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鸣看着父亲当年的心血重见天日,心头滋味,十分复杂。
于是他全程参与这个项目,跟进了复刻花木系列的培育,算是亲眼见证了【周檀】他们的“出生”。他们的不稳定和善变,秦昭鸣再清楚不过,所以他一再小心,决不允许任何一个可能引起漏dòng的人接近Creator。
只恨自己不是IMI模仿专业的毕业生,没资格做权限最高的调停者(Mediator),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个观察者。
秦昭鸣微微有些烦躁,为那另一个联系不上的Watcher,也为自己的无能。
“要让我知道你是谁……”他翻着纪念册冷笑道,“绝对要你好看。”
第54章 影子
纪念册上无关之人太多,个人照片也小,秦昭鸣看得头晕。
他在登陆前,作为观察者预备役,也按照惯例得到了C区Creator【周檀】的的一些资料。上面提到周檀在申请到PHD录取前后,身边的Watcher曾有过一次大换血,所有人都换掉了。也就是说现在他联系不上的Watcher“王雪川”是至少在周檀博士生初期才开始任职的。
可是,纸鹤上因为不为人知的原因出现的关于“王雪川”的联系方式,却接通了Balancer“李陵”的电话。
怎么又是李陵!他不是周檀的“老同学”么?
这是巧合,还是丢失的Watcher“王雪川”是因为他?
“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是。”秦昭鸣自认qíng商约等于没有,实在不敢肯定自己对李陵的印象有几分准确,但真的很难相信李陵是那种满怀心机,能制造什么神秘事端的人。老实说秦昭鸣对李陵印象一直非常不错,但如果他真的有问题,那非常遗憾了,还是必须上报IMI。
秦昭鸣揉着太阳xué。
从别的分歧世界撤回来的前辈曾和他说起一些这样的事,IMI模仿专业曾有一对儿年轻恋人,登陆之后权限却不同,男孩是个Watcher,女孩只是个Balancer。
然而女孩的角色是某个观察者的弟媳,过着幸福新婚生活。
不做记忆屏蔽的Watcher在职责与私心之间摇摆了几年,终于无法忍耐嫉妒,向担任Balancer的女孩说明了身份,拿出联络的终端来企图证明自己。
女孩只是觉得荒谬,当他是jīng神病,回家与丈夫笑谈。而她的丈夫是个莽汉,找上门去与那个Watcher理论,失手就将他打死了。而终端被女孩关闭,扔进了河里。
后来登陆的前辈花了好大力气才知道怎么回事。
一个Watcher丢了,绝对不是小问题,要么得确认他存活,要么得确认他死亡。怕就怕,这个Watcher露了什么馅儿,落在Creator手里了。
秦昭鸣捧着纪念册,按姓氏首字母L找来找去,都没看到有人叫“李陵”。周檀大学只读三年,和大一届的李陵应当是同一年毕业,这在公司里都算不上什么新鲜八卦,算算他们俩的年龄也对得上。
可不管是在同学会上的刻意提起,还是毕业纪念册,都找不到李陵这个人。
到底是漏掉了什么可能xing呢?
秦昭鸣拿不到过去的漏dòng记录,没法确定这种程度的漏dòng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现世而来的“三色堇”,渊源甚深的“王雪川”,失踪的Watcher。
与Creator大学时代有关的“创造物”,接通那个电话的李陵,消失的同学。
秦昭鸣没有什么确实的头绪,但基本上可以凭感觉肯定王和李都有问题。
漫无目的地翻弄着纪念册,突然一道光在脑中闪过,秦昭鸣几乎是扑到桌上,顺着姓氏W看是往下细细地查。
接着几乎是半分钟之内,他找到了“王雪川”。
“王雪川”的名字之上那张小小的照片,模样温和又gān净,笑容可亲,露出洁白的牙齿,和一个酒窝。
秦昭鸣不敢相信地抓过平时懒得戴的眼睛,仔细戴好,又看了好久。
“这不是……IMI的王雪川吗?也不对……我可能记错了,毕竟只是很远地看过两眼。”秦昭鸣自言自语道,“等等……与其说这是那个人,不如说……这家伙不是李陵吗?真的不是十年前的李陵吗?!”
第55章 病
周檀确实在发热,连嘴唇都带着不寻常的艳色。
王雪川连拖带拽想把他弄回房间,可周檀一副回不过神的样子,一点不配合。王雪川拉了他半天,回头看李陵还停在房间门口,没好气道:“站着看什么?还不来帮忙?你以为周檀因为谁生病的呀?”
李陵直接忽略了毫无根据的指责,绕过王雪川到浴室弄湿了毛巾,一手垫起周檀的头,把他的脸擦了一遍。
被冷水一激,周檀似乎刚醒过来,抓住李陵拿毛巾的手。
周檀刚才是真的睡着了。极短暂的,间歇的睡眠。
如果周檀清醒,一定会马上知道这是什么状况。
当人qiáng行保持清醒太长时间,会进入一种醒着做梦的状态,碎片状的睡眠混在清醒的时间里,分不清哪一部分是现实。
而王雪川如果明白周檀此刻的感受,也会知道是什么状况。
这是Creator的过载(overload)现象。
由于一个Creator绝大部分的内能都用于承载分歧世界,维持本体的内能其实是十分少的一部分,而这一部分被额外使用的时候,过载就很容易发生。
这种现象一直是存只在于理论上的,几乎没有真正发生过,IMI总不会让一个分歧世界的Creator数量过少,或让一个创造者支撑其它世界观。
为此,IMI仔细去除了创造者做梦的机能,让分歧世界成为他们一生唯一的一个梦,永不醒来的一个梦。
所以王雪川怎样也没想到这一层,他只当周檀是单纯地病了。
周檀恍惚地握着李陵的手,视线没有焦距,好像又失去了意识。
“周檀?”李陵空着的手去撑开周檀眼睑,发现他的瞳孔放大了。
王雪川却不管这些,他没想到李陵这样不要脸,在自己面前就敢动手动脚,完全无视他这个苦主!他可是刚刚被未婚夫出轨打击得不行的人啊,你们还要怎样!
于是王雪川跳起来,抢过冷毛巾,狠狠推了李陵一把:“你够了没有?”
李陵莫名其妙之余也猝不及防,被王雪川直推到地上去。
周檀什么也没看到。
他又身处那片被白色穗状花所围绕的庭院中央,六把高背椅仍旧呈两个半圆摆放在原地,紫黑色的细小蝴蝶云雾一样掠过低矮灌木,时凝时散。
除了他之外,高背椅上只坐了一个人,正侧身用手支着下巴,在想什么。
见到周檀,那人转过脸来,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
“赵榛。”周檀确认了一下面前的人是段雪松和赵榛之中的哪一位,也回以点头。
“我在想。”赵榛保持着那个姿势,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的?”
周檀走过去,坐在与赵榛相邻的高背椅上:“你怎么还在这里?”
“吃了片安眠药。”赵榛坦dàngdàng道。
“我好像很累……”周檀道。
“这毕竟不是梦。”赵榛看着周檀笑道。
王雪川自上而下瞪着李陵,眼神轻蔑:“起来吧,我有那么用力么,装得倒是挺像。”
李陵着实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王雪川这么幼稚,这种口舌之快,有什么可争的?沙发下面是很大一块装饰的地毯,李陵这一摔不算太疼,他索xing腿一盘坐在原地,看着王雪川道:“还行吧,你还需要我帮忙吗?”
周檀又清醒了一下,奇怪地看着地上的李陵,有看看王雪川:“你们刚才说什么?”
王雪川尖声道:“我就是不喜欢别人摸你,也不行吗?我可没怎么他,碰一下就摔,摔给谁看啊!”
李陵:“……好了好了,那你来吧,先去冲包药。”
王雪川:“就会动嘴,你怎么不去?我在这陪他!”
李陵没说什么,站起来理了理王雪川甩翻在茶几上的小药盒,找出合适的冲剂,用热水冲了一杯端回来。王雪川嘴里说着“不要你喂”一把夺了杯子,用力大了,洒在自己手上。
“你不知道放在桌上给我吗!”他猛站起来,滚烫一杯冲剂就冲李陵脸上泼过去。
他是真的忍不了了,这么一下得偏离参数多少,也值得了!
看到这个人好像永远不上火的样子,他实在咽不下气。
勾引别人未婚夫,在正牌恋人面前不是应该低声下去,愧疚难当,抑或恼羞成怒,口不择言的吗?李陵怎么能这么坦然!没有做了亏心事的自觉?
李陵吃了一惊,但他身体上的反应和温吞的xing格完全不同,实是敏捷无比,一个侧身后退半步,躲开了大部分飞扑而至的液体,只是被溅湿了胸口。
周檀靠在沙发上,木然地看着。
“你刚才消失了。”赵榛拍拍周檀,“你在尝试出出进进?”
“不是。”周檀扶住额头,“我好像在发烧,有些不清醒。”
“啊,病了?”赵榛露出饶有兴味的神色,“如果你死了,是不是也会变成叶维则那样的残留数据?那样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了。”
周檀不知道,他无言以对。
赵榛那种研究有趣物事的态度令他十分不适,他当着自己的面,毫不掩饰那种既没有同qíng心,也不屑于他人感受的言语。这也许可以是一句玩笑,但周檀听得出来,赵榛不是在开玩笑。
“不严重。”周檀冷淡地回道。
“把药混合一下,多吃几倍剂量,可以变得很严重。”赵榛建议。
“我没在寻死。”周檀已经有些不悦。
“为什么不试试?”赵榛仍旧笑道,“体弱多病的话,活着gān什么?”
周檀一句话也懒得多说了。
赵榛既没有身为人的正常qíng绪,更无法感觉到他人的qíng绪,周檀觉得背脊发凉。
“我知道你现在生气,不过还是有点轻重吧。”李陵看着气得脸色发红的王雪川,道,“水真的很烫,你快去用冷水冲冲手……”
“不要你管!”王雪川露出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的神色,捂着被烫到的手,眼泪又开始掉,“就你脾气好,就你会疼人是不是?我……我也很努力,又有哪里不如你了?”
“没人说你不如我……哎,你哭什么,别哭了。”李陵无奈起从周檀额头上捡了那条冷毛巾,按在王雪川手上,“气顺了?别闹了。”
“我没闹……”王雪川说着眼泪却掉得更多。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
我模仿的王雪川才是完美的王雪川,纯洁可爱,高贵优美的王雪川。
十成十分的王雪川。
“我努力那么久了……”似乎所有的委屈一下子都涌上来,王雪川抓着毛巾蹲在地上,把脸埋在似醒非醒的周檀的腿上。李陵能没有破绽地做李陵,他为什么就不能没有破绽地做王雪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