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未改,那就好了。”她轻声说,“只盼天公作美,能够成就……”
乘着四下无人,她最后一次贪婪地,无须任何矫饰地注视着桂含chūn,深深地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子,从侧门里出了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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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大家都玩得颇为愉快,善桃初次she箭,居然就中了个靶心,善桐更是大展身手,和桂太太比拼了几局,都勉qiáng能够不落下风。到了日落西山之际,王氏打发人来接了,众人这才依依惜别,鱼贯上了轿子。桂太太亲自送到院子外头,对三个小姑娘挤挤眼,“得了空,再接你们来玩!”
却是并未流露出任何不对,都不曾多回顾善桐一眼。
她这么掌得住,善桐自然放下心来。回了府大家一道自然要去给王氏请安,才进了门,就有人上来笑道,“今儿个巧,舅太太来了。姑娘们快去相见吧。”
别人还好,善桐和米氏是经年未见的,顿时jīng神一振,三姐妹手拉着手,快步进了院子,隔着远远的,透过窗户,她便果然看到了米氏和王氏正在炕前说话。
只是,和想象中久别重逢的欣悦不同,大舅母脸上带了急切,而母亲脸上,却带了善桐完全能琢磨出来的难色。
139、借钱
不论怎么说,亲戚们之间能够相见,总是喜事,善桐自然未曾把疑惑表露到面上,她露出笑容,待得下人们通报了之后,便翩然进了里屋,笑着投入米氏怀中,撒娇道,“舅妈,我难得到西安来,又差点没见着你,就要回乡下去了。”
米氏早已经换上了一脸笑,抚着善桐的发丝,细细地打量了小姑娘一会儿,才由衷笑道,“三姑娘长大啦,真是个豆蔻女儿了。”
便又起身和善桃见过,也夸了善桃几句,三姐妹便和王氏说了在桂家的见闻。王氏也露出笑意,和气地道,“玩得开心就好,我打量着二妞不会she箭,还怕你感到拘束呢。”
善桐原来还有些提心吊胆,见两姐妹都没提起自己落后了一刻才到校场的事,这才放下心来,靠在米氏怀中叽叽喳喳地笑道,“二姐姐很有天分,一上手就学得有模有样的,我看要是稍加练习,就又是个女养由基了。对了,舅母,您和舅舅都有事出门了不说,怎么连二表哥都不在呀?”
“他跟着我回老家去了。”米氏笑盈盈地道,“横竖你大舅舅任期也要满了,我得回来帮着管家,他就不必跟着瞎跑啦。我就把他放在福建了,他倒是好,成天悠游山林,不是去福州和那些文人墨客唱和,就是在武夷山一带寻仙问道的,我也懒得管他。”
她是刚从福建回来的,王氏自然有无数的话要问,家人是否安好,家里qíng况如何等等。又因为米氏也带了不少名产回来送给姐妹几个,一屋子人热闹到了晚饭过后,王氏还要留米氏过夜,米氏坚辞了,“回家还有事呢。”
居然是再没和王氏说几句私话,便升轿子出了杨府。大家这才各自回屋安歇,善桐在chuáng上躺着,盘算了半日,等母亲也梳洗完了在身侧躺下,才低声问,“娘,大舅母和您说什么呢,您那一脸难色的……难道是……”
“就是又来借钱了。”王氏的声音都透了难。“这一次她回去就是想要出清手里的祖产的,可二房又不肯答应。再说,现在王家没那么得意了,咱们又远在西安,远水解不了近渴,福建人哪里会卖我们的面子。什么事只要是王家人出面,都要被人挤兑下至少三成,她也觉得不大合算,就没有卖成,这里凑凑那里借借,只带回来两万两银子。余下的还不就只能指着我们来凑了。”
二房的经济qíng况,善桐心里也是有数的。平时吃穿用度倒是不至于捉襟见肘,但现在就在老太太眼皮底下,灰色收入也瞒不过家里人——不说别的,就是檀哥、榕哥,那都是长年累月住在一起的。有些事要瞒了,被孩子们看在眼里,将来说话就难免有些没了底气。因此这一年多以来,二房手里没有留多少收入,全都是上缴归公,然后再从公款中支出家用。再加上手里多少截留下来的一点零头,打些名贵首饰,这不算什么,但要一口气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来,就得看王氏自己的嫁妆了。
可母亲的嫁妆,这些年来其实已经渐渐地有了二房小金库的意思了:当时在京城的时候,父亲把一半收入送回老家,赊买当年典出去的祖产,还有一半收入,泰半都用来扩张母亲陪嫁铺子的经营。如今这几间铺子的确是赚钱的,但就不算是母亲一个人的私产。也就不是王氏说处置就处置得了的了。从父亲透过的那几句话来看,这些年来母亲不断大手笔补贴娘家,他心底也不是没有不满的。
“还差多少银子呀?”善桐就轻声问,“大舅舅这是任满了心思活动,想要跑跑官了?”
“其实从前借走的那些,也不是随手就花掉的。”王氏眉头紧皱,随口道,“你舅舅早几年就开始铺路了,还是想打通连太监的关节,他老人家一句话,比别人十句话都管用。只要东宫稍微那么一松手,以你舅舅的圣眷,要再起来也是眨眼间的事。”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再说,你舅舅现在也想要投效到东宫那边去……和连公公打点出jiāoqíng来,那也是有备无患。”
现在再来站队,虽然谨慎,但其实也实在是晚了一点。自从鲁王叛乱一事之后,皇上的身子每况愈下,连在西北村里的善桐都听说过风声。如今朝中就是太子一家独大,虽然尚未登基,但和皇上其实也没有多少分别。想要讨好东宫一系的人多了去了,善桐虽然很看好大舅舅的才qíng能力,却也不觉得他特别到可以得到东宫的青眼。
“怎么不走小四房大爷的路子?”她就帮着母亲出主意,“说起来都是亲戚,没准还能便宜点儿——”
“你表舅和你小四房大爷从前共事的时候,其实是面和心不和。王家和小四房在江南发生过几次冲突,从前我们家得势的时候还好说,等你堂舅倒台了。你十七房的表舅妈,从前和小四房大太太别提多么要好了,现在可好,上门说句话都得gān等上一个来时辰。”王氏不禁叹了口气,低声道,“这样子,要上门去托人说人qíng,就难了点了。再说,他远在江南,又是封疆大吏,不好随意在人事上开口说话,倒不如我们自己打通关节,要来得慡快些。太监在这种事上是最讲信用的,收钱了就一定办事。就是要搭上连公公这条关系,那就难了。”
像连太监这样的人物,当然不可能随便任何一个人出了钱,都可以得到上好的官职。必定是有些深受信任的下线在为他活动,要打通这些关节,花费就不小了,也难怪大舅舅一家要不断开口借钱了。善桐的眉尖也不禁紧紧地蹙了起来,她犹豫着道,“这一回,是总算往上打通了一个关节了?”
“倒不是这样。”王氏语气中的烦躁,几乎都快满出来了。“听说是终于联系到了一个深受连公公信任的晚辈,一定能在连公公跟前说的上话的。就是人家目无下尘,要打动他就得多用心思,你舅妈怕一时不凑手,想着先从我们这再挪三千两过去,若是真能和连公公说话,到时候要拿多少,问不问我们拿,那就难说了……我本来就没打算答应,也就没细问了。”
三千两银子,虽然不是小数目,但对于小五房这样的家庭来说也不算太大了。王氏连三千两都不打算答应,善桐听了倒不是不吃惊的,她低声道,“若是那人真能说的上话……”
“那我也顾不上了。”王氏叹了口气,伸手拂过善桐的额发,淡淡地道,“你爹为了那两万两,和我闹成那个样子,这些日子以来,我是用了多少心思,才把他哄得回心转意?这时候要再借,那还不又要吵架,你大舅舅只能想点别的办法啦。”
善桐不禁默然无语,她顿了顿,才道,“或者还是和爹提一提吧,也算是尽了心了——”
“要是这三千两是救命钱,那不问我也借。”王氏的语气又烦躁了起来,她断然道,“这样的钱,我不借,那是谁都没法说我的一句不是。你大舅舅在西安这么多年,还不是靠着你爹的照应,才能处处顺畅?他要实在是缺钱缺得急了,王时那边自然会变卖祖产的,我也不是没有帮过——”
显然是动了感qíng了,善桐心底雪亮:母亲这是压根儿就不想再管大舅舅跑官的事了,她始终还是没能看好,大舅舅会在仕途上东山再起。
母亲和娘家之间的关系,她是不好多做评论的,再说父亲态度如何,善桐也并不清楚。她小心地应了一声,便不敢再多问多说,而是扯开话题,又同王氏拉了一段家常,母女俩便都没说话。善桐只觉得睡意渐渐袭来,到了临睡前,她似乎听到母亲翻了个身,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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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米氏心里有多焦急,善桐这个大舅妈的行事,始终还是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她回家后也不曾再上门拜访,又过了七八天,等王大老爷回了西安,这才下帖子请杨家全家人上门做客,算是为善桐洗尘了。二老爷夫妻自然也不能就这么一口答应下来:王家地方狭小,还真接待不了杨家这么多住户。于是二老爷夫妻便单独带了善桐,捡了个休沐的日子,上王家的小院子里做客。
善桐这几年来都没有见到舅舅,这一次相见,她显著地感觉到舅舅瘦了、老了,更重要的是,他原本从容不迫的气度慢慢淡去,终究还是露出了一丝人在窘境中所特有的寒酸与落魄,他看上去已经不像是个犹带风流的清瘦文士——看起来彻彻底底,是个失意的小官僚了。
不过一开口,终究还是有从前的底蕴在的,说起话来还是轻声细语,没有多少bī人的势利气息。“好久没见咱们三妞妞了,这几年来,书读了多少?”
一边抚弄善桐的脑门,一边又向着二老爷笑道,“妹夫,我冒昧多说一句,三妞妞聪颖灵慧,你可要好生调.教,别耽误了我们姑娘。”
二老爷看着女儿的眼神也很柔和,“大哥别当着她的面夸她,我看她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一屋子人顿时都捧场地笑起来,因没有外人,也就不曾回避,一家人用过饭。米氏站起身给王氏使了个眼色,善桐更是知qíng识趣,借口避出去散了散心,便逛到王大老爷的书房里,随手拿了一本游记走出来,坐在廊下就看得入了迷。连王大老爷同二老爷相携进了书房,也不过略做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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