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善喜给我看的,她说她的先生讲,读史可以明兴亡、知更替,可以医愚,可以清心。”善桐摇头晃脑地道,又嘻地笑了,“我就觉得挺好玩的,和看故事一样,倒是比什么女诫、女则的,合我的胃口!今早看,还看到一个婕妤要为皇帝挡熊——”
话说到一半,小姑娘忽然又跳起来,丢下一句‘我去主屋’,便披上棉袄,疾奔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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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逢年节,媳妇们里外cao持年节琐事,忙得都不可开jiāo,倒是老太太第一个是享福的,她午睡起来在院子里溜了几个弯,和几个上门说话的老妯娌唠了唠家常,小孙女就想着到眼前侍奉了,众人见了都笑着夸,“还是您这个三妞妞贴心,我们家的孩子们,一个个和没熬熟的鹰似的,飞出门了就不知道回来!”
老太太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又把话题拉回了原来的轨迹,“三妞就是长不大,多大了还和小囡囡似的——老嫂子,上回您进西安,看着西安那一带怎么样?”
“毕竟是省会,是古都,我看着还行!就是街面上要冷清得多了。”说话的是老三房的老太太,这位老人家要比小五房老太太更年长一些,也算是杨家村硕果仅存的人瑞了。善桐知道她出身西安,对西安人事自然是熟悉的,忙也竖着耳朵静听起来。“我走了一圈亲戚,都说今年日子要比往年难过,不过,还不是过不下去。”
老三房老太太一边说,面上一边就有了得意之色,“恰好是老九房桂太太过小生日——”
西北世家彼此婚配,牵扯来牵扯去,都算得上是亲戚。善桐从来不知道老三房伯祖母娘家和桂家老九房辗转也算是亲戚,不由得格外看了祖母一眼。
就是这一眼,倒是看坏了事,老太太本来还听得好好的,得了孙女儿这一眼,忽然间哎哟一声,摸了摸肚子站起身谦让道,“老了老了,也不和老嫂子讲面子,我先回避一下。”
人有三急,西北人又不必江南人、京城人那样穷讲面子,老三房老太太并不介意,便住了话头,笑着问善桐,“你大了不少啦,要说人家了没有?我上回看到你姐姐,喝!好齐整的姑娘,言行举止,真不是咱们这穷地方养得出来的!十六房弟妹这句话倒是说得不错,就看她的做派,全西北也没谁能比得上了。她说上人家了吗?”
她不明白,善桐却明白了祖母的潜台词,一时间倒是有些啼笑皆非,才想说‘我姐姐还没说人家呢’,想到老三房伯祖母是个热心肠,又要卖弄和桂家的关系,只怕自己才这一说,她就要给姐姐做媒说去桂家。便又把话吞回了肚子里,避重就轻地撒起娇来,“伯祖母就夸大姐,都不夸三妞妞,三妞妞也大啦!”
老三房老太太哈哈大笑,她疼爱地摸了摸善桐的辫子,慢声道,“你还要人夸啊?一般十岁的孩子,有你这么jīng的吗?嗯?你这个小人jīng,偏偏又这么可人疼,你还缺人夸呀!”
其实善桐平时来往的小姐妹们,年纪相当的,也就是一个善喜能和她说的上话了,别的人确实不如她聪明。可想到方才和许世子的那一番对话,她便不由脱口而出,“我还记得小四房的七妹妹,叫杨棋的那个,就比我jīng得多了!”
老三房老太太一下就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她才郑重其事地点着善桐的脑门,压低了声音道,“什么不好比,你自低身份,和个庶女比?人家不jīng能行吗?”
老人家一撇嘴,竟说出了和善桐祖母几乎一模一样的话来,“小五房外头热闹,里头也是乱得厉害。姨太太纳到第九个,她不jīng点,怎么回江南去?”
虽说对杨棋的印象已经有些淡薄,但见伯祖母提到杨棋时,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不屑,善桐多少还是感到了一些不舒服,她静默下来,凭得老三房老太太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句,“当时海东刚出去时,也不是这个样子,立身还是很正的!毕竟是没有人管……这一点,小四房比不上你们小五房!儿子出息了也决不纳妾!”
想到善梧、善楠两个哥哥并善樱这个妹妹,善桐一下就觉得口中全是苦涩,她嗯了一声,便垂下头去,老三房伯祖母又说了几句,张姑姑上来奉茶,老太太也整了衣服出来说话。待得近晚时分,客人这才告辞而去。
将老妯娌送到了院门口,老太太就带着小孙女进了屋子,点着她的额头笑道,“gān嘛这一脸的心事?是嫌祖母吊你姐姐的胃口?”
对于善榴的婚事,一切尚未底定之前,善桐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她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就拉着祖母的手,将自己在外九房听来的只言片语告诉了祖母,不解道,“我就是不明白,这怕官兵是什么意思——就来问祖母了。”
老太太却早已经收起了一脸的戏谑,怔然回味着孙女儿话里的意思,过了半晌,她才勉qiáng一笑,随口道,“怕官兵缺粮,滋扰地方嘛……你放心吧,他们也就是随便说说!”
善桐就算再jīng,毕竟涉世不深,又对祖母和母亲都有一股近乎盲目的崇拜,得了祖母的这句话,顿时就放下心来。站起身笑道,“那我就没心事了!我——我找善檀哥玩去!”
一边说,一边回身就出了屋子,老太太歪在炕上目送她出了门,又沉吟了半晌,正好张姑姑过来敬茶,她便问,“王嬷嬷现在人还在不在村里了?”
张姑姑略微一惊,她毫不考虑地道,“嬷嬷去凤翔府过年了,怕是要出了元宵才回村子。”
老太太就略带烦躁地翻了翻身,低声道,“晚了……你来,我有事和你说!”
47、任重
辞旧迎新,随着除夕的到来,昭明二十年的纷纷扰扰,终于也要落下帷幕。这一天一大早,王氏就带着子女们进了祖屋,老太太也已经穿戴齐整,她脸上反常地挂出了和煦的笑意,就连对儿子、儿媳妇说话,语调都软和了不少:天大地大,过年最大,老人家这也是在帮着营造过年的气氛呢。
既然连老太太都这么识趣,众人也都不是摆不上台面的乡下人,就是最小气的萧氏,脸上也带上了一抹淡淡的微笑,轻声细语地指点着底下人清扫家里家外,又给家人发放新衣压岁钱,带着人置办年夜饭。三爷、四爷带着善榆等子侄一道,转悠着给家里贴挥chūn……里里外外,是又透着和睦,又透着分明的规矩。
这一次应邀到小五房来做客的三位少将军,自然也是将小五房的做派看在眼里的。他们虽然在小五房过年,但不是一姓人,自然不便掺和这些家事,由萧氏出了主意,老太太首肯,让善檀做主待客——不过,萧氏想让善桂傍边的心思,却落了空。老太太发了话,善榆、善桂都还小呢,这陪客,她只点了善柏一个人。
大家都是年轻人,善柏xing子活泼,少年好弄,不一会儿,同许凤佳已经是大为投缘。善檀xing子稳重谈吐文雅,又和桂含chūn对上了卯,一行人关在屋内吃茶看雪景,倒也逍遥得很。只是含沁少年无聊,听善柏和许凤佳说了一会打马球的事,便觉无聊,他站起身来在窗前踱了几步,见到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出了屋子,不禁眼前一亮,笑眯眯地隔着窗户招了招手,示意她近前来。
善桐今日又不比前几天,自从姐姐和诸燕生的婚事,似乎柳暗花明有了一线生机,小姑娘就jīng神了起来。又恰逢除夕,老太太放松禁令可以随意打扮,善榴不敢打扮自己,倒是将妹妹当作了个小布娃娃,非但悉心打点,让她披了一件大红羽纱小鹤氅,甚至还在小姑娘头发里编了几颗米粒大小的南珠。在京城这打扮本来也不出奇,可到了西北,就显得善桐眉清目秀,肤色润得比珍珠还亮,见到含沁叫她,她也笑嘻嘻地跑到窗户前头同含沁招手,桂含chūn隔着窗子望见,不禁莞尔,也冲她招了招手。就是许凤佳,也都冲她翻了个白眼,就算是招呼过了。
见善桐不肯进来,含沁索xing开了窗子,笑问,“三妮,你要到哪里去?前几天带你去骑马,你又不去,我才听你说你想骑大马来着,真没良心。”
这人真是天生的自来熟,才在杨家村住了半个来月,已经和这半路捡来的姑婆一家混得烂熟,善柏听到他这样打趣善桐,也不禁笑道,“三妞可不就是个小没良心的,成天只顾着陪大姐做针线,喊她跟我玩去,十次能来一次就不错了。”
善桐本来看见桂含chūn有些害羞,并不想进来同他照面,但听着含沁和善柏接二连三的嘲笑,跺了跺脚,终于忍耐不住,翻身进了屋,转了转眼珠子,缩到善檀怀里去告状,“大哥,你看三哥同含沁表哥欺负我。”
天下的男孩子,就没有不爱这娇憨的女孩儿撒娇的,不论善桐是十岁还是二十岁,这一条都改不了。善檀顺了顺她的鬓发,冲桂含chūn略带歉意地道,“一家人都宠着她,宠得一点分寸都没有了,见到世兄也不知道见礼——”
他一边说,善桐一边已经抽身出来,乖乖地给桂含chūn行了礼,她也知道若是露出羞涩,难免被含沁、善柏并许凤佳等人瞧出端倪,因此尽量大方,叫过了桂二哥,含沁自然上前来和她斗嘴。善柏就又回去给许凤佳讲几个男孩子拉弓she箭的故事,“老四新做的那两支弓我也看着了。”
他竟似乎也对这弓箭有很大兴趣,又兼言语便给,和许凤佳也谈得相当投机。善桐和含沁说了几句话,瞥了那头一眼,想到哥哥今日里正和小伙伴们在外快乐玩耍,心头不禁一酸,想道:祖母不肯桂哥来和客人们说话,其实就是因为他要比榆哥还小,如果连他都出面了,榆哥自然也要过来。可榆哥反应木讷,祖母一定是担心丢了小五房的脸……四婶还是白费了一番心机。
这一个多月来,小姑娘的心思总是转得很快,无形间已经懂事许多。这一点心事只是在心头稍微一转,她就又回过神来,听含沁和她絮叨,“这一次过来,听善柏他们说了好多岐山上的事儿,要不是今年太冷,整座山都快变成大冰坨子了,我还真想去岐山看看。”
要说含沁不靠谱,很多事他又办得靠谱,可要说含沁靠谱,这样不靠谱的话他是绝不离口的。善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划着脸羞他道,“你好意思呀,大冬天上山,你不是西北长大的?”
其实说起来含沁也就是比善桐大了一岁,只是他平时有些别样的老成,善桐从不觉得这个表哥和自己年纪有多接近,此时含沁一翻白眼,终于有了些孩子气,他拍着胸脯道,“不是和你chuī呀,你表哥那是一般人吗?”
紧接着就滔滔不绝地说起了他在天水时的丰功伟绩,善桐只好笑着静听他chuī牛皮,一边听,一边心不在焉地瞅着桂二哥那边的动静:桂二哥和檀哥说话,就要文雅得多了,什么兵道呀、修路呀,兵营生活呀、武举呀……都是些极务实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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