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殷冉遗一口否认,又用右手在空中虚画了一个圆,“这么大的蟒蛇,你能活着回来?”
“可我分明看见一条大蟒蛇……对了,夏铭他们呢?”
“睡了,那只把你卷走的老鼠尸体找到了。”
乐正鲤愈发惊奇:“尸体?大黑蟒没有吃它?”他还以为那怪蟒是饿了要吃白毛大耗子解馋呢!
殷冉遗看着他,表qíng严肃不似玩笑:“至少在我们找到你的时候,没有看见任何大蟒蛇……连普通的小蛇也没有。”
殷冉遗语气十分郑重,乐正鲤眨了眨眼睛,神qíng亦是严肃起来:“我真的看见了一条大黑蟒,那老鼠的背上是不是少了一大块皮?我看见是那大黑蟒撕下来的。”
他紧紧盯着殷冉遗,似乎要从对方最细微的神qíng里找出一丝破绽,殷冉遗却不说话了,沉默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我没有看见,也许你太累了。”说罢转身又坐回了凳子上重新开始休息。
乐正鲤有心要跟对方分享一下那大黑蟒的飒慡英姿和高尚qíngcao——反正没把自己吃了,可见这怪蟒的思想觉悟还是很高的,值得鼓励;不过殷冉遗却闭上了眼睛显然是不想再说话,此刻正是夜深,众人累了一天都在休息,乐正鲤纵有万千句话要说,也没人来听,他只得有些丧气了躺了回去,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猛地翻身坐起,道:“殷冉遗,你坐那儿gān嘛?不过来睡?”
殷冉遗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似乎累得极了,已经睡着了。
乐正鲤又压低声音喊了他两声,仍旧没得到回应,便只好重新躺回去睡了。
次日一早,卫一泓几个就来敲门叫他们起chuáng去看那老鼠。
乐正鲤昨夜一直在做梦,脑海中一直不断重复播放着那怪蟒与白毛老鼠搏斗的场景,以及对方最后朝着自己张开血盆大口的模样……
每每梦到此处,他都会从梦中惊醒,对于接下来的事qíng真是半点印象也没有了,好像有人拿着橡皮擦将那一段记忆擦得gāngān净净,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自己吓晕过去之后那怪蟒又做了些什么,只能又倒头去睡,如此折腾了大半夜,直到凌晨四五点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这会儿不过睡了一个小时,正是睡意正浓的时候,卫一泓他们推门进来时他随手扯了棉被捂住脑袋,翻了个身不愿意搭理人。
殷冉遗站起身来,看着jīng神头很好,一点也不像是在木凳子上坐了一晚的样子,此刻见了卫一泓几人,微微点头示意便要往外走。
几人也习惯了他这副样子,并不在意,倒是殷冉遗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身朝他们说:“他刚睡下。”那意思就是别去吵他,让乐正鲤多睡一会儿。
夏铭赶忙答应了一声,殷冉遗这才转身出门。
他前脚刚一出门,夏铭几个就围到了chuáng边,卫一泓用右手的两根指头小心翼翼地把被子掀开一个小角,露出乐正鲤满是倦容的睡脸来。
乐正鲤正好捂得发闷,有人帮他掀开被子自然很高兴,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又埋头呼呼大睡,唐中柳摸着下巴道:“这么看的话,还是有点可爱的。”
“所以殷冉遗那家伙喜欢可爱的……男的?”
卫一泓轻声嘀咕了一句,又犹豫着想伸手去戳一戳乐正鲤的脸,道:“昨天还是被殷冉遗给带回来的……”
夏铭站在chuáng边,神色有些疑惑:“想多了吧你们……殷冉遗要真是喜欢,能那么把人扛回来?”
昨天他们循着山路一路去追乐正鲤,半路上却遇见了手中拿着一堆纸人的殷冉遗,后者一听乐正鲤不见了,当下将手中纸人丢给他们,让他们去找几个身qiáng力壮的村民上来,自己倒是又一次跑得没影儿了。
夏铭几人赶紧下山去找人,带着村民刚到山脚下,便见殷冉遗单手扛着乐正鲤下山来了,另一只手还拖着那只大老鼠——这时候已经看不出是白毛的老鼠了,头和大半截尾巴没了不说,殷冉遗似乎是一直这么拖着对方下来的,那老鼠一身白毛早被路上尘土染成灰黑,脖颈处还在不断滴血,看起来十分láng狈。
反观殷冉遗,除了衣服有些皱褶,甚至连脸色都没怎么变过,倒是被他单手扛在肩上的乐正鲤衣服上沾了不少灰尘落叶,看起来比较凄惨。
村民看见殷冉遗手中动物都有些吃惊,殷冉遗说这就是只山间野shòu,他去的时候就是这样子了,想来是被山鹰叼食了去。
夏铭几人不说话,其他村民便也信以为真,找了根扁担把那野shòu的尸体给抬了回去,按着殷冉遗的说法放在了村口的老树下。
期间有人想要接手殷冉遗肩上扛着的人,后者侧身避过,摇头示意不必麻烦,自己就那么扛着乐正鲤一路回到了村子里,夏铭几个走在他旁边,看着双目紧闭的乐正鲤被人麻袋一样扛着都在内心表示了深切同qíng。
回到王哥家里之后,殷冉遗把乐正鲤丢上chuáng便不管了,自己走到一旁坐下休息,似乎也有些疲倦,夏铭从背包里拿出那一堆纸人,问殷冉遗这东西是什么,殷冉遗思忖片刻,才道:“在那老鼠窝里找到的。”除此之外便再也不说什么了。
夏铭又问那老鼠是不是有一窝,这可真是危害民生的东西,殷冉遗摇头说没了,最后,似乎是怕夏铭还要问,沉声道:“野shòu尸体丢在村口绝不可妄动,纸人上有生辰八字,现在去找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亲手烧了,灰烬丢入山谷,不可留下半分。”
几人闻言将那纸人细细展平,果见数十张纸人的咽喉处都被人拿毛笔写了生辰八字,各不相同,也不知是谁的。
见殷冉遗闭上了眼睛摆明是不想再说,夏铭几个也奈何他不得,拿着纸人去找了王哥,这山里汉子缓过神来,追问他们殷冉遗拖回来的野shòu尸体是何妖怪,几人哪里知道详qíng?夏铭顿了一顿,便一本正经地说他们追上山去遇见那个青年了,对方是个不入流的魔术师,在这山上排练新魔术,听说把人给吓着了自己也很惭愧,不敢见人就灰溜溜地跑了,这野shòu也就单纯是只山中shòu类,殷冉遗他怕这么血淋淋地丢在山里污染环境,就拖下来丢到村口晒一晒,消消毒。
卫一泓和唐中柳听了夏铭这一通乱扯都十分想笑,勉qiáng绷住了脸假装正经,不时帮两句腔,末了还摆出一副郑重神qíng道:“王哥,我们都是中央派来的,党和国家要求我们对人民大众说实话、说真话,我们就绝不会对你们说谎话!”
王哥一听抬出了国家的名头,忙道:“这说的哪里话,你们是国家派来的,哪里犯得着骗我们这些个山里人呢,既然不是妖怪那就好了,我这就带你们找王伯去。”他口中的王伯是这村子里的老人,品行端方,当得起“德高望重”四字。
王伯接过纸人并未多问,依言将其烧成灰烬,又亲手端着盆子去后山将纸灰撒入山谷,这么一通下来天色已暗,村中人都还遵循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老规矩,便各自休息去了。
第13章 湘西疑云(十三)
夏铭三个见乐正鲤睡得实在香甜,想着他昨日被那老鼠卷去大概也累得够呛,便没有再吵他,这么挨到了八九点钟,乐正鲤才被窗外小孩的打闹声惊醒,半靠在chuáng头犯迷糊。
他正想着要不要倒回去再睡个回笼觉,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小孩儿小心翼翼地端着碗走进来,见乐正鲤靠在chuáng头,便弯起眼睛笑道:“哥哥,你醒啦?”
乐正鲤记得这孩子,这不是那天喂了一碗jī血的臭豆腐么,他揉了揉眼睛,“臭豆腐?你怎么来了。”
臭豆腐没想到这大哥哥认得自己,笑得十分高兴:“我妈说哥哥昨天累着了,我们家给你煮了红糖jī蛋,哥哥你吃。”说着便双手捧碗走到chuáng边,将粗瓷大碗递到乐正鲤面前。
乐正鲤赶忙道谢,伸手接了,低头一看,碗中糖色红沉,浮着三个大大的荷包蛋,都快要装不下了,便对臭豆腐说他吃不了这么多,让臭豆腐也拿双筷子来吃。
臭豆腐咽了咽口水,黑黝黝的小脸上露出一丝红晕:“妈说了,全是给哥哥的,我不可以吃,今天中午请哥哥你们到我家吃饭,过会儿我再来。”说罢似乎是怕乐正鲤不肯,一扭头就跑了。
乐正鲤哭笑不得,低头喝了一口还冒着热气的糖水,里面加了红糖又放了米酒,味道酸甜可口,很是好吃。
他刚喝了两口,夏铭几人又过来看他,卫一泓最为心直口快,见着他便说:“鲤鱼同志,你能说说你昨儿是怎么孤身斗大鼠的吗?”
乐正鲤呛了一口,放下碗连咳几声,“说起来我还想问你们呢,我到底怎么回来的?”
三人面面相觑,夏铭开口将昨日见闻挑紧要的说了一遍,乐正鲤摸了摸鼻子,心道:莫非昨天真是自己做了个梦?那怪蟒身形巨大无比,要说一点痕迹不留地凭空消失,简直是不可能啊?
这么想着,他又问那老鼠尸体丢在村口做什么,夏铭耸了耸肩:“殷冉遗不开口,谁能知道?”
四人正在屋内说话,忽然听得屋外一阵骚动,说话声脚步声混杂,听着好不热闹。
几人对视一眼,立刻往屋外走去,乐正鲤昨天被殷冉遗扛回来之后,后者帮他换了件衣服,此刻随手在屋内盆子里拿凉水洗了洗脸就跟着出去了。
走到屋外才发觉似乎全村人都跑出来了,王嫂原本在院子里择菜,此时拿围裙擦了擦手也正要往外走,夏铭见装忙上前问是怎么了,王嫂神qíng有些激动,一面走一面说:“这不是昨儿扛回来那野shòu吗,刚听说有山神大人来要吃呢,昨儿小殷让丢村口的时候我就想呢,不都说那老槐树是山神大人的化身吗,丢那儿就跟上供似的,还让我们找了些香蜡点了一晚上,这不,山神大人真来了!”
余下四人也跟着往外走,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
殷冉遗又搞什么鬼啊!都不提前通个气!简直无组织无纪律!
村子不大,没走多远就到了村口的老槐树,先前几个想去探访山中赶尸人的游客也都围在那里,只见数十只山鹰盘桓在老槐树上空,这些山鹰毛色沈褐,只在头顶长有一撮白羽,一边盘桓一边不时发出长啸,乐正鲤微微仰头听了片刻,心中忽然说不出的难过,只觉那山鹰的叫声如同一曲无词的悼歌,凄凉悠长,直上天际。
殷冉遗和王伯等几个村里老人走过来,几位老人手里拿着香烛,躬身朝空中的山鹰拜了三拜,这才将手中燃着的香烛cha在了老槐树下。
乐正鲤见殷冉遗悄无声息地退了下来,侧过身子压低声音问他:“真是在祭拜山神?”他问话时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殷冉遗这家伙大概又会保持沉默,摇个头或者“嗯”一声都算是自己赚了。
没想到殷冉遗抬头看了看天空中仍盘桓不去的山鹰,轻声道:“它们是那些纸人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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