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道:“县太爷发现是我之后,我便告诉他,我受少意盟之托,追查一位惯骗至此。那惯骗从王氏布铺中盗走此布,辗转买入你府,现在又盘算着重新骗回飞天锦,再卖一次,十分可恶。”
他说得平常,沈光明却很吃惊。
少意盟的盟主林少意几年前被选为武林盟主,少意盟一时竟盖过了少林武当等大帮派,风头一时无两。唐鸥能这样说出少意盟,自然不会是跟自己似的胡乱托个什么鲁王爷的名头。
“少意盟自然不会知道江湖上有你沈光明这号人物。”唐鸥道,“但我与林少意是挚友,这次借他名头,倒也无妨。”
沈光明:“那你是怎样找到我的?”
唐鸥:“你跳入江的那地方下游五十米处便在修筑防洪工事,我问过之后便知你未经过那处,定往上游去。一路循迹找过去,你未上岸我已发现。”
沈光明:“……”
他认栽了。
辛家堡门禁森严,但守卫的兵丁早已熟识唐鸥,通报之后便让他进去了。
沈光明随着唐鸥直入辛家堡,只见堡中仆从个个年轻,秩序井然,林园巧妙别致,他想再看看别处,却被唐鸥拉住:“不要乱跑,听主人家的话。”
“你和辛堡主那么熟,他没带你看过其他地方?”沈光明问,“你也带我去看看便是。”
“你看那么多地方作甚?”唐鸥毫不留qíng地戳破了他的心思,“辛家堡里的人你不要乱打主意,他们能追你至海角天涯,不死不休。”
沈光明打了个寒战,不敢乱瞥了,乖乖跟着唐鸥走。
辛暮云已在堂中等着他们。唐鸥只说带沈光明去子蕴峰找张子桥,没说沈光明的事qíng。但辛暮云听唐鸥说沈光明是化名为陈正义进的唐府之后,便笑了起来:“你叫沈光明?是方大枣的徒弟吧?”
沈光明:“!”
辛暮云仍旧笑得云淡风轻:“方大枣不久前在洛阳骗了我妻的凤衔珠,那可是传家之物,自然要好好把他找出来讨还。”
沈光明想起方才唐鸥说的话,连忙问道:“那他现在怎样了?”
“不怎样,好得很。他将那首饰还了我妻,这事便了了。”辛暮云说,“虽然你师父少不得一些皮ròu伤,但也不甚严重,你不必担心。”
“他不是我师父。”沈光明连忙辩解,“他不许我称他为师父。”
辛暮云也看不出信或不信,只轻笑摇头,将两人请到花园,摆上好酒好菜招待。
沈光明食不下咽,糙糙吃完了。唐鸥和辛暮云一道离开,留他一个人先回客房。沈光明不敢外出乱走,只好在客房的小院子里坐着发呆。
他坐了一会儿,见桃花将落尽,有稚鸟于枝间腾跃,便兴致勃勃看了一阵。
正看着,不知为何脑子里叮地有了警惕。他猛地站起,迟疑片刻,转身跑入客房。
飞天锦的匣子原本放在桌上,现在他对这块布无丝毫兴趣,只随手放着便是。只是如今桌上空空如也,只留了一张纸条。
“沈小儿:这布姑姑我十分喜欢,先拿去裁条褂子。”
沈光明惨叫出声:“柳舒舒!”
他知盗娘子柳舒舒偷东西的习惯是偷了之后不立刻离开,先在事发地盘桓一阵,便冲出院子四处寻找。
沈光明又不敢喊出声,怕为柳舒舒招来辛家堡的人,然而院子转了一圈都不见柳舒舒的痕迹。
“柳姑姑,你别跟我开玩笑了。”沈光明对着虚空连连作揖,“这块布关系到我的身家xing命,可万万不能开玩笑。”
他嘟嘟囔囔一阵,才有人从后轻轻拍了他肩膀。
因为沈晴跟着柳舒舒学艺,而柳舒舒和方大枣又熟识,沈光明见过柳舒舒几面。柳舒舒年纪应已有三十,但外貌仍旧娇俏秀美,仿若二八年纪的少女,方大枣私下曾跟沈光明说过自己非常喜爱柳舒舒。但此刻她已易了容,面目平凡,还身着辛家堡侍女的普通衣裙。沈光明发现她就是方才将自己领到客房的侍女,还娇滴滴地自称“翠翠”,一时无语。
“丑了是吧?”柳舒舒憾道,“没办法,辛家堡中没几个好看的姑娘,且太引人注目,只能选个不好不坏的。”
沈光明懒得与她套近乎:“柳姑姑,你找小晴便去找,不要拿我寻开心,将布还我吧。”
“不还。”柳舒舒嘻嘻地笑了,“那布不是什么神织府的一等织娘做的么?世间仅二匹,这样的宝物我盗娘子自然要经手摸摸的。”
沈光明一愣。
“你这小东西啊,大枣的那些技艺你可是都忘了?什么都不确定就行骗。”柳舒舒瞪他一眼,“要不是我对飞天锦有兴趣,一直潜在那夫人身边伺机而动,我也发现不了你。那云云姑娘可早就醒了,若不是我帮你将她打晕,只怕你早就露馅了。”
沈光明恍然大悟:之前还庆幸自己运气好,原来是柳舒舒为他处理了不稳定因素。
他连忙道谢:“谢谢柳姑姑,谢谢柳姑姑。”
“那唐家少爷倒也有趣。”柳舒舒笑道,“他似乎不生你气?小东西哪里认识了这么个好人?”
沈光明:“……确实挺好的,但他太鬼了。”
沈光明便将自己经脉和青阳心法的事qíng跟柳舒舒说了。柳舒舒闻言,忙抓起他的手腕把脉:“辛暮云说有救?”
“唐鸥似乎也认为青阳心法有用处。”沈光明说,“他与我说,辛堡主医术高明,那应该是没错的。”
柳舒舒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神qíng。
“辛暮云?”她轻声道,“沈光明,或许是我想多了,但你不觉得这辛家堡十分奇怪?”
“哪里奇怪?”
“一个上了年纪的仆从都没有。”柳舒舒说。
沈光明笑道:“这倒不奇怪。十年前辛家堡不是有过一场大火么?据说死了许多人,这十年里是辛堡主一个人将辛家堡经营起来的,自然没有上了年纪的。”
“是么?”柳舒舒冷笑,“沈光明,你还太年轻。为何没有年轻的人?只怕是因他已将知道十年前那些事qíng的老人们都杀了。”
第10章 往事
沈光明愣了一会儿,随即笑道:“柳姑姑你别把人想得这么坏。以前我听方叔说过许多小道消息,说辛暮云毒辣无比,亲手捅了辛大柱三十八刀,刀刀正中要害,辛大柱都没气了他仍继续捅。如今想想,若那人真看得那么真切,只怕早就被这个毒辣无比的人灭口了吧。”
柳舒舒yù言又止地看着他,摇摇头:“罢了,你是不信的。辛暮云帮你诊症为你找治病的方法,你自然感激。”
“姑姑姑姑!”沈光明猛地意识到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连忙扑上去抱着柳舒舒,“你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他!他定是大恶人!”
柳舒舒把他从身上扒下去:“别闹。你去治病,要飞天锦gān什么?”
待沈光明说出是借机给张子桥祝寿,并希望他开心之后就教自己学习青阳心法之后,柳舒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所以说你仍是年轻。”柳舒舒从房梁上取了飞天锦扔还给沈光明,“好,你拿去吧。若是张子桥答应教你青阳心法,我盗娘子柳舒舒便金盆洗手,永不偷盗。”
沈光明:“……”
他感到了一丝不妙。
“为何?”将飞天锦抱紧,他紧张地问,“他为何不肯教我青阳心法?”
柳舒舒跃上桃树枝头,回头笑道:“你只知青阳祖师定了规矩不能将青阳心法传予第二个人,却不知道张子桥住的那地方为何称作子蕴峰。等你知道那山峰名称之来历,你自然就知道我为何要和你订这样一个约。”
她勾起了沈光明的好奇心,却又不说破,笑着闪过院墙消失了。
沈光明连忙拆开飞天锦察看,好在包得严实,没有分毫破损。
柳舒舒平素见到他就爱逗他和捉弄他,沈晴也会参与其中。沈光明想了想,没将柳舒舒说的话放在心上。
更何况他心里认为,唐鸥既然说了要帮自己,就一定会帮到底。
晚饭也是沈光明一个人吃的。饭菜虽好但他有点食不下咽。在房里睡了一个白天,他着实闲得发慌。
点灯时唐鸥回来了,手里还拿着几本册子。
见沈光明好奇,他便跟沈光明解释:“你有飞天锦作寿礼,我给师傅带他寻不着的典籍。这都是孤本,辛大哥费了不少心思才帮我找到的。”
“这么好啊?”沈光明说。
唐鸥看着他,突然笑了:“你想看么?不是武功秘籍,只是些道家典籍。那日听你说什么‘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我确实吃惊。原以为你只是个小骗子,没料到还有些学问。”
他将一本书递到沈光明面前。
沈光明淡然道:“我不识字。”
唐鸥:“你不识字?那日你可还在卖身契上写自己姓名了,何来不识字之说?”
沈光明懒洋洋靠在椅上道:“认识些简单的字,可复杂点儿的就真不懂了。我没上过学堂,也没什么学问。若非我弟每每返家就教我念书识字,只怕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这是我弟常说的。他夫子十分喜爱《道德经》,日日挂在嘴上,他便记着了,回家跟我说。我也便记着了。”
“那日在布铺与你一同设局的,可是你的弟妹?”唐鸥坐下问。
得到沈光明肯定回答后,唐鸥十分不解:“既然你弟能去上学堂,为何你不能?你妹妹呢?”
“也不能。”沈光明笑了笑。“这问题苏小姐也问过,你们倒是一对。”
许是因为太闲了因而想说话,许是因为房中烛光沉沉,唐鸥的关切神qíng不似作伪,又或许是想到还要经过他向张子桥介绍自己,沈光明突然想与他说说自己家的事qíng。
“我没有上过学堂,爹爹送我去跟方大枣学如何骗人。我妹也没有上过学堂,爹爹送她去跟盗娘子柳舒舒学习如何偷东西。家中只有我小弟一人是寄了大希望的,希望他学许多学问,希望他考取功名,希望他光耀门楣,希望他富贵平安。”沈光明没什么qíng绪地说,“也许是因为,我和我妹都不是我爹的孩子罢。”
唐鸥想了想:“那你当日为何跟我们说,说你娘亲生你的身体太弱,以至于……”
“这是真的。”沈光明轻笑一声,“可我并未说我娘亲和我爹,是一对夫妻。”
他伸手做了个十分下流的动作。
唐鸥皱眉:“继续说,别比划。”
沈光明便继续说了。
“我爹姓沈名直,是个十分凶的人。”
他知道自己不是沈直的亲生儿子,大概是在村中被别的孩童欺负得狠了的时候。哭着回家时,正见到沈晴在院中拾柴,而沈直抱着沈正义在廊下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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