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桐被她说得倒有几分心虚,望着善喜手头的书本,不分青红皂白便夺来道,“从今儿起,我也要多读书了!”
一边说,一边一叠声地催善喜,“还有什么书你是要借给我看的——哎呀,我的包袱皮又没有带来,要不你这里有什么能包书的东西——”
善喜托着腮看她在屋里转了半天,这才从炕边的小桌子上搬下了一个小包袱,笑盈盈地道,“在这呢,三姑娘,都给您预备好啦。”
善桐这才讪讪地坐回了炕边,一时间却也不说话,只是垂着头拨弄起了桌布上的流苏。善喜也不着急说话,她拿过书爱惜地平整了又平整,这才抬起眼来问善桐,“你到底有什么心事呀,怎么今儿闹得这样坐立不安的。”
想到西北缺粮父亲身在甘肃不知道忙成什么样子,想到诸家村已经被马匪围攻,杨家村来年要是遇到这样的境况可该怎么办,想到祖母和母亲之间又一次有了分歧,一个看中诸家一个看中桂家,似乎随时有闹大的可能,想到姐姐本人似乎不喜欢诸公子,可听含沁的意思,桂二哥虽然很好,但要嫁进他家也不容易。想到含沁误会了母亲要把自己说给桂二哥又不是大姐,想到许凤佳和榆哥之间的对比……
无数心事流过了心头,善桐是恨不得把它全说出来,好减一减心中那说不出的不得劲儿。可是看着善喜的面孔,她又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虽然还没有人教导过善桐这一点,但她自己早已明白,有些事,就是再要好的朋友也都不能说的。
“我就是奇怪。”她随口道,“你说这些人呢,诸大哥、桂二哥、含沁表哥还有那个许凤佳,到底有什么好的?族里的那些姐姐,是恨不得用眼睛把他们吃下去。我看长得也就是那样,怎么就那么多人喜欢呢!你说这喜欢,又到底是什么感觉呀?”
善喜要比善桐还更小,说到这种事,还要比善桐更加茫然。一时间竟不能答,两个人对视了一会,也不知怎么回事,都哈哈大笑起来。善喜道,“我也不知道,那些个臭烘烘的野小子有什么好喜欢不喜欢的。反正年纪到了就嫁人呗,喜欢不喜欢的,好像也没什么用。”
这话虽然听着的确在理,可善桐却觉得事实又似乎并不是这样,她托着下巴,一会想到诸燕生,一会想到桂含chūn,一时间只觉得两人似乎的确各有优劣,但无论如何从姐姐的眼光来看,也该更喜欢桂含chūn才对——可又有些隐约的心虚,她觉得自己这样想,或许是因为……因为含沁表哥说得对,自己是,是有几分喜欢桂含chūn……
可喜欢,又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善桐就犯了难了,她在心里将自己见过的小子们都拎出来挨个儿排了排,又试着用大人们的眼光去想了想。觉得也许许凤佳才是那个最应该被最多人喜欢的:出身高长得好,除了傲慢些也没有别的不是……
想到他蹲下身和榆哥说话的那一幕,她又默默地纠正了自己的看法。
其实这个人,也不是很傲气……
可这就是喜欢了么?似乎也并非如此,如果这就算是喜欢了,那她得喜欢上诸大哥、桂二哥甚至还有含沁表哥。这只是觉得他身为天之骄子,却还能体贴榆哥,人挺不错。
这……应该不是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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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不论是借粮还是婚事,似乎都不约而同地被众人所遗忘,王氏当天和老太太密斟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却根本不提此事。杨家村里的老老少少也似乎都根本没把粮食的事放在心里,原因倒也很简单:虽然这个腊月实在是太多事了,但过了大年二十三那就是年,没人在腊月里借粮,也根本没人会在腊月里开仓,肯定是要到了新年才能提这借粮的事。族长也已经放出话来了,大年初七,族里是要议一回事的。
天大地大,也赶不上过年的大,虽说事qíng不多,这几天借粮使者也都不再四处登门拜访,只是在客院中安静度日。除了桂含沁不时到小五房给老太太请个安,桂含chūn和许凤佳竟是尽量闭门不出,倒是善榆时不时会找许凤佳说说话,这两个人尽管xing格迥异身份也有相当差距,无形间却似乎有了些淡淡的qíng谊,这件事落在老太太耳朵里,都令她老人家啧啧称奇了一番。
善桐前阵子可着劲前后折腾,这一向也安静了几分,每日里除了给祖母请安之外,就是看善喜借给她的几本书,她似乎发现了书本的魅力,虽然这些书纸面也都泛huáng了,却也看得起劲。善榴说了她几次,让她专心学一学刺绣,见善桐还当耳旁风,母亲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不再管。索xing也拿了几本书来陪妹妹一起看,两姐妹一个在炕头一个在炕尾,各自专心看书,倒也成了小五房一景。
到了腊月二十六,这一天是约定了祭祖的日子,杨家村男女老少都聚集在祖祠前头,众人虽然贫富不等,但都尽量打扮齐整,由族长带领,各分男女前后祭祀。因为要按排行顺着来一批批地祭祀,小五房一家人以老太太为首,女眷们都聚在祖祠后院里等着,百八十人都聚在当地,实在是气闷得厉害。善榴站了一会儿,有些胸闷,见长辈们都围绕在祖母身边,自忖今日自然没有外人,都是女眷也可以随意行事,便问妹妹,“要不要出去散散闷,透透气?”
善桐比善榴更矮,当然更受不得人堆里的恶味,她点点头,丢了一句,“姐姐等一等。”便奋力往人堆里挤去,没有多久,就从人堆里牵出了善喜。
因为善桂善樱都体弱没来,善喜一来,屋内再没有别的熟人了,善榴便带着两个小姑娘出了屋子,在祖祠后院门前站着,她惬意地呼吸了几口带着凉意的空气,才要说话,善桐忽然笑道,“哎呀,你看,他们在外头过年,不用祭祖。这么冷的天呢,打起马球来了。”
祖祠后头就是岐山,因这一带山势平缓些,宽敞的空地很多。善榴定睛望去,果然见到三四个少年郎正打马在空地中来回穿梭,还有些年长的兵士也混在一起玩乐,虽然隔得远,只能模糊看见面目,但笑声却是早已经钻进了耳中。
她还没有说话,善喜已经兴致勃勃地道,“妞妞姐,快和我说谁是谁?”
善桐眯着眼看了半日,只认出了许凤佳来,“你看那个穿得最花哨的就是国公府的世子爷,哼……打个球,还穿那样花花绿绿的,真是京城来的!”
余下桂含chūn、含沁两兄弟,因为都在马上看不出身高,穿的衣服又很像,她分辨不出来了。至于第四个身着青衣纵马奔驰,笑声慡朗的那个,更是好像第一次见到,努力地看了许久,还是善榴淡淡地道,“那是诸公子吧?没想到他们倒是搭上话了。”
善桐一时没有想到,听善榴点破,这才恍然大悟,“是呀,我倒没有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搭上话了。”
她踮着脚尖看了半晌,终于认出了桂含chūn,顿时就兴冲冲地推了推姐姐,“你看你看,大花马上那个就是桂二哥!”
善榴只是漫应,她似乎并未留意到远方的少年们,反倒是看着岐山的景色出了神。善喜看了看善榴,她若有所思地偏过头想了想,又自一笑,拉着善桐问,“剩下那个就是你的含沁表哥了?嗳,他不是才十三岁吗,怎么还骑了一头大黑马呀。”
善桐自己其实也会骑马,看到这些人在马上顾盼自豪的样子,早已经技痒起来,她摩拳擦掌地道,“嗯,等开了chūn,我们骑马的时候,我也要骑这么高大的马儿,娘不是说我大了,是大姑娘了?大姑娘就得骑大马!”
真是童言童语,善榴收回心思,扶着门低头看向妹妹,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回头告诉娘,看她不罚你。骑个小马也罢了,那么高大的马儿,摔下来是玩的?”
两人一边说,只听得善喜惊呼一声,都抬头看时,却是那小小的马球,似乎被桂含沁打出了高高的弧度,竟是往这里飞了过来,大有要落到宗祠屋瓦上的势头。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尤其是现在正在祭祖,惊扰了仪式又是一场纷争。善榴不禁发急起来,倒在心中埋怨起了含沁鲁莽,不想那马球到了半空中急剧下坠,落下地又滚了滚,距离宗祠也还有十几步路。善桐早蹿出去拾球在手,也是撑腰道,“表哥好不当心啊,要是落进院子里可怎么办呢?等他来,我好好数落他了,再把球还给他,你们说好不好?”
善喜早藏到了善榴身后,只露出眼睛望着打马过来的少年,善榴本有心要回避,看到过来的是那匹大花马,倒也没动。一时间众人都静了下来,院门口倒是落针可闻,只有善桐失望地道,“哎呀,怎么是桂二哥来了,哼,表哥真是没意思,有胆打过来,没敢来拿呢!”
话说到一半,她自己也噎住了没往下说。而是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又推善榴,用气音道,“姐,姐,那就是桂二哥了!”
40、暗涌
桂含chūn这一番出场,即使是善桐这样不知人事的小姑娘,也不由得要在心底称赞了一声:真是好jīng神的桂二哥。
或许是因为接近了年节,也或许是因为借粮之事虽然还困难重重,但毕竟已经有了眉目,他眼眉之间含了浓浓的笑意,虽然含沁又冒冒失失,将球打向了宗祠,也都未能洗脱这少年郎脸上的愉悦。
说到轮廓的jīng致英俊,他确实是不如许凤佳那样,非但出身好,长得也好,气质更好,纵然有千般傲慢,但也难掩他的矜贵。但善桐本人却更喜欢桂含chūn的朴素刚健,只觉得桂二哥看起来就显得老实可靠,更得她的眼缘。倒不像是每次见到许凤佳的时候一样,总是担心要被他欺负了去,尚未接近,就要竖起了一身的刺来防备。也不像和桂含沁说话时一般,总得废着心琢磨他话里的含义,到底是真还是假。
只是她更喜欢桂二哥,倒不知道姐姐如何……小姑娘一边想,一边就偷眼去看善榴。
善榴却是极为大方,她见桂含chūn策马到了近处,便翻身下马,迎面走来,便含笑示意两个妹妹跟着自己一道向桂含chūn问好。桂含chūn亦忙不迭还了礼,善桐已经捡起球来送到桂含chūn身边,殷勤地介绍道,“桂二哥,你还未曾见过我大姐吧?这是我大姐善榴,这是我十三房的小妹妹善喜!”
究竟老太太同二太太的一番心事,到目前为止都还只是一番心事而已,桂含chūn本人并不知qíng,因此对着善榴,只有他天然的一点腼腆。少年郎摸了摸鼻子,笑道,“见过世姐,含沁无状,打扰世姐清静了。”
善榴微笑着和桂含chūn客气了几句,见妹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中倒不禁有了几分好笑。又看了看桂含chūn,见他已经含笑和善桐说话,心中多少有了些眉目,便道,“大家亲戚,何必那么客气,不过含沁也实在是不大小心,怎么,他都不敢过来拿球,倒要桂世弟给他出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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