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女人的死去,她身上的婴儿躯gān慢慢剥落下来,近百个女婴围在她的身边,哭闹声渐渐停歇,她们全都摆出了蜷缩在母亲子宫中的姿势,似乎是回到了最为安全的地方。
看到这一幕,乐正鲤脑中那根绷紧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一路上支撑着他整个人的力气似乎也就此消散,他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喃喃道:“彻底……死了。”
殷冉遗揽着他的肩膀,爱怜地吻一吻他的额头,“嗯。”
“还有泥巴沾着呢。”乐正鲤摸了一下额头,笑道。
殷冉遗却不以为意,“以前也亲的。”
“……那qíng况能一样吗!以前你还不是个人呢!”
“嗯对,”殷冉遗点了点头,似乎非常认可他的话,“你也不是人。”
“……你滚。”
第171章 结发长生(十八)
“生出女婴一般都是杀死或者抛弃?”卫一泓瞪大双眼看着乐正鲤,“这村子里的人他娘的还有没有人xing了?!”
“当然没有。”乐正鲤耸了耸肩膀,“男孩在他们看来才是人,而女孩……只是生育工具,需要的时候从外面买回来就可以了。”说着,他又叹了口气,“你知道这村子以前叫什么,延福村。”
“就这还延福……”卫一泓还想说什么,却没忍住拉开车窗大吐了一通,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接过唐中柳递来的水瓶漱了漱口,这才道:“我再也不要坐车了。”
夏铭的脸色也有些发白,好歹撑住了没吐出来,他问乐正鲤道:“那……那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说到那个女人,乐正鲤面上也有三分感慨,“那么多的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杀掉或是丢弃,她……是唯一一个反抗的。”
当初他和殷冉遗未曾痛下杀手的缘故也正是因此,在他们看来,这个女人当时只杀死了扔掉她女儿的凶手,屠村则不过是为其他女婴报仇,所谓因缘果报,若不是封门村中怨气冲天影响到了路过的无辜行人,他们是根本不会cha手的。
听到乐正鲤这么说,其他人一时间都觉得心绪有些复杂,乐正鲤接过郭玄递过来的纱布,轻轻敲了一下殷冉遗的手臂,“疼不疼?”
后者“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承认还是否认,乐正鲤算是没辙了,只好一圈圈地把纱布缠上去,之前殷冉遗的身上有多处女婴鬼魂造成的咬伤抓痕,出村之后郭玄用水给他大略冲洗了一下,这会儿才来上药,一手的咬痕便是乐正鲤看着都觉得疼,他自己倒是无所谓的样子。
他低着头慢慢地把纱布缠上男人的胳膊,忽然没头没脑地低声说了一句:“我们赢了,是不是。”
殷冉遗看着他,点了点头:“是。”
当年祖龙自贬为蟒的时候,那个人曾经和他们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修的是无qíng道,你们生来无qíng已是大成,却偏要自甘堕落修有qíng道,逆天而行,终归是要后悔的。”
殷冉遗却只冷冰冰地回道:“后不后悔,不是你说了算的。”
“不算?”对方冷笑一声,“不如来赌一场,有qíng六道皆有轮回,每一轮回便要换得前尘皆忘,便是前世爱侣,轮回后也能毫不留qíng地执刀相向,若是你们轮回百世都能在一处,那便算你们赢了。”
乐正鲤问道:“赢了你就把我们的姻缘线还给我们?”
“自然。”似乎是对于他的问题有些不满,那人傲然道:“你们以为这轮回道是那么好进的?”他看向两人,“祖龙自贬,是为大耻,此后轮回,你若是不遇上他则罢,遇上他,必然是要将其视作生门,yù除之而后快的,到时候死都死了,还谈什么在一处。”
殷冉遗微一皱眉:“若是大耻,也该报在我身上才是。”
“伤的不是自己最心疼的,便算不得果报。”那人似是挑衅地拍了拍手掌,“你可要记住了,若是生死关头真熬不住化作了蟒身,你第一个要吞的人就是他。”
“哎,那这村子里的人……还会再冒出来吗?”卫一泓扒拉着座椅转头来问他们,乐正鲤愣了一瞬才从回忆里抽身,他朝对方笑了笑,“他们倒是不会出来,不过是走不了罢了,你还记不记得那些屋子里放着的魂偶?”
卫一泓瞪大了眼睛:“那是?”
“就是他们,”乐正鲤点了点头,“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当初他们毫不留qíng地杀掉自家的女婴,就早该想到会有那么一天,只是如今那女人也彻底魂飞魄散了……这事儿回去跟特别科沟通一下吧,看看他们怎么处置那些魂偶。”
唐中柳闻言倒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虽说有些不理智吧……不过我倒是真想说一句活该。”
车厢里其他人开始就这件事qíng到底该不该以bào制bào进行了激烈讨论,乐正鲤反手捏了捏肩膀,见殷冉遗面色上隐隐有些疲惫,他低声道:“要不要眯一会儿?”
殷冉遗点了点头,倒是真的一歪身子靠在了乐正鲤的肩膀上,后者低头看着他被缠得跟木乃伊似的手臂,忍不住轻轻曲起手指弹了一下对方的手背,轻声嘀咕道:“你说你是不是天生缺少痛感神经?当初斩龙台上也没看你喊一声疼。”
“不知道。”
“……疼也不知道,你知道什么。”
殷冉遗似乎是低低笑了一声,“饿。”
在两个人都没留意的时候,一根若隐若现的半透明红线不知何时弯弯绕绕地缠了上来,将两人的小指连在了一处。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么~正文完结哦也~\(≧▽≦)/~
正道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各位若是有缘下篇文再见~
接下来随机掉落几个番外把一些正文没jiāo代清楚的事qíng和一些提到的西皮故事写完~
最后,十分感谢留言的姑娘~挨个蹭蹭,mua~
第172章 番外:与君结发共长生(殷冉遗X乐正鲤)
华夏历史数千年,从来没有哪个皇帝是真正能当上“与天同寿”的万岁爷的,衰极而盛,盛极而衰乃是天道常理,朝代jiāo替大多是糙莽英豪揭竿而起推翻腐败政权,改朝换代时“不流血的政变”几乎是没有的。
不过常言道:“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虽说乱世出英雄,是个可借机留名青史的时候,但这种时机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其实毫无用处,他们所求不过一箪食、一瓢饮,只要朝廷不出什么幺蛾子增加赋税徭役,那么龙椅上的人坐的是谁也并不重要。
只是天道常理岂会因人愿而变?单说这一回,天下大旱时偏又赶上蝗灾,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当朝天子却连行苛政,bī得百姓揭竿而起,很快便有一支名为“应天”的起义军攻进了皇宫,将那皇帝首级割下高悬于城墙之上,由此建立了新政并定都洛阳。
眼看着这原本八方割据的局势渐渐稳定下来,偏又有一件事qíng传到了新上位的皇帝耳中,说那洛阳城附近有个村子里出了吃人魂魄的恶鬼,整村人都莫名其妙地一夜之间消失了不说,路人经此而过后也很快就会死亡,其死法如溺水如中毒等等不一而足,闹得天子脚下人心惶惶,纷纷猜测是不是上天不满这新皇帝,所以才故意降罪,不然怎么其他地方不选,偏偏选在皇城边上呢?
这皇帝听罢脸色有些不好。你道为何,盖因他当初起义之时便是以蝗灾乃是天罚,自己推翻前朝乃是顺应天理为由才站稳了脚跟,如今他屁股还没坐热,竟又出了这么件事qíng来动摇政权,当然心中不安,遂发出告示,寻天下奇人来破解这场灾祸,有能者不论贵贱均可揭榜,应下差事的还有huáng金百两并田宅数处;这样的赏金对于刚建立的新朝而言已算得是极重,却偏偏无人敢应,普通百姓想到那些离奇死亡的人躲还来不及,哪有敢上去揭榜的?有些人倒是有本事,却偏又自诩前朝遗臣,断不会为新王做事。朝廷无法,最后只得将赏金一提再提,但这告示贴出去小半年了也无人问津,倒是那传言闹鬼的村子渐渐荒凉起来,方圆数里之内再无人烟。
这一日晌午后,守城门的士兵拿着一张新写的告示换下了原来那张已经字迹斑驳不可辨认的老告示,这头还正拿着浆糊要刷呢,一双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从那士兵怀里拿走了告示。
这小兵被人分配来做这等差事本就有些不满,当下眉毛一皱就要开骂:“你是个什么东西……”话未说完便惊得止住了话头,好险没咬掉自己的舌头——
但见对面站着个一身道袍身形高大的青年人,对方面容倒是俊朗,只是一双眼睛不带半分qíng感起伏,冷得像是要将人冻住一般。
小兵人微言轻,平日里顶多巡个城抓个地痞流氓,何曾见过这样气势的人,当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道:“这位道长……可……可是来揭告示的?”
那青年人点了点头,淡淡道:“这榜,我揭了。”
这告示贴了这么几个月,除了开始还有些老百姓过来瞧热闹的,早已是无人问津,如今乍一听得有人说要揭榜,这小士兵顿觉是自己晒得中暑,以至于竟产生幻觉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追问了一遍:“你要揭榜?可是真的?”
那道士面无表qíng地看着他,“嗯”了一声。
小兵心下大喜,伸手便想去抓那青年道士的手腕将人拖到官府去,岂料才一伸手,对方便避开了,冷冷道:“要见官府?带路。”
小兵也不生气,一想到自己不必再顶着大太阳来随时盯着有没有人揭榜了,便怎么看这道士怎么顺眼,一双眼睛都笑弯了:“是是是,您跟我来。”
这延福村中闹鬼的事qíng早不是一日两日了,整村人在一夜之间消失得gāngān净净,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早有好事者给这村子起了个“封门村”的名字,久而久之,众人便都渐渐以封门村呼之,延福村这个名字反而被遗忘了。
如今听闻那道士揭了榜要去封门村捉妖,城中不少百姓都跑来看热闹,见那道士不要帮手,只孤身一人前去,猜测他艺高人胆大者有之,说其沽名钓誉绣花枕头者有之,那道士自己倒是浑不在意,他也不要赏金,只要官府先修缮三座村庙,当地官员见有油水可捞,当下便点头应下找人按着那道士的指点在附近修了三座小庙;道士又让人去城中最有名的酒楼打包了一食盒的招牌菜,这才提着食盒独自一个往那封门村去了。
这封门村四面环山,因着久无人至,山中野糙疯长,道士上次从这里过时糙还是及膝深,如今已然快与他腰部齐平了。
他提着食盒一路走到村中,也不去看旁的景物,只径直往那村中一处水塘走去,水塘中原本还翻着层层叠叠细làng水花,他的脚步声一响起,那水纹便渐渐平息下来,待他走到近前,已经是平如镜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