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运缠身_风溯君【完结+番外】(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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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辉看着微波炉转,沈晾站在厨房外面看着旁辉。
旁辉觉得四周非常安静。平时因为屋子偏僻而能够听到的蟋蟀和青蛙的叫声都消失了。旁辉一直盯着微波炉。加热时间明明只有五十秒,旁辉却觉得非常漫长。
微波炉停止转动之后,旁辉还没有伸手,沈晾就忽然开口了。
“你是不是要归队?”
旁辉听到这句话,微微笑了笑,觉得有点儿发苦。“嗯。大概是吧,等上级通知。”
沈晾没有再说话。旁辉知道沈晾是在催促他离开了。他等了八年,现在旁辉终于要离开他了。
“你以后也不用再搬家了,”旁辉故作轻松地说,“每年别那么折腾了。”
沈晾还是没有说话。
旁辉终于也觉得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他将牛奶从微波炉里拿出来,向沈晾走了两步递给他。沈晾接了过来,注意到旁辉的手指很凉。旁辉的手一向是热的,每一次他注意到沈晾不对劲,都会立刻先用手摸摸他的额头看看体温。他的这个动作像是条件反she,次数多于沈晾真正发烧的次数,因此沈晾知道旁辉的体温总是比自己高一些。
但是旁辉今晚的手指很凉。
沈晾说:“你多穿点。”
旁辉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他。这个动作很滑稽。旁辉比沈晾高了整整一个头,目光却一直放在下面,直到沈晾说话,才仿佛犯错的孩子被叫到一样抬起了头。沈晾那么直白的关心人的话屈指可数,旁辉几乎觉得自己幻听了。沈晾没有再重复,他一只手端着牛奶往回走去。房子里的窗户很大,沈晾喜欢买采光足的房子,仿佛是为了弥补他半年牢狱里连半点日光都见不到的恐怖生活。
这个晚上是满月。月光非常亮,沈晾的脚尽可能地踩在一切必须经过的路上的光斑里。他像是个qiáng迫症一样在黑夜里会追随光亮。旁辉不知道沈晾独自一个人在这幢也不算小的屋子里要怎么度过。过chūn节的时候没有人做一顿稍微丰盛点的年夜饭,睡前没有人给他送牛奶,忙得顾不上休息时没有人bī迫他上chuáng睡觉,外出面见客户时没有人开车送他,遇见危险时——
旁辉忽然离开厨房,站在客厅里看着正要走进走廊的沈晾。
“我不放心你。”
沈晾缓慢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能对我保证一年之后不再进行任何预测吗?”旁辉沉声说。他的拳头捏紧又松开,等待沈晾回应的那段时间显得分外漫长。
“不能。”沈晾隔了很久才轻声说。声音虽然轻,却斩钉截铁。旁辉知道沈晾一向不委婉地说话,哪怕是连让旁辉放心的谎话都不会说。旁辉僵立在原地,许久后才渐渐让自己紧绷的肌ròu松弛下来。
他一屁股坐到一旁的沙发上,说:“我睡不着,想跟你聊聊。”
沈晾没有如旁辉料想中那样直接走回自己的房间,他在旁辉的惊讶中转过来,在旁辉身边的沙发上坐下了。他们中间隔着两个人左右的距离,沈晾坐在沙发的扶手上,双手捧着那杯温热的牛奶。
“聊什么。”
这是最难的问题。但旁辉却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仿佛有了一年的期限,他将之前投于其后几十年的问题都瞬间聚集在一起挖掘了出来。
“童年,监狱……什么都行,”旁辉说,“你让我知道的不太多。”
沈晾顿了一会儿,让旁辉几乎以为他不会说了,才开口:“我几个月大的时候能记事了。我记得妈妈给我换尿布,也记得母rǔ的味道。不是我妈的奶,是养堂哥的时候雇来的奶妈的。我没有同龄的玩伴,堂哥看不起我,从他上小学之后就叫我‘小杂种’。我第一次看见厄运就是他的。他死了,死在一条臭水沟里,学校边上的。”沈晾停顿了一下,“我不知道他死了。我以为他只是掉下去了,但是之后也没有人把他捞上来。叔叔婶婶以为是我把他推下去的,把我关了很久。嗯,很久。”沈晾重复了一下。他摸了摸依旧温热的杯子,双眼有点儿失神。
“我后来被爸妈带到城里去了。有了一个妹妹。我看不到我妹妹的未来。我试过一次,但是什么都没有看见。我的能力是逐渐增qiáng的。我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基本上能看到所有我想看的人的厄运了,我的数学老师经常骂我,说我不切实际,只会空想。我看到他第二天就出了车祸,撞断了一条腿。那时我以为那是我的能力,但我没想过让人死。”
“让人遭受厄运不是你的能力。”旁辉说。
但是沈晾没有理他,他继续说:“我初中的时候有一个人跳楼自杀了,我在前一天看到了他的厄运,我看到自己脑浆迸裂,脊椎弯曲,手脚骨折。我掉下去之后还在地上翻滚了三圈。我那时候意识到,我只能看到厄运,看不到任何别人未来的好运,看不到别人高兴的样子。我觉得——”沈晾的声音低沉而坦白,眉头甚至没有皱起来,“那应该是我jīng神最薄弱的时候。”
旁辉放在膝盖上的拳头又捏紧了。他看着沈晾,紧抿着嘴唇。
“我在高中看到过三起自杀未遂的案子,他们用了各种各样的手法自残,我需要半个月才能恢复jīng神上受到的的影响。然后我学会不去‘看’别人的未来。我控制自己不去关注别人,这样就能够抑制自己获取旁人信息的本能,我研究人体的生理构造,想要弄明白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是我没成功。然后我就进了那所大学。”沈晾的手指不再摩挲杯子,也许是因为牛奶已经凉了。
这些事qíng旁辉都知道,他从沈晾的资料里看到过,然而从沈晾的口里听到他贫乏平淡的描述,却犹如另一个经历了。沈晾对自己和他人都非常坦白,坦白而直率地指出自己的喜恶、别人的伪装,以及心里的一切。旁辉时常在想,是不是因为他的大脑已经装了太多的高深的知识,从而容不下他对于处理社会关系的部分了。但那只是一种玩笑般的猜测,旁辉越来越能感受到,沈晾在尽力排除自己在别人的生活中侵占的空间。他不想和任何人有瓜葛,就怕看到对方可怕的未来。
沈晾又停下来想了想,接着他继续说:“我在大学里的经历你都知道。范廷烨应该给你仔细汇报过。”
旁辉对沈晾知道他过去的监视人这点并不吃惊。范廷烨也坦诚沈晾知道他的存在,作为他们这样的特警,这是一种工作上的失误,范廷烨甚至不敢汇报上级。而旁辉却走了另一个极端——他gān脆直接成了沈晾的“朋友”。
“你愿意跟我说说监狱的事吗?”旁辉终于忍不住开口。
沈晾从来没有告诉过旁辉他在监狱里究竟受到过怎样的待遇,而旁辉也没有问过。他只能从沈晾间歇xing的表述和当时他所看到的景象做一个猜测。
沈晾听到“监狱”两个字时,立刻陷入了沉默。旁辉顿时觉得自己问了一个令人异常难堪的问题。他摆了摆手,想说算了,沈晾却张开嘴吐出了一个词。
“jīng神疗法。”
“……什么?”旁辉在跟沈晾生活在一起之后,看了许多心理方面的书籍,他知道这种疗法,却不知道沈晾为什么会说出这个词。
然而沈晾却不肯开口了。他起身,背对着旁辉说:“人类对外界的感知来自于感官,如果感官异位,所有感知都将易位。这是……最贴近人类意识本能的方式。”
黑暗的空间以及无知,无法感触到任何事物包括时间的恐惧,会在短短一个星期内摧毁一个健全的人格。所有罪无可恕的犯人都将在一种极端的jīng神引导与攻击下,剥离其特殊的本质,bào露在qiáng烈的恐惧与错误扭曲的感官之下。他们的异能会被科学地解释在科学报刊上,成为百科全书人体极限的一部分。没有实验会被提及,无论是jīng神上还是ròu体上的——因为民众根本无须关心。

第22章 CHAPTER.20

王国是第四个知道沈晾已经被解除危险的人。他知道这个消息后倒没有表露出太过qiáng烈的震惊,只是高兴地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沈晾之前一直因为他带罪的特殊身份的关系,无法真正为王国所用,但当听到这个消息,王国觉得天空立刻明亮了起来。他手上至今还有沈英英的案子没有结,这让王国很是头痛。而且沈英英的案子关系到吴不生,沈晾的罪行和吴不生关系密切,从避嫌的角度上,沈晾是不应该接近这桩案子的。但是现在他的危险等级撤销了。这相当于将他免罪,并且从假释变成了真正的释放,沈晾对这个案子的关注与cha手也回到了无害的状态。而旁辉抵押在沈晾的自由上的一切荣誉,包括其军功、军籍、党籍,统统毫发无伤地回到了他身上。
王国都不必想象旁辉所在的那个特殊的部门里,得知这个消息时众特警的震惊。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沈晾”已经结束了的时候,旁辉逆行旁人之道,将沈晾弄了出来。这个举动没有先例,但是旁辉却用自己一生的荣誉做了担保。他是一个军人,一旦失去党籍军籍,身败名裂,他的一辈子就完了。那比判他入狱还要严重。所有人都以为旁辉疯了。但是九年之后,旁辉回给了他们狠狠的一巴掌。
沈晾的危险等级的解除,起码代表了两件让人震惊的事,一件是进入特殊监狱的囚犯拥有豁免罪责的可行xing了,二是沈晾之前所承担的罪,无法切实地落到他的身上,也就是说,沈晾很可能是无辜的。
这代表着,中央考虑了旁辉之前提出异议所提供的证据,切实考虑了沈晾作为一个普通公民所拥有的权利和人格。
这是一切是之前想都想不到的事。
旁辉在沈晾解除危险后,便收到了上级的通知,就在他们聚会完的后一天的凌晨。他起chuáng的时候沈晾还没有起,于是他将一张纸条留在房门口,告诉沈晾自己要去开会,并且叮嘱他务必不得出门。
旁辉带上他的所有证件,穿着特警警服开车出门了。沈晾则在他出门后不久打开门拾起了地上的纸条。
旁辉给他做好了一天的食物,午餐、晚餐都在冰箱里,早餐在桌子上。沈晾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和一条短裤,坐下来慢吞吞地吃早饭。
一个小时后,沈晾收拾完碗筷去做翻译工作,他坐下没多久,却接到了王国的电话:“沈英英的案子有进展了。”
沈晾“嗯”了一声。王国似乎没有料到沈晾的反应那么平静冷淡。他于是继续说:“我们在一间出租房里找到了杀了沈英英的人,自杀了,外貌核对是正确的。而另一个方向查的线索——沈英英害死那个女人的‘朋友’,已经被我们初步认定了,我希望你能过来看看。”
沈晾之前对旁辉说过,一旦有需要,就让他见人,但是旁辉却没有将这句话对王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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