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突如其来的密信里满布着诡异的危机,容恬在心急如焚的众人面前无声地把它缓缓展平,指尖在一行行墨字前掠过,坚毅而沉着,仿佛要把字迹中使他疑惑的东西找出来,再轻轻一掐,让它烟消云散。
他的指头,终于停在了第一行。
遥问妙光公主殿下金安……
「为什么是妙光?」他忽然眯起眼睛。
众人微愕。
「为什么这封信是给妙光的?」容恬又重复了一次,盯着那薄薄的信,眸中寒光骤闪,自问自答道,「西雷和离国向来是敌手,不到万不得已,即使是瞳儿那个蠢材也绝不会和离国勾结。妙光一个小女孩,守着离国自保尚且不能,要靠和博间联婚才能对付龙天的虎视眈眈,她有什么本钱让已经登上西雷王位的瞳儿效命?」
烈儿像是想通了什么,猛然倒抽一口凉气,「能够让这小子卑躬屈膝和离国握手言和的不可能是妙光,一定是若言!哼,这小子背叛了大王,知道大王未死,一定吓得尿都撒不出来。天下有本事和大王对抗的只有若言,他为了保命,说不定会把西雷都卖了,投靠离国。」
他说的和大家心里猜的八九不离十,凤鸣虽然一向秉承有容恬在就不用动脑筋的宗旨,不过这次事关太后,也jīng神抖擞,积极参与,走过去和容恬并肩站着审视密信,低声道,「瞳儿既然和离国勾结,应该已经知道若言苏醒的消息。这封信如果真的是要传递到离国,该写若言的名字才对。为什么这封信是给妙光的?」他用和容恬一模一样的语气自问自答,「因为这封信不是要送去离国的,而是要专门送给我们看的。他们不知道我们已经猜出若言苏醒,自然要隐瞒若言醒来的消息,因此信的开头写了妙光的名字……」睁着黑漆漆的眼睛,喃喃地继续深思。
◇◆◇
容恬颇为有趣地打量着他。
「他们自然会猜到,我们会派人监视西雷边境的动静。这是他们故意送上门的……」凤鸣自言自语了半天,猛然把头一点,「嗯,这是一个陷阱!」语气十分确定。
容恬笑得非常欣慰,夸奖道,「鸣王果然聪明,若言最擅长的诱敌计,竟被你猜了出来。」
就算凤鸣早被戴惯了高帽子,听见容恬的夸奖,还是忍不住老脸一红,讪讪地挠头,「西雷王不用夸我,这个其实是你看穿的。换了我做主,早就骑马冲出大营,驽马扬鞭,然后一头栽进若言的埋伏里。」
「不是你异想天开猜想若言已经苏醒,我也不会想到这上面。说到底,这还是你的功劳。」旁边忽然有人噗哧一笑。
容恬转过头,「烈儿,你笑什么?」
烈儿捂着嘴巴正在偷笑,见容恬忽然挑中他,吓了一跳,赶紧正色答道,「属下想到若言这个老贼算计失败,大王趁此机会设个计中计,狠狠踢他屁股,砍他脑袋,所以很高兴。」
秋星一直紧张得和秋月手抓着手,此时狠狠瞪烈儿一眼,「亏你还笑得出来,我们急都急死了。太后就在都城里,那可危险得很,就算识破了若言的诡计,可太后那边怎么办啊?」
烈儿呆了一呆,已经收了笑脸,勉qiáng劝道,「太后睿智机敏,才不会轻易被瞳小子抓到。放心吧,如果他们抓到了太后,瞳小子就不需要和若言勾结来对付大王了,他只要把太后拿出来威胁大王就够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凤鸣问容恬。
「若言要诱我们出大营,一定在通往西雷的路上设下了埋伏。我们要将计就计,反埋伏他,趁他不备,把他在永殷就地解决。永殷不是他的地盘,西雷和离国的大军都难以大张旗鼓进来,所以他埋伏我们的人数一定不多。」
这个倒是大家都心里清楚的,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凤鸣也跟着点点头,「那你快点下令啊。」
容恬却皱眉道,「还有一点小问题。」
「什么问题?」
「要反伏击,人数一定要比对方更多,而且都要是高手。我的死士在这里不过千人,还要分一部分作为诱饵。这次机会难得,若言极有可能亲自参与,如果能趁机杀死若言,就等于为我西雷除去最大的心腹之患。所以我要调动营地里所有可以调用的jīng锐力量。」
凤鸣跃跃yù试,「那就快点调啊。」
「那你告诉我,怎么调用你老爹我师傅萧圣师的人马?他手下个个都是以一挡百的刺杀高手,是这个营地里最顶尖的jīng锐。」
凤鸣一下愣住了。
他那位有等于没有的老爹,脾气和他老娘一样古怪,从前也许还会买一买容恬这个心爱徒弟的账,不过被他老娘这么一搅和,什么动摇了他追求剑道之心,见了谁都牙痒痒的,连荣虎都很无辜地挨了一剑。
现在凑到他面前去,谁知道会不会像容虎那样也挨上一剑?那时候可不是伏击若言的问题了。
这个问题嗯,倒真的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气氛刚刚才有所松动的屋内,又忽然沉滞下来。
沙漏毫不停息地流动,天亮之前如果还没有准备就绪,这次难得的伏击若言的机会就白白làng费了。
凤鸣咬着牙,愁眉苦脸地拼命想办法。
秋星秋月也为他着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恨自己没有两个脑袋,也帮凤鸣想上一份。
烈儿倒是安安静静的,眼睛从容恬那转去凤鸣身上,闭紧了嘴巴。
啪!
「我想到了!」寂静中,凤鸣忽然一掌击在那平摊桌面的密信上,咬牙道。
秋月秋星眼睛大亮,惊喜地问,「鸣王想到了什么?」
「去见我娘。」凤鸣转身出门,拔腿就往后院走。
后院因为有容虎在养伤,容恬吩咐不许有人随便走动。此刻夜又深,静得落针可闻。
凤鸣一路直入小门,转过回廊,也不禀报,gāngān脆脆就把门帘掀开。
秋蓝正坐在chuáng边痴痴看着容虎,被凤鸣吓了一跳,「啊」一声站起来,这才看清楚来人,「鸣王怎么来了?」
「容虎好点了吗?」
秋蓝点点头,轻声道,「好多了。夫人真厉害,也不知道使了什么药,容虎刚才还醒过来了一会,居然能开口说要喝水了。现在也睡得很稳。」
「真的?太好了。秋蓝,你可要好好看护他。」凤鸣转头往四周看,「那夫人呢?」
「夫人本来守在这里的,刚才说闷了,出去走走。应该就在附近,鸣王要找夫人gān什……」
「我找她有急事,先走了。你好好照顾容虎哦。」凤鸣一听摇曳夫人不在,不由暗翻白眼。
越是事急,越多枝节。
老娘你半夜三更出去gān什么?
他转身出了房间,在天井抬头看看天色,若言恐怕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他们这群盲头苍蝇掉进蜘蛛网了。
他们,则要利用这个机会,反逮蜘蛛。
时间对于任何一方来说都是宝贵的。
天井后院可以赏月的地方,都不见摇曳夫人踪影,凤鸣又上了回廊,一口气找了几间房,正急得跺脚,却猛地站住了。
从这扇窗子看过去,里面被月光斜照着的背影,不是摇曳夫人是谁?
凤鸣大喜,悄悄从窗外往里看。
这不知道是谁的房间,摇曳夫人正坐在chuáng前,她似乎正低头看着什么,长项微曲,木簪已经取下,黑发瀑布一样,从侧边柔柔垂下,月光柔和地笼罩着她,宛如一尊极美丽的白玉雕像。
凤鸣不由愣住。
只有此刻,他才有一种非常qiáng烈的感觉,这个女人是他的母亲。
她的身上,此时此刻洋溢着的那股味道,正是母亲才能拥有的。
那就像一团暖洋洋的光,能把他全身包裹起来,让他再疲累担忧也可以安然入睡的宁静。
和容恬所能带来的,既然不同。
却又同样珍贵。
「你进来。」
凤鸣呆了好一会,才醒觉这是摇曳夫人的声音。他迟疑了一下,随即却想起目前最为重要的事,跨步轻轻走了进去,「夫人……」
「还叫我夫人……」摇曳夫人背对着他,冷笑了一声。下一句话的语气,却分外柔和,低声道,「你在窗外想些什么?夜深了,这么大的喘气声,隔着墙都能听见。」
「有件事,我想和……和娘请教……」
「什么事?」
「娘曾经向容恬说过,对付萧圣师……对付我爹的计策,有第一步,有第二步,还有第三步。请问那第三步,到底是怎么走的?娘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那个薄幸的男人下决心放弃剑道。」
「闭嘴!他才不是薄幸的男人。」摇曳夫人低斥一声,思忖半晌,缓缓道,「我没有要他放弃剑道,那时不可能的。我只要他,换一个追求剑道的方法,一个既追求剑道,又可以和我在一起的方法。」
凤鸣皱眉,「那是什么方法?」
摇曳夫人反问,「为什么深夜过来,追问这个?」
凤鸣看看天色,这时候时间比金子好宝贵,他又没有容恬那么厉害的脑筋,还是不要拐弯抹角的说,当即三言两语把瞳儿的密信和容恬打算伏击若言的计划说了,摊手道,「没办法,儿子只好过来打搅您老人家了。」
也不知道是凤鸣的直言相告起了作用,还是他这声「儿子」让摇曳夫人心生柔qíng,她听完后,出奇地没有冷言冷语,静默片刻,忽然柔声道,「孩子,你过来。」
她一直背对着凤鸣,未曾动过分毫。
凤鸣听了,无声无息地走过去,低头一看,顿时怔住。
他终于明白摇曳夫人说的第三步是什么了。
◇◆◇
月色越发温柔。
被摇曳夫人的背影挡住,一直未曾入凤鸣眼中的,是一个躺在chuáng上的小小身影。
采锵。
粉嫩的小脸侧着,贴在秋月亲手为他fèng制的小枕头上,酷似凤鸣的眉头舒展开来,无忧无虑。
正沉沉入梦。
他不知道,夜深了,还有人将目光停驻在他身上。
「你看看他的手。」摇曳夫人低声道。
凤鸣凑过去,仔细端详采锵的手。肥肥嫩嫩的小手,在梦中犹紧抓着一角垂穗。在秋月等人的悉心照顾下,采锵越发粉雕玉琢,肤色晶莹之中,隐隐透出讨人喜欢的粉红色泽。
虽然不大看得明白,不过猜也可以猜到,这双被摇曳夫人深为看重的小手,八成就是他老爹萧圣师一生期盼的拥有卓越剑术天赋的手否则怎会被摇曳夫人视为可以将老公争取回来的最后一击呢?
「真是一双好手,他总算继承了爷爷奶奶的天赋,这叫隔代遗传。」凤鸣赞道。
听了他的赞叹,摇曳夫人视线忽然移来。
停在他身上的目光很古怪,打量得凤鸣浑身不自在。凤鸣挠头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就算猜错了,也没什么好奇怪。要了解一个能下毒害自己亲生儿子来bī婚的女人的心态,的确不太容易。
「明明什么都没看出来,还不懂装懂。」摇曳夫人轻轻哼了一声,随即又微微一笑,「不过,你倒是挺会猜,居然被你猜中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风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