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叫人疼不可忍的滋味。
专为帝王而设的刑罚。
如此不快活地过着,害他不得不常常想起那个人的话。
让自己快活一点……
天下只有苍诺,敢这样大言不惭地教唆他,多为自己想想,多让自己快乐。
可那个该死的,居然从窗口纵身而去,就没了踪迹。
每天,皇帝回到蟠龙殿,带着一丝冀望,很快又浮出失望的表qíng。
「有……多少天了?」
那个放肆的欢笑流汗的日子过后,已经很多,很多天。
大黑狗每天好吃好住,养得毛发乌黑,腆出一个圆鼓鼓的大肚子,坐在书桌下看着皇帝闷闷不乐。
「不来,也好。」皇帝倔qiáng地抿唇。
苗疆军报发来,qíng况一如开始所预料的,双方大军未能立即jiāo战。
叛军见弱就打,见qiáng就逃,避开大军锐利,整天在后面小股骚扰,天朝大军就好像巨大的狮子,遇上了蚊子一样心烦。
每天消耗的粮糙,在天灾时可以救济多少百姓啊。
偏偏这只蚊子,是不能轻易放过的。
绝不能动摇!
但担心的事qíng接踵而来,东南东北都有调动大军的迹象,契丹那边也平白无故整合军队……
如果苍诺来了,他说不定,真的会开口和苍诺谈这些事。
他不想和苍诺涉及那些龌龊的jiāo易,不想苍诺粗鲁率xing的拥抱蒙上异样的色彩,不想苍诺从今以后每一句令他回味再三的话,都渗入天朝的兴衰命运。
他不想。
苍诺,是属于铮儿的。
没人知道年轻的皇帝受着煎熬。
高坐在龙椅上的至尊自信而优雅,国事多变,前方战局僵持,他们的君主却丝毫不为所动,也没有犯下求胜心切下旨狠攻的错误,一直让陈世同这个老将稳打稳扎。
但礼部的一个不起眼的奏报,却让高堂上谈笑的皇帝拧起了眉。
「契丹使者团应该走了?这是谁说的?是你自作主张?」
皇帝轻轻的一句话,仿佛一块小石头从万丈之上跌下,把毫无防备的礼部尚书给砸懵了。
「这……这……微臣……」为了避免发生问题,各国使者团都不会在京城多加逗留。热qíng招待一阵就走,本来就是老规炬。
其实过来就是送礼物寒暄一下而已,礼物送了,天子接见了,早该走了。
「皇上,」右丞相老态龙钟地跨出一步,「这个时候,qiáng留契丹使者团,万万不可……」
「肤没说要qiáng留。」皇帝连老臣面子也不给,冷冷挡了回去,「礼尚往来。他们送礼而来,我天朝也不可以让他们空手而归。回送契丹大王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吗?」
两只手掌全是冷汗的礼部尚书这才cha了一句答话,「回皇上,各色礼物,都准备好了。」
「备好了,朕要亲自过目。你亲自去见契丹使者一面,就说朕的意思,不是不让他们走,但礼仪要做得周到,需要时间准备。国家大事,一丝错也不能出。天朝的脸面都在这上头,明白了?」
「是,是,微臣明白。」
为了这件小事,皇帝一个上午脸都没有放晴。
快要退朝,前方的军报又匆匆送了过来。
局势依然僵持,苗疆王的巢xué不断转移,这次陈世同侥幸摸到一点边,但大军尚未形成合围之势,就被察觉。
苗疆王身边的死士团勇悍不可抵,趁着大军未到,居然反而把陈世同派出的前锋军给剿杀殆尽了!
皇帝吩咐把军报传给下面的大臣们逐个看过,抿着高傲的薄唇扫视着他们,淡淡笑了一声,「岂有此理。」
笑声让众人都有点心寒。
天朝不可以又来一场经久旷日的消耗战,皇上动怒了。
「谁有良策?」
「皇上,苗疆之乱,祸根不在百姓,而在苗疆王一人肆nüè。只要苗疆王一死,大乱可除。」
「那么,怎么在苗疆王的万千死士中,取走他的首级呢?」
大臣面面相觑,不敢作答。
「任安。」皇帝漫不经心地点了名。
「微臣……在。」
「你主管吏部,应该深悉国家有用人才,能人异士,都在你统筹调度之中。」皇帝轻轻一瞥,把烫手山芋抛了出去,「一线战事由陈世同主管,后方刺杀钻探的事,你找人负责。双管齐下,朕要尽快看到结果。」
「臣……」任安暗暗叫苦,能人异士确实是有,不过要远去苗疆,深入敌人腹地击杀叛首,这种不怕死的高手,可不是好找的。但金口已开,还能怎样,愁眉苦脸道,「臣……遵旨。」
「嗯,退朝吧。」
回到蟠龙殿,又是一阵失望。空dàngdàng的房间,少了一个苍诺,什么都变得黯淡。
皇上深恨自己每日无助又可怜着不肯放弃的一丝冀望。
想起礼部尚书的上奏,心里更不痛快。
契丹使者团,迟早都是要走的。苍诺,也定留不住。
留他gān什么!
三不五时的要来就来,要去就去,把赫赫皇宫当成客栈,活活践踏他天朝百年皇族的威严。
像风戏弄不能离枝的枯叶,若即若离,将他搓揉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君不成君。
从不出现就好。
让他当自己的皇帝,坐自己的龙椅,懒去戳破后宫众人赤luǒluǒ的用心和冷漠,纸醉金迷到死,让后世盖棺定论,那不是更好?
偏偏……让他走到了这一步。
「皇上,这……」
「拿下去。不许多嘴。」
小福子捧着纹丝未动的晚膳静悄悄离开,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糟了,糟了,主子无端端又发了脾气,不作声的样子让人看了就怕。
这位拥有天下的人上人,为什么总是愁眉不展,好像天下欠了他几万两银子似的?
锦被软绵绵的,温柔而触手冰冷,像极了他身边的一切。
皇帝躺在chuáng上怎么睡也睡不着。
该死的,他怎么就没好好想过,苍诺也有离开天朝的一天?
那个男人,理所当然的闯进来,当然也可以,理所当然地走,就像他纵身一越,穿窗,过墙,在空中让你看看背影,然后拍拍屁股,连个招呼也免了。
可恶!
皇帝忍着心疼,狠狠拽着冰冷的chuáng单。
怎么也想像不出曾在这上面灼热的温度,那些鲜红的从苍诺身上流出的血,都在哪里?
那个嚣张蛮横的混蛋,在这里口口声声叫着铮儿,大胆猥亵地抚摸他高贵的身子,蹂躏他最隐私最敏感的地方,这一切,宛如石头扔进水里,dàng漾起一圈圈波纹后,便要恢复如常,再也瞧不见水底的那颗石头了吗?
混蛋!
朕要打断你高来高去的腿,朕要在你脖子上套上深海寒铁做的铁链,把你拴在chuáng脚!
看你还来去自如,潇洒得像风?
看你还捉摸不定,这样反反覆覆地折腾朕?
「铮儿?」
噩梦,噩梦又来了。
这个让他咬牙切齿的声音。皇帝闭着眼睛,竭力驱赶甜蜜而让人心碎的梦境。不要回想那些无力抗拒的拥抱,他是皇帝,没人可以这样拥抱他。
没人敢,永远这样肆无忌惮地拥抱他。
「铮儿,你为什么哭?你想我了吗?」耳边的气息真热,温柔得仿佛刚刚绽放却飘落枝头的花办,满是不舍的怜惜,
不是梦!
皇帝猛然睁开眼睛,惊诧地转头。
熟悉的脸近在咫尺,苍诺和他头并头,肩并肩地仰躺着,闭着眼睛。
闭着眼睛,可他却知道,铮儿在哭。
皇帝举起手在眼角一探,果然,不争气地竟在梦里落泪了。
「你来gān嘛?立即给朕滚!」
「你想我了吗?」苍诺眼睛都懒得打开,打算睡觉。
皇帝霍然在chuáng上坐起来,「滚!」
「别闹,我很累。」
皇帝眼里冒着火,对着这无赖腰间就是一蹬。
一声重物落地声。
苍诺竟然真被他一脚蹬了下chuáng。
「铮儿,」他终于睁开眼睛,懒洋洋地看着皇帝,「你脾气真坏。」
皇帝yīn霾的脸没有一点后悔,「你滚不滚?」
「不滚。」苍诺压根没打算和皇帝说什么好听的,也没打算解释一下他纵窗逃跑一去多日的原因。英气的脸上都是倦色,打个哈欠,索xing躺在地上继续入睡。
皇帝气坏了。
苍诺根本就是笃定了他不会叫侍卫。
该死的!他确实真的不会叫侍卫……
可这口鸟气,却不是轻易可以咽下喉咙的,天子发起火来也不好惹。苍诺回来,他早就没了那郁郁不乐的神态,浑身上下都是憋出来的火气。
皇帝神目怒睁,霍然跳下chuáng,对着死皮赖脸的苍诺就是一顿乱踢,「滚!滚!你当朕是什么?朕就那么无能,让你玩弄如掌中之物?」
他脚下毫不留力,连皮厚ròu粗的苍诺也禁受不住,不知是否踢重了,帅气的脸猛地抽搐一下,身子蜷缩起来,却一声不吭。
皇帝在月光下看得清楚,心里也暗暗吃惊,马上收了脚,吃惊地打量着地板上的无赖。
「踢到了?」勉为其难地挤出一句。
苍诺似乎真的累极了,还是不吭声,挪挪身子,竟打个滚,到chuáng底去了。
皇帝呆了片刻,又是一阵光火。
但要他爬进chuáng底把苍诺拽出来,这也不是皇帝gān的事。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憋着火闷了半天,才觉得不如睡觉。
上了chuáng,拉上没有温度的锦被,想起苍诺就在下面,无来由一阵心安。想笑,又对自己猛然一番唾骂,努力压抑住了。
心qíng五味俱上,本以为会像前几天一样睁眼到天明。不料心qíng一放松,居然朦朦胧胧睡着了,也没有做梦,难得一个好觉。
天明时分,房门就被人敲得咚咚直响,皇帝迷迷糊糊抬起头,不满地朝外问,「小福子,你好大胆子,这是在敲朕的门吗?」
「皇上,是臣弟。」九王爷的语气充满兴奋激动,「皇上,苗疆捷报!陈世同今天凌晨到的军报,苗疆王授首,叛军溃散!」
「什么?」皇帝猛然从chuáng上坐起来,「快,拿军报给朕看看!」
九王爷推门进来,chūn风满面,把蒙着大红色的捷报递给皇帝,一边搓着手说,「苗疆祸乱一去,接下来只要重新安顿百姓便可。十二万大军不必再长留异乡,也不必再耗费国库粮糙。臣弟还接到消息,东北东南两处异动已经停止,调动的兵马正在回撤。契丹那里,现在应该也不会轻举妄动了。真好!天下少了一场兵祸。」
皇帝仔细地看着军报,一个字也不放过,忽然沉吟道,「陈世同说苗疆王的首级是忽然悬挂在他们兵营大旗上的。刺杀的事朕jiāo给任安,不是尚在拟人选名单吗?怎么下手这么快?」
「这定不是任安派出的人,应该是自发的。」九王爷猜测着,又是一笑,神采飞扬。
「皇上洪福,苗疆王悍然造反,荼毒百姓,连江湖异士也看不过眼了。军报后面还有陈世同打听来的消息,虽然时间仓促,只有聊聊数语,不过真的jīng彩万分,比看戏还有趣。」
九王爷兴致高昂,他记忆力极好,负背在手,竟将后面一段奏报抑扬顿挫地背了出来,「据报,有蒙面高手深夜只身闯入苗疆王当时住处,力战苗疆王亲信死士,武功高绝,勇不可挡,刀光过处,血溅五尺,当众取下苗疆王的首级,翩然而去。次日,贼首高悬我天朝大军旗下,全军旋即出战,灭余孽势如破竹。皇上,你看这……」一回头,眼底映出的皇帝却脸色苍白得吓人。
52书库推荐浏览: 风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