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世婶看着果然有几分消瘦,面上却堆满了欢容,听见桂太太这么一说,她忙叫道,“您这是折煞我们了,什么耿帅!底下人胡叫罢了,您也跟着砢碜我们!我这老脸还不知道往哪放呢!”
说着,便又握住了善桐的手,用神细看了半日,才笑道,“不愧是巡抚家的闺女,真是大方有神。也亏得您有心,为含沁说了这么一门亲事,要不这里里外外,都夸您贤惠呢?”
桂太太当着众人的面,自然是不会显摆和善桐之间的那点不和的,她笑得chūn风拂面,拍了拍善桐的肩头,慈爱地道。“这贤惠可不敢当,要不是看着从前亲戚qíng分上,杨家老太太也舍不得把掌上明珠嫁过来不是?这姻缘的事,还真是谁都说不清楚的。”
竟然是丝毫没有否认,就把这个贤惠的名声给认了下来,善桐不禁很有几分无语,她的肩胛骨又被桂太太拍得生疼,可却又不敢去揉。好在耿太太看着也是个场面上的人物,夸了新媳妇几句,就转移火力主攻慕容氏,说着又有众位军官太太进了内堂,有的还连儿媳妇一道带来了,都笑道,“桂太太,给您拜年来啦。”
要不然说桂太太是西北的土皇后呢?能进桂家内堂拜年说话的,少说身上都带了五品军衔,更有二品、三品的军中大员。军队和文官不同,是最重派系传承的,军官从上到下都必须抱团,别看平国公平日里似乎威风八面的,但他身在京城,其实所能影响到的也就是河北道、山西道,就是山西道这几年来还起了一个太后牛家的牛德宝,而西北军界最大的一系却毋庸置疑,非桂家莫属。满城里的武将,十停有九停都是桂家出身,品爵比不上许家又如何?在西北里里外外,还真没有谁敢碍着了桂家的眼……当然,这也是要建立在桂家和朝廷始终保持和睦的基础上,才能将这样的威势继续下去。
到了这时候,桂太太的宗妇功力终于就显示出来了,善桐冷眼旁观,也终于明白了过来:人家平时摆谱,那是因为文官太太们,根本就不入桂太太的法眼。没几年不是调动就是罢黜,就是有升任的,又能拿桂家怎么办?总不能因为一点不快,就不自量力,来捏桂家这个庞然大物了吧?到了武官太太们跟前,到了桂家自己的这些嫡系太太们跟前,桂太太是没有一点跋扈的架子,她非但笑面迎人,而且面面俱到,显得和蔼可亲极了,对着谁都是一口叫出名字不说,还能随口就问些家常话。“我记得你去年跟着你家老爷在何家山住了半年——那个地方可苦!”
被提问的那个自然是受宠若惊,一开口就是河南腔调,“可不是苦?有什么办法!老爷那把年纪了还不省心,我不跟去,难道让小妖jīng们跟去?”
这一群太太顿时哄堂大笑,个个都道,“说得好!这就是正房太太该有的腔调!”
行伍人家,的确就是慡快,要比文官太太们那细声细气钩心斗角的yīn私劲儿来得热闹多了。虽说和文官人家应酬的时候,就显得粗糙了,但彼此粗在一块儿,倒也其乐融融。善桐不禁抿着唇儿直笑,她倒也有心cha上几句嘴,和含沁素日里来往不少的几户人家套套近乎,但看着一脸微笑,却几乎从不开口的慕容氏一眼,又遗憾地收敛了这个念头:长子长媳都不说话,不好抢了人家的风头……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先说前线的qíng势,桂太太又问耿太太,“不是说一家人都去前线过年?”
耿太太道,“我身子不好,禁不得长途劳顿,就一个人留在西安了。倒是打发小子们过去跟着爹,看看能不能学些战场上的手艺,您说这边境,要是宁静了似乎也不好,咱们家的小子们就没有晋身的台阶。可要是不宁静了,我们的心又跟着吊起来了。这也是不好——你看卫太太,她家小子还没去前线,就听说要去呢,她不就是脸上连笑容都罕见了?”
卫太太今日自然也过来了,在这一群武官太太里,她还排不到前头,不论是官衔还是资历,都大有在她跟前的,因此卫太太也就不抢着别人的话头,此时听见耿太太这样说,才笑道。“我这个做娘的就是爱瞎cao心,大家可别笑话我!”
众人都道,“这有什么,我们还不是一样?”
就有人问慕容氏道,“大少奶奶看着气色就要比从前见到好多了,可不是因为大少爷回来了?”
这是摆明了要把慕容氏拉进话题里,慕容氏也不至于不明白这点,她看了桂太太一眼,便笑道,“确实,咱们都是粗人,也就不客气了。我刚过门,大少爷就去前线了,那段时间真是睡着睡着都要惊醒过来。”
她难得说话,众人都七嘴八舌地接了腔,都夸慕容氏,“心疼相公。”桂太太看着也颇疼爱慕容氏似的,还顺了顺她的鬓角,善桐离得近看得清楚——慕容氏僵得要命,好在还是屏住了,没有躲开,否则场面必定不可收拾。
如此说了半上午的话,善桐只能陪坐,极为无聊,好容易等到席开花厅内,众人往内走时,耿太太才找了个空当,冲善桐笑着招了招手,等善桐到了近前,便笑道,“你这孩子,过门这么久也都不上门坐坐。我和儿媳妇日常家居无聊,就少人上门说话的。这回含沁回来,还帮他耿叔带了信呢。你就不知道跟着他上门坐坐?”
比起和慕容氏说话时的口吻,这才真叫亲切。善桐也颇为佩服含沁:耿总兵在桂元帅手底下地位如何,只看耿太太就略知一二了。他能和耿家关系打得这么好,jiāo际能力也实在是出众了——只看耿太太要到现在才和她说话,就知道这位武官太太,终究是粗中有细。十八房和老九房之间的尴尬关系,并没有能瞒得过她的法眼。可就算这样,耿家竟也不避讳和含沁往来,这就显见得是真有qíng谊了。
善桐不好意思地说,“我过门没有几天,含沁就去前线了,好些事他也没和我说——”
两人才说了几句,那边桂太太回过头来招呼耿太太,便又彼此一笑,分开了手。又有几个太太和善桐搭话,无非是释出善意。善桐也就一一记下了这几户人家的名字,到晚上回家和含沁道,“看来众目睽睽之下,桂家事也瞒不了人,这几个世婶心里都清楚得很。”
“那是肯定的事,”含沁道。“别看她们说话粗,心思都是细的。能混到这地步,这么多年下来也都养出心机了。宗子的事那是现在都还没露出风声,风声一露,下回对大嫂说不定就不是这张脸了。反正人qíng冷暖,到哪里都一样。”
善桐也有几分感慨,但这毕竟是别人家的事,她也就不提了。只是和含沁商量,“明天一早就要起来,可我还是担心路上难走,不知道能不能进村里吃午饭呢。要不然,我和你一道骑马过去?路上冰天雪地的不说,车还多,万一哪辆车坏了,堵起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年初三是姑奶奶回娘家的日子,那是雷打不动的风俗,就是慕容氏也都要去娘家亲戚那里走动。善桐早和含沁说好,今年回村子里去,免得受到巡抚府的冷眼。含沁当时就不置可否,她现在说出来,也有敲砖钉脚的意思。果然含沁支支吾吾了一会儿,还是说,“三妮,我看咱们明天还是过去巡抚府算了,直接回村子里,终究并不是长久之计。”
善桐顿时沉下脸来,满心不是滋味,她虽自知理亏,但却也不肯让步,只是扭过头去不搭理含沁。含沁扳了扳她的肩膀,又被她甩开了,一心的委屈,只是没处使。
不过,她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大闺女,论力气哪里比得过含沁?含沁见她闹脾气,也不哄她,只是握住了她的腰,轻轻一提,就将善桐举起来放到了自己怀里,搂着她的双臂不使她反抗,在她耳边低声道,“三妞,我是没有娘了,生母也好,嗣母也罢,都去得早。我要是有娘,那我不知道多开心呢,人生在世,除了爹娘,谁还会掏心挖肺地对你好?是好是歹,岳母也把你养那么大了,从前我和你说话的时候,可没见你抱怨过她待你不好。不就是亲事上闹了些不快吗?一家人哪有迈不过去的坎,你也不是三岁孩子了,难道就抱着这个结往牛角尖里钻到死?这都小半年了,你也该消气了吧?”
善桐略微挣扎,又只觉得含沁的手臂和钢铁铸就的一样,难以挣脱,她索xing也就不动了,听着含沁这样柔柔和和地和她说理,真恨不得把耳朵闭起来,偏偏含沁所言句句在理,她也实在没法挑出刺来,想要说‘我还不是因为你!’,又怕让含沁尴尬,只好咕嘟了嘴,不看含沁,也不做声。含沁见了又道,“我知道,你是怕我受委屈嘛……不要紧!我早就说过了,脸面?脸面值几个钱。我娶走了岳父岳母捧在手心的明珠,受点气算什么?应该的!就是送上门去受气,那也是我qíng愿,我愿意犯贱。”
他口气生动逗趣,善桐听了,再忍不住,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含沁这才一面揉搓着她的肩背,一面续道,“做人女婿的,没这点准备可怎么行?要我说,咱们明天就先去巡抚府,岳母怎么冷落我,你也别生气,就受点气怕什么,身为小辈还不是该当的?你也和家里人叙叙旧。后天我们再去村子里,你说行不行?”
善桐早知道自己就算有千般厉害,在含沁跟前也就是一团软泥,此人手段眼力,都不是她能比较,他要铁了心去巡抚府,自己就算再咬死了不去,多半也是斗不过含沁的。只好委委屈屈地道,“既然你上赶着要去被人揉搓,我还怕什么?你说去,咱们就去呗!”
含沁笑着叹了口气,手就开始又有些不规矩了,他轻轻地在善桐耳边道,“没良心,我还不是为了你……”
善桐却推开了他,摇头道,“明儿还要出门呢,不和你来了。我最近忙得身上酸软酸软的……”
她本想说,“连月事都迟了几天。”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道,“反正,是你说要去巡抚府的!今晚就不许你毛手毛脚——”
含沁自然是不依的,又闹了善桐一会儿,善桐到底还是没让他得逞,只是也不免失守了些阵地。这小夫妻的旖旎qíng事,就不必多说了。到了第二天早上,善桐被含沁催了几次才起得来chuáng,呵欠连天地梳妆打扮了,就又套了车往巡抚府过去,不想在半路上还撞见了卫麒山夫妇,他们也是去巡抚府拜年的,于是就正好做了一道,往杨家去了。
190、破冰
就算是再疏远的姐妹,出嫁后见了都要亲近几分,更不要说善桃和善桐虽然不说心心相印,但彼此也颇为友好了。两帮人马到了巡抚府跟前,自然畅通无阻,善桐下了车就挽住善桃的手,和她亲亲热热地咬耳朵。“昨天怎么没去元帅府?你婆婆都去了呢,我还当你也来,等了半天都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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