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成长实录_御井烹香【完结】(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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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谣言传得是有鼻子有眼,连时间都丝丝入扣对得上的,传了数日便沸沸扬扬的,一时间和瘟疫疑云真是并驾齐驱。——宗房的反应就要比瘟疫之说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要来得迅捷得多了,不到两天就召集村里耆宿开了一个小会,会上着重就说了两点:第一,这族库空虚一说,纯属子虚乌有,第二,小五房一条巷子去了两个人,那不过是没有扛过这艰难的年候,瘟疫、缺粮这样惑乱人心的谣言,再有听说传话的,直接就撵出去不准再进村里居住。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也难于防川,可在这非常时刻,小五房和宗房一旦联手,几乎就是握住了村兵和粮食两大命脉,要赶走一两个出头椽子,赶走也就赶走了。族人们顿时噤声,又过了十多天,因夏收实在是忙碌,已经进入晒场的最后阶段,村子里的闲话倒也就淡了下来。似乎这一场风波,还未闹到最差的地步,也不用出人命,就已经可以平息。

温老三却似乎不这样想,六月底一天,太阳都快落山时,他便神色yīn沉地登了小五房的院门。

84、风雨

 

小五房和老七房虽然暗地里联手了一次,但这件事并不太正大光明,也就是那天善桐乘着中午人少,自己又是个孩子,轻轻巧巧地往老七房院子里走了一次。之后两边行事,多半都出于无声的默契,温老三这样面色凝重登门而来,倒是让家里人都吃了一惊。榆哥和梧哥正好刚下学回来吃饭,一听他来,两个孩子就直冲出去,王氏哭笑不得,连着几声将两个儿子喊回了身边,榆哥犹道,“娘——娘,他就是来找麻烦的!”

三老爷和四老爷就要从容得多了:他们到底也影影绰绰地听说了老太太和老七房之间的那点勾当,两人得了母亲的眼色,便鱼贯出了屋,站在院子里略带戒备地瞟着温老三,又抬高了声音道,“三侄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是来找谁有事?”

杨善温瞥了院外一眼,见这一条巷子几家都有人远远地站在门外指指点点,他心知肚明,这话是说给这些人听的,自然不会往心里去,随意应付了几句,就拉着四老爷,“心里有事,找你喝酒!”

如今连口粮都要没了,还有谁舍得酿酒?四老爷一脸的无奈,和温老三拉拉扯扯了好一会儿,到底是跟着他去到了村兵们巡逻时惯常休息的大祠堂内,和温老三喝了一肚子的清茶,又唠了半晚上的嗑,回来就进堂屋向老太太汇报,“他心里还是不稳当得很,口口声声,要快些将老四给赶出村子里,不然,怕老四死到临头,反咬他一口。”

老太太还没有换上寝服,盘着腿坐在窗前,善桐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打着扇子,王氏在一边陪侍:这祖孙三代是谁都没有休息,硬生生地把四老爷等回来了。只从炕桌上的针线就能看出来,一整个晚上,二太太和三姑娘都陪在老太太左右,同她说话解闷。

这一两年以来,二嫂和母亲真是越走越近了,从撕破脸走到面和心不和,眼下看起来,竟似乎是一团和气连最后一点心结都已经消弭。更别说三姑娘是出落得越来越刚qiáng,越来越有主意,也越来越得老太太的喜爱和信重……四老爷脑中思绪一闪即逝,见老太太还望着自己,忙又补充了几句自己的见解,“他也不肯多说什么,反反复复就是这几句话,说是自己也要自保,不能不为老七房考虑……儿子琢磨着他的意思,还是想催我们快些发话,或者推波助澜,不让事qíng就这么平息下去。”

老太太扫了善桐一眼,不期然就叹了口气。

这个四小子,没有功名也好,就凭他这个xing子,到了官场上,还不定怎么被人坑呢……

“他也有他的难处。”她习惯xing地想要去摸水烟筒——手指一动又想起来,手头的青条只剩几包了,抽完了可再不知道往哪去淘换了。便又将这股子烟瘾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才慢慢地道,“三妞,你怎么看?”

这件事从头到尾,几乎都是善桐一手cao办,若不是她到底是个女儿家,没有和善温这个二十啷当岁的大小伙子把酒言欢的道理。善温来找人喝酒的时候,她都恨不得自告奋勇出去和他周旋。如今听了四老爷这几句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微微一抿唇,略带不屑地道,“他这是已经把底牌给自己揭出来了嘛。这件事面上是完了,私底下可还没完呢,族人们一下从议论我们小五房,变作了议论他们宗房的族库。这和瘟疫又不一样,本来也有七八分就是实qíng,究竟是真相不巧泄露出来了呢,还是背后有人捣鬼,宗房能不查个水落石出?温老三真是上不得台盘,我要是他,现在死扛也扛住了,索xing就和老四决裂,等到这一波饥荒过去了,咱们能拉扯他的地方多了去了,才几天啊,就顶不住了,往我们身上一推了事。”

四老爷眨巴着眼,一时竟还没能明白过来,只觉得善桐虽然说的都是货真价实的西北土话,但一句话串在一起就成了天书,偏偏除了自己之外,母亲也好,二嫂也罢,都露出会意神色。他又琢磨了一会儿,才模模糊糊地明白了过来,“善温那个王八羔子,是特地上门来找我们说话,把关系挑开的?”

老太太略带欣慰地扫了儿子一眼,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四老爷倒还不算糊涂到了十分。

其实说起来,宗房老四和小五房之间也没有太大的仇怨。无非是因为十三房的过继,两边过了一招,老太太虽然看不上他的行事,但小五房财雄势大,宗房根基深厚,说起来也算是相当的对手。两边虽然有了不快,但宗房四爷想要算计小五房,还没有那样的胆子。却不想老太太一旦不做,要做就要做绝,先后力劝族长退位,把位置jiāo到宗子手上,家里人是到现在才回过味来,一旦宗子继位,兄弟们分家出去单过,四爷海明不再顶着宗房的名头,不论是对付他也好,还是防着他也罢,都要比从前更容易得多了。

至于饥荒开始之后,捏着粮食要把四爷挑出来做替罪羊,的确是有几分冤枉了他。但其实用意还是在于培养小五房的民望人心,杨海明不过是这一番谋算的牺牲者罢了。在小五房,你不仁我不义,少了宗房后盾,杨海明能奈小五房何?但在四爷海明本身来看,自己却是连番走了霉运,自然是巴不得饥荒过后,这族库的事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能陪些好话,自己便不用做这个替罪羊了。至于如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么就是求小五房松松手,要么,就是直接利用局势把小五房给……

善桐推测瘟疫谣言背后有他推波助澜,倒也不算是无的放矢。虽说温老三坚持不肯吐口承认,但他态度闪烁暧昧,越发是令小五房诸人都信实了此事温老三绝对有份。而小五房反击招数一出,局势翻覆过来,被bī到墙角的还是四爷本人……他自然要千方百计查明真相,弄清楚究竟是谁说走了嘴而已,还是有人在背后蓄意对付自己,对付宗房。会者不难,要顺藤摸瓜查到温老三身上,对他却不算什么难事。温老三既然会上门来找四老爷喝茶,而四老爷也真的跟他去了,已经用实际行动向四爷表明,老七房背后的主使者,的确是小五房无疑。

两三次含含糊糊隔山打牛的过招,都是各自隔了几层,其实时至今日,善桐都没有和这位四叔打过几次照面。但如今众人心里也都清楚明白:和宗房四爷之间的这点过节,已经结结实实地上升到了仇怨。彼此之间虽不说不死不休,但小五房也得防着他狗急跳墙,又撺掇着宗房利用如今这特殊的形势,来为难小五房了。

善桐再一寻思,不由得就蹙起眉头,多少带了几分自责,“还是我没有把话说头,杨善温是下九流的小混混,官场里的事未必清楚……早知道,还是要点明爹同桂老帅、许国公的关系。”

“他顶不得多久的。”老太太淡淡地道,“你还是看差了一层,温老三会把咱们给揭出来,不但是受不住宗房那边的压力,其实也是为了自保……宗房要把事qíng推到老四身上,老四呢?就不能也找个替罪羊?你也知道你的主意是个馊主意,可馊主意既然当真去办了,也办好了,这结果再苦涩,也得捏着鼻子往下咽不是?”

见善桐犹自怏怏的,就又多提点了一句,“别以为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什么事都能由着你的安排来办,就你一个人能把所有人都算进来了……两房过招,犹如两军对垒。你聪明,人家也聪明,见招拆招快着呢,能赢个九成,就已经是大胜了。这一次就算让宗房知道是我们小五房在背后安排,也没什么不好的,不然,还以为我们都是傻子,只能任其揉捏。”

她唇边现出一个冷笑,这一刻竟是老谋深算威风十足。“不说整件事摊开来说,我们小五房是事事占理,就说如今整个村子的防务都握在许家兵爷手上,他们就得掂量着来。我们容他让他,是敬他,不是怕他。真要gān起来,谁输谁赢,还难说得很!”

老将镇宅,善桐心中冒起的三分心虚,顿时烟消云散。她敬佩地望着祖母,这才知道原来祖母是早已经看到了这种种可能,心中竟是智珠在握——又扫了母亲一眼,这才羞涩地道,“三妞不懂事,瞎担心了。祖母您罚妞妞儿吧——”

童言童语说到一半,又想起来问,“那咱们……以不变应万变?”

——面上仅剩的一点童真,瞬间已被正色取代,好似她的童稚娇憨一样,渐渐的终于已经只剩一个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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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里暗cháo汹涌,水面下一连串过招是又快又狠,你有鸳鸯腿我有绝命镖。虽然宗房和小五房之间的矛盾,被温老三的来访直接挑到了台面上,令两家人之间仅余一层薄薄的和气,但这些族中密事,外人根本无由得知。也就是小十六房老太太并外九房、老二房的几个当家人,心里或者影影绰绰地有点数儿。族人们更多的jīng力,还是放在了夏收上。

“神佛保佑,真是没有下雨!”十六房老太太就来找小五房老太太唠嗑,一边说,一边喜动颜色。“听村外头路过的人说,粮食已经进了西北了,若是真的,咱们村子可是又熬过了一场大劫了!真是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自从过了年,所谓粮食进西北的说法,三五天总有一个,大家从欣喜祈盼听到麻木,如今善桐听在耳中,几乎只想冷笑,却也不禁有几分企望——这已经拖得够久了,再拖下去,北戎入关,事态一发不可收拾,甚至要动摇国本。朝堂上那些个尸位素餐死有余辜的大臣们,还有那个心思莫测的九五之尊,总算该以天下为念,也要缓解了西北的危局吧?

虽说这想法无疑是极自私的,但善桐肯定地知道,按照杨家村的人脉地位,一旦西北有了粮食,至少一族人是没有饿死危险的。悲天悯人的qíng怀也许她曾经有,但时日过去,随着她渐渐成长,善桐也逐渐明白:很多时候只有自己能够衣食无忧,才有伤chūn悲秋,为天下事忧愁激愤的心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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