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燕生早已经到了,他自然要格外留意善桐几分,见善桐话中暗带玄机,心下不禁一喜,他笑着说,“和少将军们一道走,喜信是早就捎回家,让家人们准备着办了,我先去定西,谈谈借道的事儿。这里头还少不得要世伯多照看呢。”
善桐笑嘻嘻地,也没有多说什么,众人也没听出什么不妥,大家玩耍一番,到底是桂含chūn老成,害怕善桐回去晚了,受到长辈责骂,又跑了跑马,便笑道,“来,三世妹,咱们回去吧,让含沁送你。”
桂含沁却是早就觅得了一处空地,带着众人玩起马球来了,听到哥哥差遣,他老大不乐意,隔远了喊,“哥你送吧,我玩球呢!”
桂含chūn啼笑皆非,有心要凶他几句,又唯恐当着众人的面,落了弟弟的面子。再者善桐虽然养得野,但毕竟身份摆在这里,叫一个侍卫去送,未免托大,只得温言对善桐道,“那我送三世妹回去?”
善桐现在看到桂含chūn,就想到杨棋,心中就不得劲儿,可又想多看他几眼。便不肯做声,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便放马前行。桂含chūn追在她后头,倒也觉出了小姑娘qíng绪不大对头。只是他一个少年郎,又怎猜得出女儿家千回百转的心思?纵使善桐还小,只算是半个小女儿,这份心思的jīng妙,也绝非桂含chūn可以蠡测。他逗了善桐几次,看善桐都不说话,也就罢了。两人一前一后跑了一会,善桐才慢下马来,歉然对桂含chūn道,“我想到村子里的事,一时间有些担心,桂二哥别怪我失礼了。”
小小年纪,心思倒不浅。桂含chūn心下思忖,见她嘟起嘴来,脸上被风chuī得红彤彤的,又觉得她煞是可爱,因笑道,“哪来的失礼。不过这一次,我们开的口是有几分大了……”
他脸上竟也真有些赧色,善桐见了,想到那招暗花的主意居然是此人所出,所生的一点点怨气,也就被风chuī跑了,她又恢复了女儿家言笑晏晏的态度,且行且笑且言,“不瞒桂二哥,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我那天还和祖母说呢,我说要大家都出粮食,非这招不行。就是这主意也损了点,我是怎么都没想到,会是桂二哥你出的!”
桂含chūn的脸刷的一下就红透了,他面红耳赤地道,“也是形势所bī,让三世妹看笑话了!”
善桐就算原本还有一点怒火,此时也再无法维持下去,刚说了一声,“还是打仗要紧。”只觉得腮边一凉,抬头看时,却是天边飘下了点点雪花。
桂含chūn忙就道,“了不得,咱们快走,你身上这件衣服是不当水的!可能着凉。”
的确,善桐因是在家,没有他们穿得体面,身上的棉披风挡风是尽够了的,但沾上雪就是透湿。她自己也大皱其眉,正要加快马速时,桂含chūn又恐怕即使走快了,善桐身上热,雪花落到身上就化了,还是有寒气入骨的危险,索xing就把身上大氅解下,缓了马要递给善桐,“来,你披上!”
善桐忙道,“那可不行,风这样大,没了挡风的骑回去,你要着凉的!”
话虽如此,可雪眼看着就下得大了,桂含chūn实在不放心善桐,两人争执一番,见善桐还不肯答应,他索xing把心一横,“今年才十一岁,又这样孩子气,避嫌这样的话,事急从权,也顾不上了。”
竟就探过身子,在马上把善桐拦腰抱到了自己身前,重又披上氅衣,沉声道,“那你缩在衣服底下吧,横竖你身子小,外头人也看不到的。”
善桐只觉得天旋地转之间,自己便落入桂含chūn怀中,她的脸一下就红透了,默不做声地掀起氅衣一角,钻到了桂含chūn怀里。
先还保持了一点间距,后来马儿走起来,冷风钻入,桂含chūn不免轻轻一缩,她恐怕害得桂二哥着凉,便又缩到了桂含chūn胸前,将两人的最后一丝距离,也给拉得不见,彻底缩进氅下,成了桂含chūn胸前的一颗大果子。
桂含chūn倒不觉得如何,在他眼中,善桐虽然已经十一岁,但的确还是个孩子。只是雪势渐大,马行又缓,善桐又再不肯说话了,他倒有些尴尬起来,左顾右盼之间,觉得一股幽香沁入鼻端——这香味还带了些甜甜的奶味,但若有若无之间,却也有了些淡淡的茉莉味道,两相组合,竟十分沁人心脾。
他想要说一声‘咦,小丫头你身上好香’,又觉得难免唐突,偶然回头望去时,却见地下一层新雪上,只得两行蹄印,逶迤相随,心中竟不由一跳,只得将话咬在舌尖,在越来越密的雪花中,渐渐又放缓了马速。
56、姜汤
两人到了遥遥能望见村墙的地方,桂含chūn便下了马,从鞍袋里掏出一把小伞来,笑道,“来,咱们撑伞走吧。”
善桐要和他共伞,桂含chūn又道伞下太小,只让善桐撑着,自己带起兜帽做数。善桐明白他是为了避嫌,越发有些不好意思,却也佩服桂含chūn想得周到:两人共乘,在别人眼里,大小总是个话柄。
虽然桂含chūn心思是细的,不过天降大雪骤然降温,路上行人其实已经极少。两个人并肩走了一段,才听到身后马蹄声响,却是众人遇雪往回,他们跑得快,也赶了上来。
并不是每个人鞍袋里都带了伞的,桂含沁就没得,他一脸的惫懒,不由分说就钻到了善桐伞下,“好哇,小丫头,你偷我的伞使!”
善桐被他惹得直笑,想到这伞是从他那匹马鞍袋里掏出来的,便索xing递还给他,“好意思拿,表哥就拿回去吧!”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桂含沁果然接过伞来,笑嘻嘻转了一圈,转得伞上积雪飞溅,将伞面清得个gān净,又递回给善桐,自己也带上了兜帽,“走,上你家讨一碗热汤喝去!”
善桐这才发觉众侍卫已是都转过了另一条巷子,只有桂含chūn、许凤佳同含沁三人和自己并行。她一下猜到了原委,心中也不是不高兴的:虽说许家、桂家同小五房没有什么jiāoqíng,但这两位少将军对小五房还是很尊重的。
一行人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地进了小五房祖屋,张姑姑早候在门前,见到善桐伴着三个客人来了,先给客人们问了好,这才一把拧住善桐的耳朵。“刚才老太太问了几次,怕你淋了雪回来着凉,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都应付过去了,还不快进来!”
善桐被她拧得龇牙咧嘴,进了屋张姑姑亲自为她去了披风,一边埋怨,一边在浑身上下细细地摸了一遍,见善桐的确未曾淋湿受寒,才放下心来,板着脸道,“见下了雪,老太太就让煮羊ròu汤,喝一碗去吧!。”
她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又老板着一张脸,善桐其实有几分怕她的。待要搂着脖子撒娇,请她不要告诉祖母自己又出门野了,见张姑姑神色严厉,只得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溜进小厨房喝了一碗热乎乎的羊ròu汤——上头洒了好些姜末的,果然浑身上下都暖起来。
想到桂含chūn为了给她挡雪,难免受了些寒气,善桐眼珠子一转,就搂着厨娘韩妈妈的脖子,笑眯眯地同她耳语了起来。
这边厢小姑娘忙着小姑娘的心事,那边老太太却也和少将军们说得热闹。许凤佳郑重谢过了老太太,“世伯祖母为我们出了多少力,凤佳记在心底。”
他略作犹豫,又道,“虽说凤佳年纪尚小,但毕竟已经出外办差,也不怕世伯祖母笑话,日后府上有什么用得着凤佳的地方,托人带一句话,凤佳必定义不容辞。”
到底是世子爷,这样客气,老太太也觉得面上有光。她欠身先谦让了一句,“世子客气,老身不敢当。”
顿了顿,又颇带深意地道,“——大家也算亲戚,日后也要常来常往才好。”
许凤佳脸上微微一红,竟答不上话来。其实他虽然和小四房算是亲戚,但怎么都是打了弯的,老太太这话听在有心人耳中,自然是含义丰富。就是桂含chūn都不由有几分恍然:母亲几次说,杨家五姑娘是早被订走了的,这话看来就是应在了许家身上……
他和桂含沁是早拜谢道别过的,老太太又问了几句运粮的事,知道诸燕生要和他们一道去定西,还道,“诸家这一次也不知道借了多少粮食走。”
这件事别人不知道,三个少将军是一定知道的,许凤佳和桂含chūn对视了一眼,桂含chūn温言道,“诸家村人也多,这一次借了一万石……利息倒是和我们一样,都是三分。”
老太太惊得一跳,半日才喃喃地道,“一万石……嘿嘿,这一下,可有得好瞧了。”
虽说借粮乃是公事,但人来一趟,掏走了有八万石粮食,杨家村元气大伤是肯定的事,归还之日又还遥遥无期。几个少将军对视了一眼,均有些尴尬,桂含沁就坐到老太太身边,甜甜地道,“姑婆,我看,您要不还是住到西安去吧。西安城毕竟是省会,能比凤翔府要好些……”
虽然明知桂含沁是一番好意,老太太却依旧嘿然道,“借粮的事是我一手给你们张罗的,现在出了结果,我倒走了?这可不成,就是饿死,咱们小五房也是不能走的。”
众人顿时又多添了几分忐忑,桂含chūn简直如坐针毡,“世伯祖母这样说,我们真是坐不住了,您请放心,军粮一到,一定立刻给您们送来……”
屋内气氛正是僵凝时,善桐端着个桃木盘进了屋子。她人小力弱,托着这沉沉的木盘子,可相当吃力,颇有些颠颠倒倒的。老太太看了,眉头不禁一皱,“这是在做什么?多亏三位也都不是外人,不然,你岂不是现眼了!”
善桐在门外已经听到了些大概,她未语先笑。“表哥和两位世兄从外头进来,这不是下了大雪吗,我看着都是没撑伞,一路淋进来的。祖母您也心疼心疼他们,让先喝一碗羊ròu汤,暖暖身子再说话吧!”
这话透了贴心,最可喜在座包括善桐自己,都没人把她当个大人,免去许多避嫌。老太太一摆手,“你就胡闹吧!”
语气似乎有些嗔怪,可一转头又热qíng招呼,“我倒是没个孩子想得周到了。来来来,怎么样先喝一碗汤,免得淋了雨雪湿气入侵,落下病来就不好了!”
善桐早已经笑盈盈地给许凤佳递了一个jīng致的楚窑黑兔毫小盅,“世子爷,您请用,小门小户,别嫌弃器具粗陋。”
许凤佳掀开盖看时,果然见得里头是金huáng色的一碗热汤,羊ròu的香味中略带了一丝姜辣,闻起来就别样香甜,惹人食指大动。他还没说话,老太太已先笑骂,“又是从哪里翻出来的!我竟不知道咱们家还有这名贵物事!”
“是上回母亲给您送药膳,就落在这儿没收回去了。”善桐一边说,一边又端了一个雨过天青苏窑小盖碗给桂含chūn,看了看桂含chūn,又低下头,声若蚊蚋,“谢谢桂二哥给我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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