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子昨夜睡得可好?”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带着明知故问的啧啧轻笑。“看来似乎不太好呢。”
“府主既然看出来了,何不让在下得个清眠?”心中颇有几分牙痒痒,面上却还是淡淡闭上双眼,知道他来意不善,故作未理。
“秦公子倒是闲逸,只可惜了你的qíng人现在还若无其事地在剑门作客,就算是你的失踪,也无法撼动他半分。”
见我未曾睁眼变色,那人哼笑一声,却忽然伸了手来,我没有防备,让他抓个正着,白羽尘的动作并不粗鲁,却令人只觉诡谲。“跟我来。”
“在下中了毒,走不动。”我慢慢说道,也不去挣开他的手。
长指在我手腕处轻轻施压,白羽尘笑吟吟道:“你不想知道天都十二府中天绝府锁魂手的滋味吧?”
听出他笑容之下的威胁,我叹了口气,识时务地随他出了门。
踏出那个雅致的房间,我才知道白羽尘所言非虚,那真正是一个凿于山中的密室,长长的甬道通往出口,而我先前所见到,并且误以为的照she入房里的阳光,竟是一颗颗嵌于石壁之中的夜明珠,其中价值,自不待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这里设计打造,除了那个密室之外,皆是浑然天成,巧妙绝伦。想来远在川西的一个剑门早已非想象之中那般简单,这其中涉及的qíng势,甚至足以动摇天下局势。
他一路将我带出信道,又行走在山间,环顾四周,远处甚至还横着一道瀑布,珠玉四溅,很是幽雅,完全看不出这确实仍是在剑门之中。白羽尘始终将手搭在我的腕脉命门处,动作轻柔之至,此时若有旁的不知qíng的人看了,定会觉得暧昧之至,然而我却知道稍一偏差就会有送命之虞,想至此不觉好笑。
“很好笑?”回过神,才发现白羽尘不知何时已停下脚步,挑眉看我,眸中隐隐浮动的,是与慕容极为相似的深沉与锐利,不同的是,慕容喜欢将它敛于皮相之下,而他则毫不介意地张扬出来。“你似乎一直都安之若素,连身体的痛楚也没当回事?”似笑非笑,指下用了点力,满意地看到我瞬间扭曲的表qíng。
“无能为力的时候当回事又能如何,难道在下痛哭流涕府主就会放过我?”很明白受制于人的道理,脸上现出无可奈何的神色,然而自己暗自腹诽的心qíng显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不错,看见你痛苦我会很开心,不过我不会杀你,你还有价值。”
“府主没有杀我,只怕是担心令妹知道了会不快,甚至与府主反目吧。”不以为然的话方落音,便见白羽尘俊朗容颜微微色动,不怒反笑,更显yīn沉。
“聪明是好事,但当一个人空有聪明而没有能力自保的时候,这种优点反而会变成他的绊脚石。”
我没有被他的话中之意慑住,反是深有同感地笑道:“可惜我自小便是武艺不jīng,也没有武功高qiáng的扈从相随,幸好人本平庸,也没有多少似府主这般qiáng人所难的人。”言下之意,淡淡地道出qiáng烈不满。
白羽尘没有立时回我,深深一瞥之下,方轻笑起来。“你总会有令人出乎意料的表现,不过也仅止于逞口舌之快吧,想来絮儿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你蒙蔽。”
我有些哭笑不得,却也莫名触动,这样一个诡变多端的人,却也是极疼宠妹妹,甚至保护过度的人,却不知他为何还要将柳絮嫁与慕容,同擎天门联姻。然而当年无双楼上,自己眼中那个独超众类,白衣祛尘的男子,却仍是挥之不去的印象。
“没人说过你很会走神么?”
沉沉的嗓音传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让我忍不住想笑,心中大快。“很多人说过。”这个自小的毛病早已难改,童年时因为少人说话,所以常常沈浸于自己的思绪中动辄就是好半天,雷打也不动,让来叫我吃饭的轻盈每每数落而又无可奈何。
他几不可闻地闷哼一声,未置可否。“上车。”
我微愕,“车呢?”
“这不就来了?”话音未落,一辆篷车蓦地闯入眼帘,前座一名车夫,却没有持鞭,任由那匹马在前面走。马身高大,顾盼有神,应是出自西域,而四个车轮下面,更是垫裹了厚厚一层gān糙,马蹄也不例外,这才令得马车行驰时悄无声息。
白羽尘随我上了车,车厢被一层极厚的蓝绫布料覆盖着,无法得见车外的qíng形,然而由车子不停绕弯又转圈的感觉看来,似乎行走于一个迷局之中。
抬眼,白羽尘正饶富兴味地看着我。“起初,我是想杀了你了事的,那样可以省却我许多麻烦,也不必再让絮儿心有所思,虽然你有慕容商清在身边,如若我要下手,你也防不胜防。”
闻弦琴而知雅意,我立时很识趣地郑重询问:“那是为何?”
他看我一眼忽然笑了起来,似乎心qíng颇佳。“先前你问凌心剑门布局是否参照yīn阳五行,我没想到往来剑门的人那么多,却只有你一个人看出来。”
我一怔。“难道那些格局是你设下的?”
“当然不可能,这是建立剑门的人所传下来的,与我何gān?”白羽尘把玩着帘帷两侧的紫红璎珞,慵慵懒懒地斜倚在窗棂处,好整以暇,浅笑轻扬,素来俊朗的模样此时显得颇为邪美。“只不过你的眼光让我有了兴趣,在试剑大会之前,我会带你去一处地方。”谈话以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作结,白羽尘阖眼假寐不再理会,剩余我一人睁大双眼望向车顶,五脏六腑,四经八脉隐隐作痛,只能了无睡意地数着绵羊,不胜其苦,大叹自己流年不利。
“主公。”
“主公安好。”沿途毕恭毕敬的请安让我清楚白羽尘在这里的地位,自门口走到厅中,暗香横路,晴风醉人,明明是初chūn,却已有了盛夏的景致,枝叶亭亭,恍如仙地。
旁人见我与白羽尘同行,状似亲密,虽不敢言语,却也不时投以好奇或震骇的目光,我身受甫入厅中,便有一青衣人笑迎上来,眉目之间隐隐藏着睿智,然而那双有如磷光般灰蓝的眸子,却泄露了他身上的西域血统。
“主公一路辛苦了,想必多有收获。”带笑的眸子在扫过我时多了一丝讶异。“这位是……?”
“阶下之囚。”白羽尘朗笑一声放开我,径自坐下,双眸一瞥转向青衣男子发问。“絮儿呢?”
那男子将双手拢于袖中,微垂下头,看不清表qíng。“小姐走了。”
话未落音,周遭仿佛瞬间凝结,白羽尘的脸色陡沉,望着青衣人的眼神也yīn霾了几分。“谁让她走的?”
“小姐要走,在下如何拦得住?”那人不知何时也敛去了笑容,抬眼与白羽尘静静对视,却无一丝挑衅的意味。
白羽尘闷哼一声,没有再说话。
我冷眼旁观,只觉得这两人之间似有一股暗cháo汹涌,暧昧不明,却无暇留意,一直时隐时发的毒此刻又起波动,抽搐的痛觉自四肢百骸涌起,连身体也禁不住微微颤抖。
“你若再用银针封xué,不出一个月,经脉就会闭塞而死。”白羽尘的声音自耳旁响起,似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我停下手中动作,笑得狡猾,并不担心他将会因为自己的话而恼羞成怒。“我对府主来说还有些用处,一定不会这么轻易让我死的。”
“我也说过太聪明又没有能力自保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不见他的身子如何作势,已觉下巴被捏住,口中扔入一物,待回过神,东西已下咽,那人也仿佛还坐在原处未曾移动过分毫,轻功之高,已有了神鬼莫测的境界。
“没有解药,不过那东西可保你三个月安然无恙。”他转向青衣人,神色和缓许多。“尔真,你先出去吧,请长老们过来。”
青衣人不言不语,微微颔首转身出去,神qíng淡漠,没有再浮现过一丝笑容。
“本来还想让你见见絮儿,谁料到她居然自己跑了,这倒也省却了我一番功夫。”打开的折扇掩住半边容颜,语气也淡淡,听不出之前的愠怒。
此时身体已舒畅许多,毒发的痛苦也dàng然无存,仿佛从来没有发作过,我正摸不清他语中之意,门外已陆续走入几人,纷纷向白羽尘恭谨行礼,皆称“主公”。
那几名看来并不会武功的长老一一落座,其中一人问道:“不知主公让我们前来有何要事?”
“一切准备得如何?”
那人望了我一眼,yù言又止。
“但说无妨。”白羽尘笑道,将手中折扇一折折缓缓合上。
“是,我们已与北庭右相约定好,待北庭军队南下之日,便是雁门关大开之时,到时候我们的西域勇士剽悍无比,不愁踏不平北庭锦绣都城。”他开始尚有些拘谨,愈说到后面,愈是眉飞色舞。
见我悚然动容的脸色,白羽尘轻笑起来,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击着扇骨,神qíng明朗。“无论哪朝哪代,都会有这种人不是吗,脚下的位置本已超出他所能负荷的高度,却偏偏还要不知足地往上爬,惊鸿公子博览百家诸史,本不应这样吃惊的吧。”
“是我失仪了。”捺下心中震撼,我笑着响应,既然他有心让我知道,我便多听一些又何妨。然而南朝yù与西域合谋打击北庭,正如同赶跑了láng,又来了虎,与原来又有什么区别?思及此处不由微蹙眉头。
他看了我一眼,脸上掠过一丝奇异的神采,转首朝那方才说话的长老道:“你继续说。”
“是,”那人定了定神,续道,“此外,南朝崇景帝也已答应,若能两面夹击拿下北庭,愿以一半江山相酬主公。”
听到这里我不由cha了一句:“北庭南下,后方固然空虚不少,但你怎能保证他们没有一支援军待命……”话蓦然顿住,我一震不语,不觉现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看来你也想到了,”白羽尘扬了扬眉,“能够大开关口的人如何不能再出卖自己的国家一次,就算有留守的军队,现在也等于是我的军队了。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原先的太子被废黜,九皇子昭羽已被皇帝封为新太子,而且,还是这次南下的统帅之一。”
不理会我闻言更为错愕的表qíng,他兀自接了下去,“无论北庭皇帝的动机为何,这次南伐,实是与新太子息息相关了,一个不慎,丢的可不只是太子之位而已吧。”
“府主与我说这些有何用?”
“你还不明白么,南朝答应与我合作,想必是慕容家暗中cao纵的结果,而现在,一边是你如徒如友的九皇子昭羽,一边是你难割难舍的慕容商清,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抉择。”
“他口口声声说绝不负你,真真是动听至极,如今却忍心看着你为难痛苦,依然在剑门风流快活。”
52书库推荐浏览: 梦溪石古镜
梦溪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