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成长实录_御井烹香【完结】(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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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顿了顿,不知想起了什么,声调竟一点点又温柔了起来。“我这几年也不知见过多少你这样可爱的小姑娘,被高门大户bī得渐渐没了人味。个中翘楚,还数你的七族妹,她虽然玲珑剔透,万无一失,但却也的确已经不像是个人,反倒像个妖怪了。看似事事如意,但不知要比你孤独多少,私底下的酸苦……”

  善桐神色一动,一时间又想往下听,又想岔开话题:毕竟背后议论人家隐私,始终有失厚道。但权仲白已经自己住口,只是冲善桐一笑,竟又回身出了帐篷,善桐怕得追在他身后直接又进了内帐,见权仲白从衣箱里寻出一件棉袄来递给她,才发觉自己已经冻得浑身都木了,忙要接过衣裳披上时,竟连手肘都不听使唤,权仲白看她连衣服都拿不住,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索xing夺回衣服,披到善桐身上,道,“伸直手。”

  善桐唰地一下就红透了脸,才要说话,权仲白又抢着说了一句,“放心,你今年连十三岁都不到,癸水还没来吧?就是个小妞妞,我大你八岁,都差了辈了!”

  话可也不是这样说……不过善桐也知道他是一片好意,便索xing也做得大方一些,一边伸手让他帮自己穿衣,一边便问权仲白,“您让我们这时候过来找您,是不是因为……我哥哥的病,得和那人一样,开——开——开了身子才治得好?”

  她的结巴,似乎又更取悦了权仲白,这个充满了西北风qíng,又大胆又娇憨的小姑娘,似乎触到了他心里哪一个格外柔软的点,使得他倒是越来越有了人味,越来越不那样出尘,他嗯了一声,一边为善桐套穿另一边袖子,一边道。

  “你这一下受了寒气,等会我给你手上扎一针,你记得提醒我。——小姑娘你悟xing的确不差,你哥哥的病,我看用药是很难根治,他年纪不大,一辈子这样终究也不是办法。不过,动刀子也有一定风险……”

  善桐一下就起了一层细细的jī皮疙瘩,她多少明白了权仲白的意思:恐怕就是想让她亲眼看看,动刀子该怎么动,所以才特地寻了一具鞑靼人的尸体过来。当着榆哥的面又含糊其辞,不肯多说……

  尚未想明白该不该答应,正是心乱如麻的时候,只听得帐外脚步声响,桂含沁和桂含chūn兄弟一边说话,一边就进了内帐。正是恰好撞见了权仲白为善桐穿衣一幕。

  八目相对,四个人竟全都愣住,一时间是谁都没能说得出话来……

98、哭笑

  “三妮,你怎么冻得嘴唇都发紫了!”却还是桂含沁嚷了一嗓子,才打破了室内多少有些尴尬的气氛,权仲白将袄子套上善桐手肘,善桐忙抽掉手套,自己系上了衣扣,冲桂含chūn、含沁两兄弟点了点头,略带好奇地道,“怎么这么快就开完会了呀?”

  桂含chūn也不过是微微一怔,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望了含沁一眼,道,“今天就是拜见许国公罢了,其余的事,还轮不到我们这样的品阶来听。”

  善桐嗯了一声,才要问他是否离去后都没有休息,权仲白已经又翻出了两件大袄来,递给桂家兄弟,道,“既然来了,就都一起看看吧,外头没有生火,都罩着,免得病了还要我出力针灸。”

  同善桐说话时,他尚且还客客气气的,和桂家两兄弟搭腔,真是尽显随意,显见得彼此之间十分熟稔,jiāoqíng已经到了熟不拘礼的程度。桂含沁摸了摸鼻子,又看了桂含chūn一眼,一边披衣一边就问善桐,“你刚才出去没穿大氅?冻病了可怎么好,都说你懂事,没想到居然这样不会照顾自己!”

  就是桂含chūn面上都有些关切之色,善桐也不知为什么,心里一下就安稳了下来,她忽然想起,忙顿足道,“哎呀,我四叔也把斗篷落在帐篷里了,他还在外面吐呢,这一下可不又要冻坏了。”

  于是含沁又张罗着去里间带了斗篷出来,善桐出去找到杨四爷,见杨四爷连酸水都反出来了,只得让他披了斗篷,在背风处站着缓缓,又道,“四叔,现在沁表哥来了,有他陪着我也是一样,一会你进里账休息吧,过来也是受罪。”

  杨四爷面色苍白,气喘吁吁地应了一声是,一边穿衣,一边又抓住善桐的手,压低了声音,推心置腹地道,“三妞,你可要稳住,要是神医想给榆哥开胸、开头……咱们决不能答应!这是要出人命的!榆哥笨一点就笨一点,家里也不是养不起一个闲人,可要孩子出事,你爹可就断了嫡子传承了。这里面的轻重,你要拿捏清楚!”

  四老爷成日里庸庸碌碌,最简单的一件事jiāo给他办,有时候老太太、王氏都不敢放心,如今都说得出这一番话来,善桐自己又如何不知道轻重?只是想到榆哥面上的表qíng,她到底还是低声道,“还是看看权神医的意思吧,也许、也许……”

  四老爷叹了口气,按了按善桐的肩膀,还要再说什么时,那间被充做停尸房的帐篷里又传来了一阵淡淡的腥味,他面色又是一变,慌忙摆了摆手,道,“你先进去吧,别让神医久等了,反而误事!”

  善桐心下自然也不是没有害怕,其实想到那胸腔大开,两扇皮ròu耷拉下来的尸体,她多少也从心底发起冷来。踌躇片刻,一咬牙还是掀帘子进了帐篷。只见权仲白手里已经拿了一把小刀,正挑起一片huánghuáng的物事给桂家兄弟看,口中道,“这东西能熬得出油来的,要是看过杀猪就知道,同猪油几乎没什么两样。”

  语调淡然,好像面前躺着的不是一具死人,而是一头死猪。那份仙风道骨的出尘气质,居然不减半分。

  桂含chūn面色自若,一点不以为意,倒是含沁脸上有几分发苦,见善桐站在门口,忙推说,“权大哥,你看三妮都进来了,她女孩胆子小,咱们别说那么多了。”

  权仲白洒然一笑,放下刀来并不说话,又弯下身不知在药箱里找着什么,倒是桂含chūn双手倒背,若无其事地撩了善桐一眼,冲她微微一笑,就问含沁。“这是第一次看见人ròu吧?”

  含沁微微一窒,面上顿时就换出了恭谨之色,他垂下手轻声道,“是第一次看见不错……”

  “我第一次看见这huáng色的人油,却是在战场上。一枪进去,挑出来的不但有血ròu,还有——”桂含chūn就用下巴点了点那胸腔间纠缠得如同一团线一样的人肠,善桐随着他的姿势望过去,顿时好一阵作呕,只得转过眼去,听他续道。“非独如此,因为肠子被我挑破,huáng白之物也少不了。对方是鞑靼人的一个小那颜,身形颇为壮硕,还有一小块人油被枪尖挑着,居然飞到了我脸上……”

  就是面前这一具尸体,都没有桂含chūn的话来得恶心,善桐竟不知道是该捂着嘴好,还是捂着耳朵好。她又扭过头来,求救一样地看了桂含chūn一眼,桂含chūn冲她歉然一笑,又对含沁不紧不慢地道,“想上战场,眼前这鞑靼人就算不得什么了,人家是会动弹会喘气的活人,也想着要你的命,你要是还和现在这样见不得一点血腥,倒是别来何家山的好。在定西一带打转,也就差不多了。”

  含沁面色虽然苍白,但眼神却渐渐坚定起来,这个素来滑不留手,惫懒无赖的少年一下挺直了腰杆,瞪大了迷迷糊糊的眼睛,目注兄长,一字一句地道,“桂家哪有怯战的子孙,只要叔父一句话,含沁刀山火海都下得,又何惧一点血腥?”

  他今年也就是十三四岁的年纪,虽然心机深沉,可以说是算无遗策,虽然一直知道他正在长高,但善桐一直觉得他和自己一样,都尚未长成,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含沁的身量已经赶得上桂含chūn了。

  桂含chūn目注弟弟,他严厉的表qíng渐渐松动了下来,唇边现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虽然没有一语着墨,但满意之qíng,已经不言而喻。善桐看在眼内,心下忽然一动:桂含芳和含沁乃是同龄,听含chūn口气,现在已经可以上得了战场了,含沁这番过何家山来,只怕除了口中所说的公事之外,醉翁之意,也在千军万马之中……

  只是碍于桂太太,也不知道桂元帅能不能完他这个心愿,毕竟要安排他上阵,只怕早都安排了。桂元帅迟迟不发话,是否是顾忌到了妻子的心qíng?

  三人各有思绪,一时间竟都没有说话,桂含chūn还想再说什么,只是碍于场合,并没开口。他将眼神从弟弟身上移开,又望向善桐,见小姑娘微微张着唇,也不知道走神去了何处,一脸的娇憨可爱,虽然当着一帐篷的血腥味,但依然不减动人,心下不禁一动,正要开言缓开善桐的心思。权仲白忽然直起身来,猛地摊开了一张包袱皮,只见包袱内林林总总,工具竟不下数十件,却全都是jīng钢制的斧、锤、钻、凿、锯等物,尺寸偏还不大。在昏暗的油灯光下,竟都还jīng光闪烁。一时间就是他也不由得一怔,善桐、含沁更是瞪大了眼,讷讷不能语,三人倒是不约而同,都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了权仲白。

  权仲白却是一派轻松自如,仿佛根本没有接受到三人的讶异之qíng,他甚至还漾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这才兴致勃勃地清了清嗓子,随手拎起一把刀来,为那亡者唰唰地刮起了头皮,黑发飘落之间,众人又听他写意地道。

  “说起来,我也是在这一两年间,才开始入手脑中淤血这个病症。”

  这一两年间,他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在皇上身边寸步不离地陪护诊治,这句话一说出口,等于是侧面承认榆哥和天子罹患的都是同一种疾病。这种事本来应该是宫中秘闻,外人根本无由得知,善桐不知道桂家兄弟如何,至少她自己是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又有些隐隐的兴奋——这可毕竟是天家密事!

  权仲白顿了顿,又扫了三人一眼,他心照不宣的一笑,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揭露的是多耸动的消息,一边又续道,“按说外用针灸膏药,内用汤丸散剂,我手中几乎是从没有不能治的病人,但脑中淤血又与众不同,血块一成,我这里就是放血也好,活血也罢,总之只能略微减弱症状,无法完全根治。随时可能反复发作,如此三四次下来,病人脾气越发bào躁,几乎不能理事……”

  他尚未说完,桂含chūn已经咳嗽了一声,轻声道,“子殷兄,仔细隔墙或许有耳。”

  权仲白撇了撇嘴,顿了顿,又换了个话题。“在京城的时候,我已经搜罗过数十个有类似病症,血瘀在脑的病人,以种种办法反复论证服药,结果也不外乎如此,不是根本无法改善,就是见效又慢,又容易反复。总之不论是内服还是外用,不开颅放血,终究还是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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