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江湖人真会玩_凉蝉【完结+番外】(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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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这一刻决定,永不会向辛暮云说出阿岁的事qíng。他明白百里疾为何隐瞒阿岁的存在——面对这样一个人,以这种方式缓慢地折磨他,比让他崩溃更慡快。
也更有效。
唐鸥转身,大步走向正和林少意缠斗在一起的照虚。
照虚虽不想和他打,但林少意却是真的没有留qíng,一支长枪被他使得无比灵活,招招直冲要害。
唐鸥闪身进入战圈,林少意一惊,连忙收了武器。照虚尚未明白唐鸥为何冲进来,唐鸥已出手将他拖出来摔在地上。
在少林和尚的怒斥声中,唐鸥紧皱着眉头,在照虚身上连砸了十下。
拳拳到ròu。
他显然是发怒了,沈光明都不敢上前去拉,只有林少意将他推开:“够了!”
唐鸥狠戾起来,让人十分陌生。他停了手,擦净手背的血,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沈光明踟蹰片刻,拔腿追了上去。
唐鸥走得飞快,他根本跟不上,忙开口喊他:“唐鸥!”
雪仍在飘摇地落着,唐鸥的头上肩上落满了雪絮,刚刚近身便立刻被他的青阳真气烘散。
他走得胸口都生疼,转身一把抓住沈光明抱进怀里。沈光明被他抱得太紧,一下喘不过气来,吓了一跳。
“咱们走吧。”唐鸥压着嗓音说,“别在这儿呆了。我不喜欢……我不喜欢……”
“行行行。”沈光明拍着他的背安慰他,“你想去哪儿?我们走。”
唐鸥茫然片刻,低声道:“回家。”
两人没有跟林少意辞行。唐鸥似是一刻也不愿在这佛寺里呆着,和沈光明携着手便走了。
沈光明与他还是头一次牵手同行,感觉又是新鲜,又是紧张。
天黑得通透,雪慢慢停了。山下哨卡的士兵打起jīng神来,巡得更加紧密。唐鸥揽着沈光明的腰,使出轻功一路下行,直接穿过了哨卡也不停留。
回到灵庸城之中,他仍紧紧牵着沈光明的手。城中街巷几乎无人,偶有醉酒者停在墙角呕吐呻吟,此外便是无穷的静。灵庸城的城门倒是不容易过去,两人便在附近的巷子里寻了个安坐的地方,慢慢等待天亮。
唐鸥一路无言,沈光明知他心中难受,却也想不出怎么安慰才好。他讷于表达,也讷于安抚,城中不知何处传来歌舞乐声,于这寂寥之中听来更觉清苦,连带那些喜乐的词句,也沾染了霜雪的寒意。
此时忽见城中某地升起一盏孔明灯。
灯色昏huáng,在这风里摇摇yù坠一般,缓缓向上升去。
“这是为小孩子祈魂的灯。”唐鸥在一旁突然开口,“看到了么,灯上的花纹。”
“看到了。”沈光明点头。
“未及十岁的孩子离世了,都要给他放一盏孔明灯。这是灵庸这边的风俗。”唐鸥的声音很轻很冷,“年纪太小,又没有人领着,离了家门也不知往何处去。不能让他们流落人世,成了孤魂野鬼。灯上描着这样的花纹,据说能将孩童的魂魄一直引到天上。”
“到天上去?”沈光明把后面那句“为何不是往下面走”吞了回去。
“还未染俗世尘埃,自然是要回到天上去的。”唐鸥缓声道,“只是这孔明灯也不是想放就能放的。上头的花纹是得道高人亲手描绘,一笔要一两银子。”
沈光明不由得咋舌:“这么贵!”
“穷苦人家无钱购买,只好每夜守着,等到有富贵人家放出孔明灯,便立刻点燃三株小香,唤出孩子魂魄,让他随着别人的灯走。”唐鸥看着越飘越远的灯说。
它越来越高、越来越小,仿似远空中一枚小小星辰。
而在这些浓厚的云层之上,还有世间的千万星辰,静静等候一个新客人。
沈光明好奇问道:“那要是未及弱冠,又没那么小的孩子呢?”
“那就没办法了。若是看到,应该也能跟着走吧。”唐鸥敷衍地回答。
他说完,脑袋一斜,歪在沈光明肩膀上。
两人紧紧靠着,把天色看亮了。
天亮的时候,出了大太阳。
积雪开始融化,人便感觉更冷了。唐鸥与沈光明买了两匹马,与在城门边扮作菜贩的少意盟暗哨打了个招呼,便从城门离开了。
“回家之前先去一趟司马那边。”唐鸥突然道。
沈光明此时终于笑出声来:“果然!”
唐鸥奇道:“果然什么?”
“你果然是不甘心的。”沈光明赶上他,与他并肩前行,“没办法通过武力来解决辛暮云,还是有别的方法的。我还记得当日林少意在子蕴峰上说的话。”
唐鸥转头看着他,目光里有压抑的兴奋:“没错。若犯根本大法,或生事惹祸者,白方丈公议,或禀有司。这是少林的寺规,也是我朝的律法。”
“刑名重罪,隶属有司。”沈光明接着说,“辛暮云就算成了少林和尚,他犯的事还是抹不去的。”
“去找司马凤和迟夜白,他俩能帮忙。”唐鸥心内突然一宽:他没想到自己意识到的事qíng,沈光明也仍旧记得。
两人不再赘言,策马超前狂奔。马蹄在冬日gān燥的路面上,扬起极高灰尘。
此时日头正烈,佛寺墙外的积雪也慢慢化了。
雪融了,塌下来,露出被雪掩埋的一具冰冷的少年尸身。
少意盟的人离开灵庸城之前,林少意留了几个jīng锐好手,让他们紧盯着舒琅等人的动静。
这几天中,丐帮的人全涌上了佛寺,但xing海等人已经离开,他们为难方丈也无济于事。林少意与七叔匆匆见了一面。老人一夜间似是老了十年,鬓边尽是花白头发。他没说什么,只从林少意那里得到了xing海等人对阿岁之死的态度。
辛暮云不承认是自己下的手,xing海等人自然也不会认。
七叔也不需他们承认,答案太过明显。他紧随着xing海等人离开的路线追了过去。
林少意知他想做什么。丐帮有资格也有能力与少林为敌,七叔更是从来不怕。
临行前,阿甲和阿乙拿着一箱子伤药来问他:“盟主,这些怎么处理?”
林少意:“扔了。”
两人对看一眼,不怕死地继续说:“这都是盟主费心搜集来的,对照虚大师有帮助。”
大火当日,照虚帮着扑了许久的火,呛得涕泪横流,后来便留了病根。林少意看着那些伤药,十分烦躁,咬牙切齿道:“扔,了。”
他没冲甲乙二人发过火,此时面相虽凶,两人只当他在开玩笑,仔细将伤药放好了:“以后有机会再给大师吧。”
“大师这次伤得可真重。唐大侠还真是不留qíng啊。”阿乙接着阿甲的话道,“盟主一定急坏了。”
林少意:“谁急?急什么?”
两人又飞快对视一眼,齐声道:“为唐大侠的手着急。”
林少意气结,将两人不客气地赶走了。
甲乙二人始终没将伤药扔了,而是仔细保管好。箱子也是林少意亲手挑的,据说是大师手笔,两人不懂分辨,只知是自家盟主挺珍视的东西,不敢乱放。
少意盟的前进目标和唐沈二人是一致的:林少意同样也想通过司马凤和迟夜白那边的力量,重创少林一次。
离开灵庸城的那天,负责监视舒琅等人的探子回报,舒琅独自启程出城,回到了狄人地界。
林少意想起司马凤和迟夜白说的事qíng,不由得冷笑:“我可以与你们打赌,木勒的这个儿子,也要做他爷爷曾做过的事qíng了。”
阿甲和阿乙一头雾水:“什么?玩死人么?”
林少意神秘地摇摇头,将手一挥,众人齐齐上马,离开灵庸城,直奔司马世家而去。
雨水这一日,果然下了一场小雨。
山上林木繁盛,水汽丰沛,一派清新。
只是到了夜晚降临,便有些不便:路面冰冷泥泞,叶片上积累的雨水重重落下,打在僧人们的光脑袋上。
一个蓑衣的身影在山道上缓慢前行。他手中是一根新折的枝条,用作拐杖,撑着他慢慢上山。
chūn风在夜里也变冷了,捎带着凉意,穿过山林,直扑入他怀中。
他走一段歇一会儿,再走一段,又歇一会儿。
浓云散开了一些,露出月亮半片圆胖的脸。
僧人抬头,猛地看见前方黑魆魆的山路上站着个衣衫褴褛的人。
他愣了片刻,就着稀薄月光认清来人,便笑了笑,举掌说了句“阿弥陀佛”。
“如净,是么?”那人从树影中走出来,头发花白,双目却jīng光炯炯,正是丐帮的七叔。他上下打量着那僧人,冷笑问道:“还是称你辛暮云?”
“入了空门,俗名便去了。小僧如净,见过丐帮七叔。”辛暮云仍旧笑着。
他形容枯瘦gān瘪,原本英俊的脸庞全塌了下去,似是经过了人间的一场苦熬。
七叔冷冷地瞧着他。他已经监视他一段时间,知道他每夜都无法入睡,孤身一人在禅房中打坐,或絮絮低语,似与人言,又或是静坐念经,念的是往生咒。
他不知是何方神鬼纠缠着辛暮云,但见他如此憔悴,心中很愉快。
“听闻你一直在找辛家堡的另一个孩子,辛晨?”七叔开口问道。
辛暮云闻言一惊,终于抬起头直视七叔:“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那孩子现在在哪里。”七叔咬牙笑道,“你想听听么?”
辛暮云眯着眼睛,并不相信。
七叔步步bī近,他不退不避,脸上布满怀疑,又似知道他要做什么,语气竟透出几分释然:“施主……施主慈悲,速速了断吧。”
“你永远也找不到他了。”七叔仍旧继续着自己的话,压着声音中的愤恨与悲痛,一字字道,“他年幼但心善,xing子直慡也怯弱,从来无心害人,也因总被帮中兄弟保护着,甚至不谙世事。”
辛暮云被他bī退了一步,脚下不稳,差点跌倒。他武功虽没了,头脑还是清醒的,七叔这几句话令他面目失色,说不出话。
“听沈光明说,他曾告诉你,他见过一位紫衣的公子,持有你们家的半块玉片?”七叔仍轻声说着,“说他气度非凡,面慈心善?”
辛暮云眼珠都在发颤,嘶声吼出一句:“骗徒!”
七叔举起自己的手掌:“可惜了。阿岁没可能长到那个年岁。他永不可能与你一般大,也不会有气度非凡的一日了。”
他毫不犹豫,使出了伏龙掌的十成功力,重重击在辛暮云额上。
辛暮云脸上仍残留着惊恐与绝望的神qíng,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地上。浓稠血流从他七窍中流出,面目看上去更加可怖。
他徒张着口,啊啊作声,却完全发不出完整词句。
“说什么?”七叔漠然地问。
辛暮云无法发声,眼皮艰难地眨了眨,流出一行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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