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族里那个善温兄弟就住在左近的,闲来无事也可以走动走动,他作战骁勇,要是这一次在西边又立功了,说不定又能被提拔起来。就是这几年都没有娶亲,自己也急得不行。”
“怎么?看你一脸yù言又止的,是挂念含沁?”甚至还逗了善桐一句,才呵呵地笑起来,“不要紧,就算年边回不来,过完年也回来了。”
不过,对战事,桂元帅也就只肯说这么多了,他又掉头嘱咐桂太太,“若是年边不回来,进了腊月,就把侄媳妇接进来住,别让孩子一个人过年。”
“那还用你说。”桂太太当着桂元帅的面,是从来都不曾挤兑过善桐的,她没好气地道,“那是肯定要让她过来的,不然她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也没有这个理啊。就是含沁回来了,难道让他们小两口对着吃一顿饭,就算是过了年了?”
虽说已经过继出去了,但血缘关系放在那里,两房就是要比别人家都走得更近,连善桐也说不出什么来:这种事于qíng于理,人家喊了你是一定要上门的,不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有多孤傲,名声一传开,不说本族的亲眷,就是官场jiāo际圈里,怕是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和她往来了。她望了桂太太和慕容氏一点,口中真有几分发苦,语气却还是欣然甜悦,“哎,那我就先谢过叔叔、婶婶的照拂啦。我们年纪小,家里人口又少,一向都仰仗叔叔、婶婶多着呢。”
又谢慕容氏,“到时候也免不得要请大嫂多帮衬些了。”
这就把慕容氏也拉进话题里了,慕容氏一撇嘴,“我能帮衬你什么呀——”
善桐忙抢着说,“怎么不能?我还指着大嫂给几颗自己酸的大白菜吃呢!”
这会子慕容氏才明白过来,她再傻也不可能继续拆善桐的台了,只是笑笑地道,“你不嫌弃就好!要吃,我这管够!”
大家虚qíng假意地一番应酬,脸上也都有了笑影子。善桐这边感佩桂元帅的jiāo际能力——要是一家人都和桂太太似的,这老九房是怎么在官场立足发展的,她是真的难以想象。却不想桂元帅看她的眼神也颇为柔和——场面上的太太奶奶,就必须能把场面给圆过来。不要小看这几句应对谈吐,不是一样在大家族中浸润着长大的,要掌握这门说话的艺术,也颇为不易。
“好啦。”他就冲善桐笑着说,“我们家的这两位当太太、奶奶的,又是闹了什么磕磕碰碰的?还要扯你这个侄媳妇来当讼棍,给两头人往我这个判官跟前递状纸?”
桂元帅也不容易!
善桐忽然就觉得当个大家族的掌舵人确实辛苦,在外头和人家钩心斗角了一天,回家还不消停。又要费尽心思来圆了场面,调停妻子和儿媳妇之间的争执——这恐怕还是不知道两个人到底在吵什么,一味就想两边各打五十大板做个和事佬呢。等知道了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他又要伤神费脑的了。桂太太这个贤内助,恐怕也不是很贤,帮不了他什么。可慕容氏和含欣的那点小心思,说起来也是为了顾全大局……反正家事就是这样,虽说没有人是坏人,但硬要维持一团和气,也总有人是要把眼泪往肚里吞的,想要皆大欢喜,通常很难。
“其实是这么一回事。”她就硬着头皮,字斟句酌地把慕容氏想要换宗子分家,桂太太勃然大怒断然否决的事给桂元帅说了。每说一句话,都要看看慕容氏和桂太太的脸色,桂元帅的脸色就更要看了——这可是大家长,说得难听一点,含沁的前途还在他手上捏着呢,自己虽然不说给含沁帮忙,但怎么也不能一句话说错,得罪了大家长不是?
好在这位多年来出生入死,在西北威名赫赫,战功仅次于平国公一筹的老当家人,其城府之深,并不是妻子、儿媳妇可以望其项背的。他虽然双眼时不时神光一闪,但面上却始终还带着淡淡的、心不在焉的笑意。要不是善桐对含沁出神时的微表qíng已经极为熟悉,恐怕还真就放过了桂元帅唇角轻轻的牵动,与眼神中时不时就闪过的一缕深思。
父子之间的血缘,毕竟不是一个过继就可以割裂的。虽说四个儿子都像父亲,但含欣是个直肠子,这个慕容氏自己都承认。含芳xing格又过于酷烈执拗,还有些稚气未脱,给善桐的印象是有心计而无城府,桂含chūn就更不必说了,善桐最为熟悉,也觉得他的xing格很是大气,稳重温厚中也不乏智慧,只看和自己的婚事,他处理得多好?就是事qíng不成,两边终究也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不至于闹大了反而耽误一生。她自己和含沁私底下来往,那是她自己的事。对于桂二哥,是有埋怨都说不出……做人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一门学问了。她一直是觉得他更适合做桂家宗子的,但到现在和桂元帅这么说了半天话,善桐忽然间又觉得,其实最像父亲的毕竟还是含沁。桂元帅人虽然温和,但却和敦厚有极其迢远的距离,她觉得他看人眼光,也许要比含沁还刁钻几分。也许多年后含沁也是这个样子:面上和和气气的,心中的丘壑,却并不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看透。
她一边想一边说,好歹没有偏了任何一方,也是点出了两边的难处,又不至于把两人的qíng绪给挑起来。桂元帅听得也很入神,这么大的事,他肯定也不是没有qíng绪的,只是这qíng绪究竟如何,就不是善桐可以看出来的了——她虽然也善于察言观色,但和桂元帅相处的时间,毕竟还是太短了一点。
等善桐说完了,一屋子三个女人一时也都不说话了。桂元帅先望了妻子一眼,又看了看慕容氏,便垂下脑袋沉吟起来。善桐想走,慕容氏又杀jī抹脖子地给她使眼色,意思也明白:这是害怕她一走,桂太太或者是撒娇或者是发威,又软硬兼施地将场面给拉了回去。那慕容氏可不就尴尬了?家不能分了,还要在府里受婆婆的气,她的日子恐怕是要比谁都难过得多了。
善桐却懒得再帮她了,这整件事本来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还不是慕容氏有意无意说走了嘴,才惹得她是平白无故地沾了一身骚。她站起身来又一次告辞,“家里虽然小,但也有些事,天色也晚了……”
桂元帅沉吟了片刻,便笑道,“好,的确天色也晚了,你先回去!”
说着就扭头吩咐底下人,“让二少爷送她回去了,到书房来找我。”
竟是丝毫不露心底qíng绪,便将善桐给打发出了堂屋。慕容氏颇有几分哀怨,望着善桐做了个哭丧脸儿。善桐此时对她倒是有几分吃不透了:这个看似毫无城府的大嫂,是真的没有城府呢?还是知道自己不需要城府,所以才作出了毫无城府的样子。先她就想着让自己陪着一道和桂太太对峙,自己是婉拒了,她这样一句话说走嘴,效果也是一样,又明摆着‘我人粗疏,说走嘴了你也别和我计较’,自己和不和她计较都尴尬,不计较是自己软弱,计较了又有几分小气……
她便不再对慕容氏露出自己心底的真实qíng绪,只是淡淡地冲桂元帅方向摆了摆头,让慕容氏掂量着自己办事,就跟在送客的媳妇身后,出了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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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桂元帅遣桂含chūn送她回去自然是好意。虽说两个人关系尴尬,但好在也都是慡快人,把善桐送到家里,桂含chūn就要辞去,善桐想了想,还是把桂含chūn叫住,将慕容氏的意思告诉给桂含chūn知道,笑道,“也好让二哥心里有个准备,回去叔叔是肯定要找你说话的——”
宗房宗子,身当大任不说,将来执掌整个宗族,这份责任固然意味着无限的挑战,但也有许多丰厚的利益蕴含在其中。说白了最直接一点:大家一道上阵杀敌,四兄弟都杀了十个人,这四十个人的战功,到最后可能有三十个是落到桂含欣头上,桂含chūn和桂含芳各得五个,含沁就双手空空什么也捞不着了。原因无他,宗房宗子,战功不领先于同侪,将来怎么坐得稳镇西将军的位置?当然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很多决策方面的功劳也不是这么简单能算出来的,但宗子是肯定要受到所有人的尊重和倾向,这一点再不会有错了。但凡有一点雄心,不怕担起责任的汉子,谁不想着有个宗子的身份那就好了?再说,桂含chūn也不是什么圣人,肯定是要为将来自己的小家庭打算的。善桐分析出来的那些难点,桂含chūn自己未必分析不出来。他眼中神光一闪,便温厚地笑了,“多谢弟妹提醒!我领了弟妹这个qíng。”
“含沁从小受到你们哥几个的照顾。”善桐这句话倒是说得真心实意:甭管桂太太怎么样,桂家这几兄弟对含沁是没得说的。“这份qíng是怎么都还不完的,几句话的事,二哥还和我客气。”
两个人之间像是又找到了一种新的身份,对视了一眼,都微微一笑。桂含chūn便亲切地道,“说起来,前阵子收到京里来信,今天会上见到巡抚大人,他还也和我提起了,弟妹的舅舅王大人前阵子刚重新调任回京,弟妹恐怕还不知道吧?”
善桐微微一震,忙道,“这还不知道!是什么职位?”
王大老爷虽然一直没有离开官场,人也早去了京城,但其实还算是西北这边的官员,只是看在二老爷面子上,他去京城明面上是有公事的。这几个月工夫花费下来,终于能如愿回京,也算是没有白花银子了。桂含chūn道,“是翰林院侍读……倒没听说有什么实职,不过信里还说了,皇上是很看重王大人的,入值几天,天天都有份到皇上身边陪着说话参赞。恭喜弟妹,恐怕王家飞huáng腾达之日,就在眼前了。”
以王大老爷的底蕴,二甲出身,名门世族,京城里做过官,地方上也呆过几年,资历那是有的,要走到内阁大学士这一步,所差的第一个还是圣眷,第二个才是同气连枝的党羽。之所以要花费大价钱打通关节,一来就是为了让几个太监在皇上身边说几句好话,分辨清楚王家和王大老爷的区别:虽然当年王光勉没有给太子好脸色,但王光进这一支那是没有说过话的,政治面貌,还算清白。二来,也是为了寻找机会在皇上跟前显露自己的政见和才学。侍读学士不过四品,的确不是什么大官,但这是天子近臣,皇上宠爱你了,青云直上也就是转眼间的事。看来,这前前后后十几万两银子,终究是没往水里白扔了去。
善桐倒也为舅舅高兴,不过想到这银子还算是自己借的呢,如今舅舅重新上去了,家里连个音信都没有,还要夫家这边的人来告诉自己,便又有几分不是滋味。她挤出意思笑容来,谢过了桂含chūn,自己回去又记挂着含沁,乘夜收拾出冬衣来,第二天派了得力家人,和这边过去的一支兵一道上了路。便又闭门不出,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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