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寒盟_竹下寺中一老翁【完结+番外】(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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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诲冷笑一声,“那随你罢。”
心里却禁不住泛起丝丝暖意,天地都变得清朗开阔起来。
“金殿传胪,唱名赐第,”刘繒帛负手而立,微微一笑,“仿似梦一般,阿娘和小弟若是知晓,还不知有多高兴。”
苏诲一眼扫过去,只见状元王储满面喜色,正与来往官员寒暄应和,“这还不算什么,待会状元归第,可是要游街的。”
“探花郎不去么?”刘繒帛有些诧异。
苏诲随手指了指周遭将他二人视作空气的新科进士们,“何必去让旁人不快,给自己难堪?”
刘繒帛笑笑,“那便不去,你可知吏部何时开始选官?”
苏诲挑眉,“怎么,迫不及待?”
“倒也不是,”刘繒帛缓缓道,“我是在想,若是侥幸能留京做个京官,我便把阿娘和小弟都接来长安,那就得想办法寻个落脚之处。若是外放,那……”
苏诲心下也是一沉,“不错,还有外放之说。”
“你是探花,应该是要进翰林院的,若我外放,还请帮忙照拂一二。”
苏诲笑着点了点头。
他二人正自惆怅,朝会后轩辕冕急匆匆地进了中书省。
“殿下。”中书令周玦行礼。
轩辕冕对他笑笑,“周相免礼,太傅呢?”
周玦眯着双桃花眼,笑得无比暧昧,“半个时辰前,安义公公传口谕,说圣上有要事相商,将勉之召去紫宸殿了。”
“哦?”轩辕冕狡黠一笑,“那就是说,晚膳前孤是见不到亚父了?”
“殿下可有要事?”
轩辕冕单刀直入,“向正心那封密信……”
周玦见左右无人,便低声道,“圣上已给我看了,这向正心是河东裴氏的佃客,按律是不得参加科考的,日前刑部也是以此罪将他羁押。那密信里的东西……倒很有些了得,几乎所有的河东士族都被卷了进去。”
轩辕冕到底年纪尚小,茫然道,“所谓士族的罪证,这些年御史台也参了不少,无非是鱼ròu乡里、侵占良田一类的老生常谈,为何此番朝野如此震动?”
周玦摇头,“这向正心倒也可惜,他这封密信也好,密折也罢,有两个要命的地方,恰好戳中了咱们陛下的逆鳞。”
“田地。”轩辕冕不假思索。
“此为其一,”周玦起身推开轩窗,看着不见尽头的琼宇宫阙,“其二便是党争。”
轩辕冕心中一凛,他的外家史氏当年便是因党争覆灭,无人比他更清楚皇帝对党争的深恶痛绝。可当今的局势,自两党覆灭后,寒门声势大振,而从前还可分成几党互相攻讦的世家如今势力大不如前,只能抱成一团、守望相助。若说结党,士族此番已是明目张胆地结党了,可皇帝不仅未问,反而有默许之意。
见轩辕冕神色微变,周玦禁不住叹了声,“殿下年纪尚幼,士庶之分此时与你说怕是过早,再看两年朝事罢,兴许很快你便懂了。”
轩辕冕回过神来,“那投书的两个举子?”
“勉之说他自有安排,殿下勿虑。”周玦老神在在。

第29章 说开了
自那日之后,刘缯帛果然信守诺言,日日跟在苏诲身边,寸步不离。
他二人均未读过向正心那封密信,也不知其中有何紧要的秘辛,只是先前向正心的枉死让他二人先入为主地以为他二人也必然在劫难逃。
然而接连五日均是风平làng静,苏诲不得不重新梳理此事。
“你说有没有可能,向正心确实是自尽呢?”
刘缯帛蹙眉,“持修兄为何要那般做?”
苏诲的指节无意识地敲击桌案,“他被羁押,身上的文书定然会被搜走,他将密信转jiāo给你倒也说的过去。只是二王之乱烽烟未去,士族各世家均是如履薄冰,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去谋害刑部钦犯?”
刘缯帛沉吟片刻,沉声道,“我倒是有了个猜想。”
“不管持修兄掌握了士族的什么罪证,不管那封密信到底写了什么,持修兄这么一死,世人定然以为他死的蹊跷,将这笔账算在士族头上。圣上就算心中有数,征突厥在即,对此事也难免心生芥蒂,甚至迁怒士族。持修兄……他只怕事qíng闹得不大。”
他从来刚直不阿,对这些yīn谋诡计一窍不通,进京不过数月,竟已能想到这一层。苏诲轻叹一声,“知己难得,你倒是懂他。”
好一阵沉默,刘缯帛突然道,“我曾说过我对持修兄是‘士为知己者死’。”
想起当时那场争执,苏诲面色不由得yīn沉下来。
“你我政见不同,门第不同,所思所想便难免相异,确实称不得什么知己。”刘缯帛,“都说士为知己者死,我虽不是你的知己,可谁说我不愿为你去死?”
不知为何,苏诲只觉一阵无名火涌上心头,忍不住甩手往他头上一打,颤声道,“谁稀罕你为我去死?你就不能好端端地活着么?”
刘繒帛被他打的一愣,又见他气得面色发白,不由慌张道,“晏如……”
苏诲苦笑一声,“我算是懂了,对你这种人就不能玩这些弯弯绕绕。”
“你……”
苏诲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下面我要说的话,你可仔细听好了。你是鄙夷轻蔑也好,对我避如蛇蝎也罢,唯独不可装傻充愣。”
刘繒帛眼中神色复杂以及,却还是点了点头。
“我对你早已超越兄弟之qíng、手足之义,”苏诲一字一句道,“换句更浅显的话,我恐怕是个断袖,而我恰巧看上了你。”
这些话在他心内盘旋许久,如鲠在喉,今日全数倾倒出来,不仅无想象中难堪,反而如释重负,刘繒帛作何回应,反而都不太重要了。
刘繒帛静静地看着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国子学那个锦衣玉食的高门子弟,洛京街头那个孤苦无依的落魄公子,还有淳和坊那个与自己朝夕共度的灵秀少年。
当然,还有眼前这个无比坚定,却又隐含忐忑的俊逸探花。
“若是你我在一处,会有许多磨难坎坷,这些你应已想过了吧?”
苏诲苦笑,“我知道。”
见刘繒帛yù言又止,苏诲又道,“可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繒帛忽而笑了,“你知我秉xing,我若是下定了决心,就绝不反悔。”
“可婶娘与小弟……”
刘母不过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寻常绣户,男子相恋这般惊世骇俗之事,她恐怕闻所未闻,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含辛茹苦养大,费劲千辛万苦跃上龙门的长子行差踏错?刘繒帛被寡母养大,对母亲的敬重依恋自不用说,就算他能接受苏诲的心意,可让他顶撞忤逆母亲,怕是比活剐了他的心还让他难受。
苏诲先前的犹豫彷徨多半皆因于此。
“幸好还有绮罗。”刘繒帛半晌方道。
苏诲慵懒道,“我只是告知你一声罢了,你对我是个什么想法我不甚在意,毕竟我对你的倾慕只是我一人的事,你不必碍于qíng面勉qiáng自己。”
刘繒帛蹙眉看他,“晏如,你总是这般自说自话。为何就不能放下些提防,多信旁人一些?”
说罢他向前一步,擒住苏诲的手腕,低声道,“你心思玲珑,一副看破世事的样子,可我却觉得你将自己bī得太紧,有时候我常觉得你心里的那根弦下一刻就要断掉……”
他不再多言,因为苏诲低垂着头,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刘繒帛低叹一声揽住了他,让他头靠在自己肩上。
“你知我秉xing,最是重诺,也从不说假话。从今日始,你心如同我心,你命如同我命。”
苏诲呜咽了声,紧紧巴着刘缯帛的肩膀不松手。
刘缯帛失笑,最终却只是吻了吻他的发旋。
离曲江宴还有三天的时候,刑部对向正心案的缉查终告结束——向正心为裴氏的佃客,买通学政得了举子的功名,而他最后确是自尽身亡。
此结果在市井儒林中掀起轩然大波,尤其是那些同qíng向正心的寒门士子们,他们竟一口咬定刑部为门下侍中赵子熙所威慑,昧着良心结案包庇士族。
“刑部真是个苦差事,吃力不讨好,还是个没什么油水的清水衙门。”苏诲看着刘缯帛在灶台边忙活,还未忘了冷嘲热讽。
因苏诲是定然要进翰林院的,他们便合计着在长安赁了间小小的宅子,好在有吴少卿作保,这宅子的主人同意先赊半年账,日子才不那么捉襟见肘。
刘缯帛小心地看着火,“你说持修兄的尸首可有人收殓?”
苏诲扫了他眼,“有罪之身,恐怕也没什么人愿意为他张罗。想去便去罢,也算是全了你与他的知jiāoqíng谊。”
“一道么?”刘缯帛回头看他。
苏诲缓缓摇头,“他的罪证还是我呈上去的,此番若我去收尸,未免太伪善了些。”
羊羹鲜香四溢,刘缯帛舀了勺喂到苏诲唇边,“尝尝。”
苏诲满足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很是不错。”
刘缯帛看着他笑,“那便好。”

第30章 故人相见
向正心倒也不算真的孤苦无依,刘繒帛前去刑部时已有主仆二人在为他收殓。
那主人是个比自己虚小几岁的少年公子,一袭青衫虽称不上华丽,可用料裁剪均是上佳,举手投足间亦颇有气度。
见刘繒帛从外间走来,那少年公子拱手行礼道,“在下裴行止,想来你便是刘繒帛刘大人了罢?”
刘繒帛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进士,已然是个大人了。
“在下刘繒帛,见过裴公子。”
向正心是裴氏的佃客,此番进京赴考,事败后还呈上其搜罗的河东士族的罪状,使圣上猜忌不说,更让裴氏一族颜面扫地。
裴行止来为向正心收殓,不知是他心太大,还是别有所图。
似是看穿了刘繒帛的顾虑,裴行止缓缓道,“实不相瞒,持修兄虽是我裴氏的佃客,与裴某名为主仆,实则却有师生之谊。”
见刘繒帛面露诧异之色,裴行止凄然一笑,“我虽是家中嫡子,但却出身偏支,在族学中并不得重视。持修兄祖上为裴氏门客,通晓权术谋略,虽世代为佃客,却地位超然,甚至能入族学读书。持修兄更是因才量过人,获准能出入裴氏藏书阁,并在族学里谋了个差事,我便是那时识得他的。”
刘繒帛看着不远处向正心的棺椁,惘然不语。
“士庶间隙由来已久,”裴行止双手拢在宽袖之中,“先前持修兄总是觉得圣上还是要简拔寒族,压制士族,如今看来恐怕他想错了。”
他闲庭信步,一副世家公子的做派,刘繒帛不禁想起,若是苏氏不曾落败,苏诲是否也会是他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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