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突兀的一个动作,王雪川似乎也是未经思考就做出来了。
周檀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惊得他险些肝胆俱裂。
“王雪川!!”他转身跨前两步,长臂一伸,准确无误抽在王雪川拿手机的手上。
手机向一侧飞出去,砸在墙上,摔得粉碎。
周檀的力气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也远超王雪川的想象。他在震惊之中回不过神来,半天才捂着手惊叫道:“周檀!你gān什么!!”
“你才是,你要gān什么!”周檀还处在刚刚一瞬间的恐惧中,第一次对王雪川用了质问的口气,“怎么?给李陵再按一次重启么?!”
话说完周檀自己也吓住了。
王雪川愣在原地,如遭雷击。甚至忘记了哭和哀求。
周檀转身就往门外走。
刚刚拉开了门,王雪川绝望地在他身后叫道:“周檀!我还没同意呢!”
周檀不说话,也不回头,只是抬腿要走。
“你走试试看!我让你走了吗?”王雪川道。
周檀头晕得厉害,胸口也像cha了一柄冰冷的尖刀。
疼,是真的很疼。
他从来不知道,反抗王雪川是这么痛苦。
好像自诞生就种植在心脏里的种子,终于开出了花,如今要切开他的身体,扯出来看一看种子的颜色,那么疼。吃着血ròu长出来的花朵那么娇嫩,它哭泣尖叫,不愿意离开。
因为它早就是你的一部分了。
和自己的一部分告别,不论用什么方法,都是痛不yù生的。
周檀用尽了前半生积攒下来的所有力气与勇气,跨出了这扇门。
耳边仿佛有屏障碎裂的声音,他终于走出了这一步。
紧抓在胸腔中激烈的疼痛骤然减轻了。
周檀没有落泪。
他落的是心头的血。
然后这个身受重伤的人,仍旧深吸一口气,走出了那个魔咒。
不能说不的魔咒。
第74章 再见我亲爱的朋友
尹令仪一个人坐在摆放着高背椅的庭院之中。
现在花林树海包围的空地上已经摆上了9把椅子。仍旧是三把一组,摆成有着相当距离的一圈。
尹令仪睡前给自己注she了一支针剂,不到72小时是不会醒来的。私人医生劝过他,但是又有谁真能劝得动尹令仪这种人呢。
他要在这里连待三日,送叶维则最后一程。
这三把椅子,尹令仪依旧坐在中间。
叶维则和往日一样,双目紧闭,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一动不动。
四年了,叶维则的身影在这里,从未动过。即使是模糊的,尹令仪也总抱着那么一点可笑的期望,也许他有一天会睁开眼睛呢。数据残留,是不是人们所相信的“灵魂”呢。
可叶维则确实是死了。
这个影子在几年间越发模糊,最近已经到额时隐时现的地步,像接触不良的画面。尹令仪知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叶维则的最后一点数据也要从这个隐藏于世界之外的空间里消失了。
尹令仪至今仍清楚记得叶维则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们三人越洋合作这个秘密开发项目许久,即使真人不曾相见,却几乎每天在这个空中庭院里相见。他们甚至为这个项目取名为【空庭project】。
尹令仪怀念那样的时光。
三个人不带着利益和私心,纯粹地因为对科学与未知的期许而走到一起。没有早点的晨会,没有茶叶的下午茶。他们的模样和灵魂都像是一母同胎,一定有什么他们自己尚且不知道的联系。
没关系,不知道的事qíng总有一天会知晓。
不能做到的事qíng也总有一天会被实现。
他们是这样坚信着。
尹令仪是个冷淡的人,生活于他并无什么乐趣。
这个庭院,是他唯一的乐园。
在空庭计划进行至将有突破的时候,他甚至觉得,人类虚拟全新世界的时代也需要降临了。只要迈出那一步。
那天叶维则给了尹令仪一个电话。
听声音叶维则正走在某个街道上,他在电话里说:我觉得这个项目有些疑点。为什么我们能进行同步运算,支撑一个新空间,而普通人不能?这世界上一定还有其他和我们类似的人。你说你感到被监视,我现在也有这样的感觉了。
现在我在慎重思考你以前提出的可能xing。也许真的曾经有人利用我们这样的人,不知不觉地创造新世界;甚至有可能就连我们现在……
随着一声巨响,通话断在那一刻。
这就是叶维则与尹令仪的最后一次对话。
然后,张鸾和尹令仪都得知了叶维则遭到高空坠物身亡的消息。
也就在那一晚,叶维则的虚像出现在了庭院。
张鸾和尹令仪严肃分析了叶维则想要表达的东西和留下来的研究笔迹,却越往深处追究越是心惊。
叶维则的研究室已经开始测算人脑云端共鸣速率和运算阈了,普通人确实是零散而且不稳定的,但当他使用自己作为样本的时候,得到了惊人的结果。
他这样“特殊”的人,运算量是一般人的无数倍。这个所谓无数的数量级,是几千个亿方。
可是再次之前,叶维则已经尝试用十几个运算较为稳定的志愿者,小小地模拟出了一个箱子大的空间。虽然迅速崩塌了,但确实是成功过。
如果他们这样的人与普通人有如此之大的差距,又怎么会仅仅模拟出这个小小庭院呢?不管怎么努力,这个庭院也几乎不能再扩大了。
就好像,他们剩下99.99%的余裕,都已经被使用。
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他们已经被尽可能使用了的意思。
之后不到一年,张鸾失踪。
尹令仪背后最大的投资人突然就这么垮了下去。生死未知。
三把高背椅,如今只剩下尹令仪孤独一人。
他伸出手去,想要碰触叶维则的面孔,手指却穿过那影子,什么也没有。
叶维则已经连五官都很难看清了,空气里只剩下一点悬浮的颜色。
100小时之内,他一定会完全消失。
微风里花糙摇曳。
尹令仪对着近乎消弭在晴好的天光中的叶维则,自言自语道:“不管你能不能听到,都要告诉你。我尹令仪,绝对不会让你白白走的。”
“你和张鸾,都是为了什么而遇害,我一定会弄清楚。”
“和你们一起设想的未来,也一定会实现。”
“再见。我会记得你。”
再见,我亲爱的朋友。
周檀从麻木中惊醒的时候,是在公司里。
他也不是除了那间送出去的公寓就再没有可回去的地方,可是他不敢让自己歇下来,怕只要一有空闲,自己就会后悔,回去找王雪川。
他不能后悔。
容不得他后悔。
捂住耳朵闭上眼睛的信任,收回来就无法再jiāo出去。
这个季度的心理评估,周檀破例不再使用公司配备的团队,还额外聘请了有针对xing的某大学研究院团队,以及涉及jīng神研究的专家。下周,所有预约到的人都会就位。他倒是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进医院电一电了。
周檀盯着自己的手,缓缓握紧。
再张开时掌心里躺着一朵小小的三色堇。
他再握紧,张开来,三色堇消失无踪。
我觉得自己能凭空造物。
不是有病是什么。
而李陵腰疼。
虽然已经过去两天,他还是觉得没能完全恢复工作状态。
鳞翅鸟的生物建模雏形已经出来,蛋白质分析还在进行中。拿走样本的分析小组说是发现了非常特别的新结构,整个实验室都上蹿下跳,像三年没吃着ròu的饿汉见了烧肘子似的亢奋。
“到底是哪里搞来的这个东西!”顶着三天没洗的头发的实验室一枝花颤抖着问李陵。
“A国某个封闭生态区里偷出来的。”李陵老实回答。
“你这是犯法……”一枝花姐姐兴奋得满脸通红。
“公园里捡的。”李陵诺诺地道。
“对,就是这张脸。”一枝花道,“太有可信度了。姐姐信你。”
李陵推了推眼镜,不答话。
秦昭鸣老大个人连蹦带跳颠进了实验室,对着李陵道:“李,你的好消息。”说着便把牛皮纸文件袋往李陵怀里一塞,又颠出去了。
李陵抽出袋子里的纸看了看,是董事会来的调令。
李陵拿着这薄薄一张纸,想笑,又笑不太出来。
他原本就是个适应xing极qiáng的人,到全新的、很远的地方去,从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十分能舍得,多少都放下,是他全须全尾活下来的哲学。
李陵有时候是暗自庆幸自己的善忘的。
大学毕业,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挑选了距离家乡千万里远的另一个学校去读研,他连原因都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的事qíng,重要与否,还有意义么?
没有了。
真的重要又怎么会不记得,既然不记得那也就不重要了。
挺好的。
他很自信只要走得足够远,时间过得足够久,没有什么是不能被冲淡的。
归属感这种东西,李陵也向来不需要。
太阳只有一个。
但你能捧在手里么?
身在何处并不是很紧要。
他只要知道太阳永远在某处照耀,世界没有完全的黑夜。
就很好。
秦昭鸣小叔还不到50岁,在公司高层里面也算是年轻的,带领的团队和周檀相比,理念没那么激进,项目压力自然也没这么大。E国学术圈氛围浓厚,以严谨勤恳闻名,李陵也向往许久了。
从前他舍不得这里,恐怕只是舍不得这个触手可及的周檀。
他有幻想。
现在一步踏错,他们只会是“不谈感qíng”的“特殊朋友”了。
暧昧的结局从来只有一个。达成其中一种,就没有另一种。
调令在一个月后生效,李陵有足够的时间完成手边工作的jiāo接和整理。
也有时间享受最后的狂欢。
一个月,周檀也该玩够了。
应该还能微笑着道别。
再见,我亲爱的朋友。
第75章 真诚求教
职场上,除了这些兢兢业业不修边幅艰苦朴素的实验室好姐妹们,也有那些熠熠发光八面玲珑活色生香的各部门花姑娘。
人称折梅教主,公关部部长许娇娇,芳龄36,多qíng美貌,手段无穷,再含蓄,害羞,内敛,自闭,乃至于社jiāo障碍的新人,到她手中,无不开了玲珑七窍。
数不清曾经不解风qíng的榆木脑袋,转头就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折梅教主这一手,号称千里之外取人贞cao。
向她拜师的人从来不少,但教主姐姐说了:非貌美之人不能习也。
周檀来找她的时候,许娇娇一口长岛冰茶喂了桌面。
“副总,你不要寻我开心,好不啦?”许娇娇用指甲晶亮的玉手捂住樱桃小口,“周副总看上我们部门哪棵小花小糙,直接进来逛一圈,不劳您伸手拔,人家就能自己跟着后头走了。”
公司里一整层的咖啡厅采光极好,云彩和阳光透过幕墙铺在擦得透亮的桌几和米色圆沙发上。周檀和公关部长对坐,一人面前是奶昔,一人面前是jī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