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善桐出了宫,自己想想,也还是恨不得把榆哥叫到身边来数落一顿:只看他出了宫并无只言片语,就连自己送衣服过去,也没听他说起这事,一心只扑在了火药上,便可知道榆哥恐怕到现在都还不晓得自己见了皇上,是真的转头就又忘了这个cha曲,根本就没把皇上当回事。
回到家和含沁一说,含沁先吃惊,后也不得不钦佩榆哥:“奇人也不是没见过,淡泊名利到这份上,连皇上都不当回事的,也就是大舅哥一个了。”
又道,“这事恐怕知道的人也还不多呢,咱们且先不说什么,静观其变吧。要是真能捣鼓出什么明堂来,皇上也不会吝啬功名的。”
善桐也是这样想:反正都这么着了,也无谓去扰乱榆哥的思绪,就错有错着,让他这么继续捣鼓下去也就是了。免得说穿了,一群人一旦患得患失起来,反而误事。她就只是嘀咕,“就不知道那一群人究竟都怎么想的,竟让榆哥进去,但凡换作李先生,也不至于这样……”
“那是李先生爱他。”含沁道,“我们应当备重礼谢他才对。”
善桐被含沁这么一点,也就明白过来,点头道,“是该谢的,回头我给家里写信吧。”
又将宫中事说给含沁听,两人感慨了一番,含沁有几分庆幸,“虽说宫里有人也好办事,但实在烦心事也不少。你看孙、牛两家,可不是泥足深陷。真是宫里人也不舒服,他们外头人更不舒服,双方挖空心思,就只是斗吧。”
“我们在背后跟着架秧子起哄,也不是什么好货。”善桐轻轻地撇了撇嘴,因见四下无人,一半也是自我宽慰,一半也是和含沁商量,“现在看来,只要东宫身子能见好,不管终究好得了好不了,咸福宫有个皇子,也不是什么坏事。要是个皇女,娘娘还未必惜得和她们斗,要是皇子,东宫身子又不好,往后十几年,估计牛家的心力也多半都放在后宫、孙家那块,要和他们斗,想的倒不是西北了。”
不管怎么说,眼下能做的都做了,就看咸福宫这一胎究竟争气不争气了。宫中水浑,牛家一时分不出身在西北经营,桂家就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在过去的事qíng上动动手脚。善桐自觉她和含沁一道,把局面运作到这一步,已经是使出浑身解数,算是对得起本家了。她经过和七娘子一番谈话,也渐渐学会从小处着眼,不再为自己无法左右的事qíngcao心。余下一段日子,只是用心和含沁一道cao办年事。一面四处送年礼,一面自己家里给全家人做新衣、预备年货,准备分发赏钱,年终盘账等等……反正到了年下,家家的主母忙的事qíng都大同小异,京城一年四季几乎从不停歇的社jiāo活动也罕见地全面停摆,整整半个月,善桐就收到定国侯府送来的一份新契书而已:孙夫人处事明快,有恩必报,就这件事里的表现,已是给十八房在船队生意里多占了一成股份。
“听着没什么,进出就是几万两银子。”善桐就和含沁感慨,“到了这一步,来钱真是快,小汤山的院子不就出来了?只是二堂姐也太见外了一点,两家亲密,本也不是为了钱,她这样弄,倒是显得生疏了。”
“就是再亲密,那也要封你的口。”含沁倒有不一样的看法,“这钱你不收她还不安心呢,人qíng是人qíng,好处是好处。孙夫人是把官场这一套给琢磨得透透的了,真是个女中豪杰,怪道侯爷能放心南下。”
他的眉毛若有所思地蹙了起来。“只是侯爷几个兄弟都领命在外,迄今也没调回京里……就不知道皇上是什么心思了。”
他们现在是隔岸观火,自然是悠然自得,林三少奶奶来探她时,提起来宫里,“真是看不懂了,我们家那位和后宫几个太监相好,年年都要一起吃几顿酒的,今年就没吃成,据说后宫是一点年味儿都没有,厉兵秣马的,不知在闹什么。”
眼下琦玉的胎还一两个月就要满了,东宫闹了个chūn宫事,两边还不知怎么互相使劲呢,善桐听了就笑,“就是,真不知道闹什么劲儿。娘娘虽然宠我,可却一句话都不多说。”
其实,桂家和孙家多少是有里应外合一道对付牛家的意思,这个明眼人都是看得出来的。陕甘肖总督递表请辞闹得是沸沸扬扬,有心人稍加咀嚼,不难联想到皇后对善桐格外的喜爱。反正都是局中人,这些事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三少夫人不细问了,喜孜孜地和善桐说了几句儿女的事,又低声道,“真多亏你帮我,现在我时不时撒娇放赖的,姑爷倒很受用,这几个月,才新抬举了一个通房……”
善桐也为她高兴——三少夫人是去上香路上顺便进来坐坐,说几句话也就走了,她就又高高兴兴地忙她的年事。抱着大妞妞在自己屋里站着,远远地看着丫头们进进出出地扫东厢房。
大妞妞今天心qíng好,抓着她的肩膀,拿嫩嫩的脸蹭她的脸,一边蹭一边咯咯地笑,又要善桐亲她——一岁四五个月,话说得很清楚了,也懂得贿赂了,让母亲亲了她几口,又亲了母亲几口,她就清脆央求,“娘,我要吃江米糕。”
她今天吃过两块了,善桐不给她吃,便唬她道,“江米糕都在小哥哥家里,要把你送给小哥哥才吃得上。”
这边的小哥哥,特指的是许家那对双胞兄弟,大妞妞果然吓得一缩肩膀,窝在母亲怀里不敢则声,过了一会,又笑着冲窗外道,“爹,爹。”
善桐便抱着女儿候在帘子后头,等含沁进来了笑道,“你今天回来得倒是早。”
含沁换了衣裳,见女儿在妻子身上探过了半边身子,切切地要她抱,便抱起她来温存了一番,大妞妞还是老三刀,先蹭,再笑,又互相亲,最后索要江米糕。奈何虽然爹爹的胡渣磨红了她的脸,可善桐一摇头,含沁也就只能乖乖地回绝了女儿,大妞妞便生气起来,挣扎着下地跑出去寻养娘了。含沁和善桐笑着看她出了屋子,含沁方告诉善桐,“今天听说,宫里贵人身上不好,胎气不稳,已经是传唤了太医进去了。小中人们私底下这传那传的,说是去坤宁宫请安,吃了块点心,回去就闹不舒服了。”
善桐吃了一惊,用心想想,也不禁冷笑道,“几个月都不出门,难得到坤宁宫坐坐,居然就动了胎气?这也太巧了吧。要我说,娘娘很该把她拽一把,就看跌出来的是枕头还是孩子了。”
说是这么说,但要真跌出来是孩子,坤宁宫地位就更不利了。既然没听到别的消息,想来皇后是没这个胆子不敢节外生枝,终究还是认了怂。含沁道,“这两边你来我往的,真是热闹。你还好是腊月里,不然,恐怕是又要进宫去陪她说话了。”
其实皇后是否真是那样依赖她,也是两说的事,一面是有个福将的名声在,就是自己喊出来的,多少也有些安慰作用,还有一面那也是做给人看。真正到了做事的时候,坤宁宫靠的还是孙家,善桐道,“你等着瞧吧,不出几天,二堂姐是肯定又要进宫了。”
她没有猜错,宫中这个chūn节,过得是一点都不平静。就连王大老爷都听说了一点端倪,含沁送了他们夫妻回来,便同善桐道,“舅舅让你gān脆回西北算了,接下来几个月,宫里肯定不宁静,要不想牵扯得太深,还是避开锋锐好些。”
“这也不是说避开就能避开的。”善桐叹了口气,“人家又不傻,没个由头,我回去gān嘛?倒是三月咸福宫生产前后,我是不回去都要回去了。西北那边写信过来,令我陪着郑姑娘一路送回去呢。”
这多少也是借着善桐和王家的亲戚关系,令郑姑娘一路走得顺点。毕竟桂家和晋商关系一向冷淡,现在虽然渐渐有回温的迹象,可肯定也及不上王大老爷同他们同气连枝。有善桐在,山西几省那长长一段路走得就顺了。这一点含沁也是知道的,他就逗善桐,“后悔了没有?要是你跟了二哥,婶婶待你说不定比待郑姑娘更好。”
也就是两年多而已,曾经看得天一样重的往事,已经是比蝉翼还薄。这三个当事人谁都再没把它当回事了,善桐这小半年来前前后后,没少帮着桂含chūn张罗亲事,现在想起来,也就是三年前,自己吃不下睡不着,心心念念都在焦虑着自己上不得台面的心事。她也不禁一笑,“要是后悔了,我就把郑姑娘药晕了,自己钻进花轿里去。”
含沁不由发一大笑,两夫妻旋又商议如何过年,含沁道,“榆哥不肯过来,主要还是陪李先生——唯独他在京城是没亲戚的。我看,我们不如索xing拉了李先生一道,大家一起吃个年夜饭,倒也热闹。他七十多岁的人了,你也不必回避。”
善桐从前对李先生没什么好感,主要是嫌他把榆哥带得太野,现在渐渐也有所改观,自然并无二话。没想到榆哥还是不过来:据说是一群人都不过年了,只一心扑在扬威库里,他和李先生自然也不能例外。
大家亲戚,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善桐亦无法把他硬扯回家里来过年。索xing一家三口带个四红姑姑,高高兴兴地也就备起了年夜饭。小家庭还是第一次单独团圆,也就不讲繁文缛节,除了供祖宗的看菜,还有年年有余的一道鱼菜之外,余下还都是可着自己的口味来。善桐放所有家室在京里的底下人全回去过年,家不在京里的,也在厨房里给预备了年夜饭,身边几个亲近的丫头就开了小桌在边上吃,只一边吃,还一边过来服侍着罢了。
一说起过年,孩子们是最高兴的,大妞妞拍着巴掌,坐在父母中间的小高凳子上,一道一道菜说过来,“红焖对虾、香苏藕丸子……江米糕、江米糕!”
善桐无可奈何,拿起一块江米糕放到大妞妞手上,让她抓着去啃,一边和含沁道,“怎么搞的,忽然间就爱上了!原来还平平呢,好像是从许家回来,就闹着要吃。”
含沁笑道,“别是被那两个小哥哥逗得了吧。”
两人正说着,养娘隔远了从那头小桌也道,“可不就是被逗着的?小哥哥们拿了江米糕来,凑到她嘴边又挪开了,大妞妞直流口水,他们又不给她吃。”
“真是淘!”善桐也有些半真半假的心疼,“以后不带她过去了,尽是被哥哥们欺负。”
含沁也啼笑皆非,“算了,还是尽早给她生个弟弟,以后姐姐被欺负了,弟弟也能出头。”
现在妞妞一岁半了,再生个弟弟,似乎正当其时,善桐红了脸不吭声,只白了含沁一眼。吃过年夜饭,大妞妞换新衣服,领了压岁钱便去睡了。她、含沁、四红姑姑便围坐炕上,说些天水老家的往事。一时院内又有人叫道,“呀,皇城里放焰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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