿不是……”话未落音,皱了皱眉,没有再接下去。
你的心愿,不是要手握天下,俯瞰苍生么,纵然再如何惊才绝艳,又如何能在短短时日内办到,只怕那大漠的烟云日月,终究是只能独自欣赏了。你放不下权势,我也舍不下自由,那么对往事释然之后,是否一切又将重归原点?
“你只猜对了一半。”他低低一笑,深沉的霸气在眉宇间流露无疑,平添一股摄人的邪魅,令本已纷纷投以倾慕眼神的年轻女子又骤然多上许多。“能够将天下玩弄于鼓掌之间确实是我所好,也是慕容家自圣天皇朝以来便汲汲追求的复兴梦想,然而我和那些老古董不同,他们要的是那种实质的,可以牢牢握于手中的东西,我要的,却只是那份感觉而已。若你换个角度来看,就会发现你一直不愿提及的事qíng本来是很好解决的。”他看穿了我的心思,笑声在喉间流转,动人心弦。“自由与权势,其实是两个不相gān的东西,可是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手指拂去被风chuī散在我额前的发,语气有些叹息。“偏偏要将它们绑在一起……”
在南方并不显冷的冬天,他的声音低缓而清远,如同早到的chūn风般令人迷醉,不觉间,我的神思已远,迷迷糊糊的竟有点昏昏yù睡,他的话三句倒有两句没有入耳,脑袋渐有些混沌,视线漫扫过人群,却忽而定在某一处,神智陡然清醒了大半,心中惊诧难言,忙侧首望向慕容以作求证,他朝我微微点头,想是也看见了,然而目光一瞥,那抹娉婷袅袅的白影却已不见踪迹。
两人对望一眼,神色jiāo流之间,无须多言,他已颔首会意,微一闪身掠入人群之中。足下平平踏了出去,也不见如何作势,身子已离方才的位置一丈有余,长袖轻振,自将旁人与自己隔开,身形若流水行云,处于人多之处却毫无迟滞之色,衣不带尘,极是弘雅潇洒,很快消失于茫茫处。
我轻轻一笑,收回目光,提起竹篓哼着小调往无忧楼的方向走去,并不怎么担心。以慕容的脚程,不用片刻即可追上方才那人。虽然头戴笠帽,然而身影却无比熟悉,不是秋云罗又会是谁,只是她又怎么会来到这里,难道还在追踪什么人不成,距离上次收到她的传讯也足有两个月了吧,这其中缘由,也只有见了面才清楚。
无忧楼不似cháo汐日月楼,松江北舍那般闻名,虽名曰楼,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小店,日色近暮,冷冷清清,除了我坐在那里,似也没有其他的客人,然而无忧楼却有一项得天独厚的好处,便是它背临清泉,随时可以砌上一壶好茶。
啜了口银针,再夹起一筷子的清蒸鱼ròu细细咀嚼,任鲜美的味道在喉间滑动,心中暗忖果然比起刚才慕容所烹,已是珍馐,也不枉我一路提到这里,再一次提醒了我以后千万莫让慕容下厨,方才只不过吃了一块鱼ròu,却仿佛要将自己二十几年的味觉全部颠覆。
感觉全身的力气又流回身体,思绪也缓缓清晰起来,慕容方才的话开始一字不漏地浮现在脑海,我只手捂着杯子,望向楼下人来人往的街市,嘴角不由轻轻扬了起来。
为什么如此轻易便原谅了,为什么要与他在一起,当年的留衣也曾这样问过我,若说那时的自己回答得还有一丝迷茫,那么现在也彻底澄明了。
因为……
因为当有一个人可以不用言语就让你明白一切,可以在眼神jiāo流之间了解彼此心意的默契,那种会心一笑的快乐,并非轻易可以觅得。
人生太短,而路又很长,有一些事,明知它曾经是错,但只要还有挽回的余地,便值得去珍惜,这样的念头,并不是当初踏入凤台的那一刻才萌生的,或许早在自己中毒昏迷而慕容衣不解带未曾片刻稍离的时候便已下了决定。曾见过爹夜夜对着娘的坟茔哀恸怅然却流不出泪的空dòng痛苦,想必他是在后悔自己没在娘还活着的时候再多一些时间与她一起,而只能致于死后才来寄托自己的哀思,这样的覆辙,我已不想重蹈。无法否认当慕容那番话重新萦绕在耳畔时,心中泛起的温暖与充盈,纵使未来的事qíng不可预料,或许两人的分歧并未完全解决,然而此刻,所谓的明澈与飞扬,也就如同现在这般光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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