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西北民风较为粗犷,时常能见着女子抛头露面地在外行走,但似桂太太这样拨马就出门的女眷,也的确还是不多。善桐一面有些忧虑,一面也的确大感新鲜,一抖缰绳跟在桂太太身后,一边笑道,“嗳,我就跟着伯母了,伯母就是把我卖了,我也跟着您。”
“你这孩子,多会说话!”桂太太朗声大笑,自边门出了元帅府,便道声跟好,一夹马肚子,放马跑了起来。善桐忙纵马跟在后头,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出了城中最繁华的地带。又越过了一片破旧不堪,居民蓬头垢面的贫民窟,眼前依稀就可见东北角城,一并连天的兵营:西北军事重,这片兵营俨然是建成几年都没有撤销。久而久之,众人也习以为常,都以城北大营呼之。
见了兵营,桂太太才缓了马速。这个贵妇人又是一脸的容光焕发,看起来似乎才三十出头,jīng神健旺得不得了,一边夸善桐,“嗯,你懂得学是好事。女儿家的心思不能只放在刺绣上,读书写字也好,骑马she箭也好,算账管家也好,都要拿得起来。不然出嫁了有事,只会哭,只会绣花,那有什么用?——唉,不过有时候,有本事也没办法,你看老百姓日子,是眼看着就穷苦了。这还是省城呢,乡下地方,只怕更难过些。”
善桐前几日第一次见桂太太,可以说是又不喜欢她,又有些怕她。今日里不知怎么回事,居然觉得桂太太其实也满和蔼可亲的,作风慡利大胆,也有种说不上来的魅力。她也跟着叹了口气,低声道,“朝廷打仗,第一个苦的还不是百姓!”
桂太太深以为然,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格外留神又看了善桐几眼,带她从营房间穿过,没有多久,就见到城墙下一大片空地,有许多兵士在其中拨马为戏,似乎有些在打马球的,也有些对着箭靶,she那没箭簇的木箭,以此练习武艺。
见到桂太太,众人都抱拳行礼,却并不下跪,桂太太也不介意。带着善桐又往外走了走,再绕了个圈,才见到一个宽大的校场,却几乎都是空的。
“这是你伯父亲卫们平时演习的地方,眼下人都到前线去了,空dàngdàng的,我倒是时常过来。”
桂太太一边介绍,一边拿过一把小弓来递给善桐,问她,“一点都不会?”
善桐倒是玩笑般学过些皮毛的,此时试着将弓拉开,居然可以拉满,不禁一阵喜悦,冲桂太太炫耀道,“您瞧,我能拉满呢!”
桂太太不禁捧腹大笑,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校场外头已经传来桂含芳同卫麒山喘不上气的笑声,善桐面上一红,讪讪地收了弓。听桂含芳一边笑一边道,“哎呀,三世妹真厉害——这是我六岁学she箭时开的弓,你居然能开满呢!”
“好了,人家是女孩儿,能和你比?”桂太太笑够了,才直起腰喝了桂含芳一句。
善桐既然一无所求,自然也懒得讨好桂太太,她就红着脸策马靠近桂太太,“伯母!您瞧两位世兄又要欺负我了!”
桂太太倒是看她可爱,笑眯眯地道,“好,我罚他们——含芳,去取硬些的弓,并一些棉花箭来。我记得你帐篷里还有些的。”
桂含芳便怏怏地拨马去了,桂太太这才对善桐道,“你别小瞧了他,虽然他小,可五六岁起,一年有竟半年在这里住的。自己的帐篷自己收拾,和他大哥、二哥一样,都是好样的。我养儿子,同你娘养女儿一样,别看年纪小,可从不娇惯。”
这话就有些味道了,善桐心里似乎品出来了,又觉得不信。她索xing也不多想了——也不敢多想,随口敷衍了几句,便央求桂太太,“您说,我今儿能学在马儿上she箭么?这个我在杨家村的时候看桂二哥并许家那一帮子铁卫做过,好好看呢!”
桂太太直笑,“你还是好好地在地上练吧!我怕你两手一抬就得摔了。”
卫麒山此时也纵马过来,绕着善桐的马儿来回穿行,逗得枣红马一阵不安。他虽然骑的也是骟马,但毕竟骑得熟了,善桐有心闪避都躲不开,半日里才得了空纵马出去,气鼓鼓地白了卫麒山一眼。偏偏并不理会他,只是和桂太太说笑。桂太太说了卫麒山几句,见卫麒山似听非听,也就不管他。
不一时,外头士卒们忽然鼓噪起来,桂太太眉头一皱,扔了一句,“你们在里面不要出去,我去看看!”便转过马头出了小校场,善桐手里拿着小弓同些棉花箭,一时很有些技痒,想要试着在马上she箭。可看了卫麒山一眼,又怕自己she得不好被他笑了,只好拨马在小校场一头呆立:却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下马了。她其实很喜欢骑马,只是在家总是太忙,又不愿给大人添了事。今日之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摸到马鞍呢。
她不去招惹卫麒山,卫麒山却自然是要来招惹她的。没了桂含芳帮衬,他也并不害怕,慢吞吞地拨马到她身边站着,他就笑了。
“你胆子不小呀,三世妹!我还当你见了我就要跑呢!”
善桐扫他一眼,面带寒霜并不说话,卫麒山眨了眨眼睛,带了一丝病容的面上又现出一缕笑来,他轻声道,“嗯,你想学she箭?我可以教你。”
一边说,一边就从身后解下弓来,又慢条斯理地抽了一支羽箭,动作利落慡朗,倒是显得格外矫健。善桐不禁看着他,却还不愿搭理他。卫麒山笑着冲她眨眨眼,拨马远远地跑动了开来,跑了几圈,在马上张弓搭箭,一箭果然就she中了一个固定的木靶子。善桐斜眼看时,只见那羽箭虽然没有箭簇,箭头甚至包了薄薄的棉絮,但也将靶子上击打得木屑飞扬,将将中了十环。
卫麒山手上的工夫是真的很说得过去的!
她不qíng愿地点了点头,拍手道,“she得好!”
卫麒山面上闪过了一丝得意,却又摇头遥遥地说,“she得还不大好,两军jiāo战,对方自然是四处跑动,没有呆在原地等你去she的。这活动靶子,我也就只能中上五环、六环,做不到箭无虚发。”
见善桐露出聆听神色,他又道,“我爹说,就是she了移动靶子she得好,到了战场上也未必能准。毕竟人和靶子总是不一样的。他说拿了战俘回来,给我做活靶子来练呢!”
一边说,一边张弓搭箭,遥遥对准了善桐,掀起嘴角道,“我却有些等不及了!你看,这上头包的是棉花,被she中了也没事的,不如你跑起来,陪我练一练?”
早就知道,他之前好言卖弄,是有用意在的!
善桐白了他一眼,忍不住高高地抬起头来,冷笑道,“你有胆子,尽管试试看好了。”
卫麒山眯起眼,竟真的将弓渐渐地拉了开来,对准了善桐胸口,声音里也带了一线紧绷,“我可要放了啊——”
善桐终究还没长大,其实就是个大人,在这样的时候,心里也不免有些害怕,她咬紧了牙关,却硬是不愿意示弱。只是控着马儿站立不动,傲然迎视卫麒山,虽然没有说话,但言下之意也很明显了:你有胆子,就放箭吧!
这个小丫头,怎么就这样倔qiáng!
卫麒山心下也觉得有趣,正要再说几句话戏弄她时,忽然听得远处一声怒喝,弓弦声起,他心下一慌,手中一松,箭矢便斜斜地飞了出去,所幸手上其实没有用力,箭飞出去不多远,连只是在校场中央就落到了地上。还没来得及转头探看,虎口就是一痛,樱木弓顿时应声而落,低头看时,却是被一支包了棉花的羽箭she在扳指上,虎口吃痛迸裂,这才连弓都握不住了。
他心中一紧,那边善桐转头一看,却是喜出望外、笑逐颜开,她赶着脆声招呼道,“桂二哥,你回来啦!”
但见校场边上,一名身材高大的少年风尘仆仆,犹自穿着一身染了尘土的褐布袍,可即使是这朴素的装扮,也难掩他自然而然勃发出的一股英雄气概。他面沉似水,并不做声,手中一把长弓犹自未放,另一只手已是又扣住了一枚羽箭,转眼上弦瞄准了卫麒山。
不是桂含chūn又是谁?
67、救美
隔了几道泥土夯成的矮墙,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大校场上卫士们的鼓噪声。小校场上却是一片寂静,氛围古怪,卫麒山只觉得jīng气神都被锁死了,不禁自额际流下一滴冷汗,qiáng笑道,“二哥,我就是吓吓她——”
却是全无了刚才的凶霸qiáng横,善桐见了简直要从心底笑出来,她亲亲密密地策马靠近了桂含chūn,跳下马道,“刚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一边说,一边对卫麒山做了个鬼脸,卫麒山气个半死,却又无计可施,盖因jīng神被箭头锁死,虽然箭头包了棉花不能伤人,但桂含chūn虎视眈眈,气势上一点都不曾放松,他要一动,气机牵引之下,箭一离弦she中,虽说没有箭簇,但这样的力量,一场瘀伤是免不了的。一时间只得小心翼翼地看着桂含chūn,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还是善桐觉得这样下去也不大像话,被桂太太看到,又生事端,这才向桂含chūn求qíng道,“算了,桂二哥,他也没怎么着。别闹大了,让大家知道,又是一场风波。”
半年不见,不但长大了不少,看起来更有小姑娘的样子了,就连谈吐,都多了几分稳重。
桂含chūn对她当然要亲切得多了,他瞥了善桐一眼,手上一松,木箭顿时离弦,才过校场一半,便斜斜落地,竟是软弱无力的一箭——卫麒山大松一口气之余,不由得更讪讪然起来:被桂二哥教训,他是不怕的。可他就硬是没有看出来,刚才桂二哥只是虚张声势,吓吓他罢了。
正这样想,桂含chūn已是和和气气地问,“你们进这里来做什么?”
这是桂家的亲兵校场,当然不是谁都可以进来的。善桐转了转眼珠子,笑道,“是桂伯母带我进来的,说要教我she箭来的。”
她便同桂含chūn一道望向卫麒山,卫麒山摸了摸头,要说什么,又把话咽了下去,低声道,“是我自己溜进来的。”
只听他的语气,看他的表qíng,就知道这个心高气傲,有绝技在身的少年,对桂含chūn是彻底心服口服,连一点玩把戏的念头都不敢有,已经被桂含chūn的那一箭,she丢了自己的锐气。
桂含chūn一边收弓,一边淡淡地道,“擅入禁地,念在你年纪还小,也不多罚你了。自己找军法官报道,把事qíng说一声,领军棍十记。”
卫麒山面上又憔悴了几分,他看起来又是那个文弱谦雅的江南公子了,老老实实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是。”便翻身下了马。
从善桐和桂含chūn身边经过时,他又偷看了桂含chūn一眼,低声道,“我真没想伤人,二哥,我就吓吓她。”
到了最后一句,不禁鼓起嘴巴来,流露出了几分委屈。
桂含chūn啼笑皆非,哈哈一笑,拿弓拍了拍卫麒山的屁股,道,“去吧,你要真想伤人,就不止这一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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