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瞳剑悯乖乖坐下了。
容恬jīng明老道,当然知道全力配合,当即不再说话,把主导大权jiāo给太后,自己则充当孝顺儿子的角色,亲自捧了一杯茶奉给太后。
太后安然接过,啜了一口,抬头盯着对面的帐帘良久,不知思索什么,徐徐道:“想当年祖宗浴血奋战,建立西雷王朝,瞳家一门三父子,追随先祖鞍前马后,被封为国之重臣,执掌国家兵权,并世代与我王族联姻,虽是君臣,也是亲人。提起瞳氏一门,十一国中谁不知道那是西雷的护国壁垒。”越说,语气越发温和,一边叹气,一边追忆,“昔日先王遭人暗算,弥留之际对哀家说,太子虽然年幼,但内有容王扶持太子,外有瞳剑悯保护王族,王后不必担忧。言犹在耳,你却对先王的儿子拔剑相向,怎让哀家不心生伤感?”言及先夫,太后眼圈渐红,一时触动qíng肠,两滴眼泪竟忍不住滑出眼眶,坠了下来。
瞳剑悯本来已经坐下,听了太后前面几句,已经动容,见堂堂国母居然落泪,好象无数毒蛇延血脉而上,同时在心窝狠狠噬咬,痛不可禁,猛然站起来,悲声道:“太后!我……我……”
扑通一声跪下,膝行到了太后脚下,仰头道:“先王对我瞳家大恩,不敢有片刻忘怀。瞳剑悯要是对西雷王族有一分叛逆之心,让苍天晴天劈雷,将我化成飞灰!”
凤鸣奇道:“你说瞳儿篡夺西雷王位,又领兵攻击容恬,这不是叛逆是什么?”
瞳剑悯转头瞪着凤鸣,目光居然异常凶狠,嘶声道:“瞳儿是西雷王族血脉,本来就有资格登基为王,这事连太后都早已心中有数,怎么是篡夺?”
凤鸣和他认识的时间不短,知道这个大将向来感qíng内敛,还从没见过他这种恶狠狠的目光,不由吓了一跳,缩缩脖子,又忍不住反驳:“瞳儿有资格登基为王,那也要等到容恬身后再说。哪有正牌大王还在那里,继承人就动手抢位子的?你是他亲叔叔,当然巴不得自己的侄儿早日登上王位。”
瞳剑悯青脸涨成紫红,竖发睁目,怒道:“要不是你怂恿容恬更改祖制,糟蹋为西雷世代效力的贵族官吏,事qíng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容恬是先王之子,却无视先王成法,擅自变动西雷祖制,将先王留下的法则抛之脑后,这样的人,怎么能怨我们不背弃他?瞳剑悯所作所为,全是为了遵从先王意志,保护我西雷王朝。真正背叛西雷的人,不是我瞳剑悯,是他!”目光一移,停在容恬身上,好象钉子钉入了木板里一样。
凤鸣呆住。
这个表现,也太大义凛然了吧,不知道还以为容恬才是叛贼呢。
他被瞳剑悯这个“叛逆”的宣言唬得一愣一愣,不由自主又露出可爱的傻样,转头去看容恬,睁着无辜的眼睛问,“我怂恿你更改了西雷先王的法则……有这个事吗?”
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容恬耸耸肩,正要说话,太后叹了一声,低头对瞳剑悯道:“哀家知道你要说什么。算了,起来再说吧,这事也不能全怪你,大王确实有错。”自从太后去了西雷都城一次回来后,态度就颇为暧昧。对于眼前这个叛贼,似乎还非常体谅。
瞳剑悯本料必死,没想到太后温言细语,竟还说“大王确实有错”,就像屈打成招,就算变成冤死鬼的犯人骤然遇见了青天大人,那份激动心qíng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悲泣一声“太后”,一个没忍住,这素来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老将,居然像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双肩颤抖个不停。
凤鸣靠在chuáng边,就像看一出跌宕起伏的国际大片。眼睁睁看着太后动动嘴皮子,耍几个表qíng,当即把一个准备慷慨就义的瞳剑悯将军变成一个随便揉搓的面团,大呼jīng彩。
容恬看他挨在chuáng边,仍有三分慵懒,但看着瞳剑悯的眼睛里充满好奇,可爱透顶,忍不住踱了过去,坐在chuáng边体贴认真地问:“口渴吗?累不累?今天的事没那么快完呢。”一边说着,另一边手却很不老实地滑进被子底下,抚上凤鸣的大腿,享受肌肤细腻的感觉。
当着太后和嚎啕大哭的瞳剑悯的面,凤鸣几乎没被吓得大叫起来,赶紧咬着舌尖保持清醒,按住容恬乱来的魔爪,心惊胆颤道:“你你你不要乱来……”
“让我摸摸,看伤好了一点没有。”
“这能摸得出来吗?”
这时瞳剑悯的嚎啕大哭已经告一段落,变成委屈的抽泣。太后命他不要再跪着,站起来坐回椅子上,又对容恬道:“大王,你把他身上的绳索解了,哀家不习惯对着个粽子说话。”
“是。”容恬这才把使坏的手收了回来,取匕首把瞳剑悯背后束缚着双手的绳子都割断了,重新回到chuáng边施施然坐下。
闹了这么久,前奏终于过去,瞳剑悯这个战俘关于西雷qíng况的“招供”,终于正式开始了。
凤于九天 10 飞流激湍 第二章
“ 世事难料啊……”瞳剑悯双手被解开。太后的一系列举动打破了他的心防,终于让他肯开口坦白的谈一谈西雷之事。一边揉搓着血脉不通而又痛又麻的双腕,一边露出沉重的表qíng,“当日瞳儿年幼冲动,趁鸣王被鹿丹掠走,大王心神不定的机会,假传王令,窃取大营军权,与身边只带了少量兵马寻找鸣王的大王在阿曼江边对战。我当时受命在都城镇守,没能赶来,等得知此事,已经太晚了。”
说完,又是长长一叹。
众人知道他要说的还有很多,都静静等他说下去。
瞳剑悯扫了他们一眼,苦笑道:“其实太后视我为西雷逆贼,也不无道理。当初知道瞳儿胆敢和大王对战,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集合兵马,杀了胆大包天的瞳儿,为大王报仇。但后来传来的消息,大王已经战死在阿曼江,西雷王族中可以继承王位的人,却又正是瞳儿,这……这叫我怎么办呢?不杀他,对不起大王,可如果杀了他……我们瞳家世代保护的西雷王族,岂不是要丧在我瞳剑悯手中?何况这……这孩子,毕竟是我一直看着长大的。我兄长年轻病故,嫂子也不长命,瞳儿他,最近的亲人,就只有我了……”
他哭了一场,对容恬和凤鸣的敌意也大为减弱。也下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本来口口声声直呼容恬姓名,现在沉浸在往事中,竟然qíng不自禁又重新将容恬称呼为大王了。
太后见他一脸悲伤,柔声道:“你的苦楚哀家明白,不要说你,就是哀家,也是看着瞳儿那孩子出生长大的,世事叵测,真是难以预料。可是,你以为大王战死,为保护西雷王族血脉得以继续,不得下拥立瞳儿,那还说得过去。但是后来知道大王归来,为什么竟然那么大胆,居然领兵伏击?”她口里虽然是发问,神色间却仿佛早就知道答案,只是要借瞳剑悯的口说出来罢了。一边说着,目光一边扫向容恬凤鸣。
凤鸣暗道:正戏来了,不知道容恬到底为我动摇了什么国策?此事非同小可,立即竖起耳朵,打起十二分jīng神,仔细听瞳剑悯的回答。
瞳剑悯对太后的态度越发恭敬,低声道:“若换了往日,得知大王归来,我欣喜还来不及,一定立即将瞳儿捆了,率领大臣们打开城门,恭迎大王。但大王那份均恩令,却让所有对西雷效命死忠的贵族们寒透了心。如果真的颁布这份王令,数百年的西雷王朝将立即分崩离析,为了这个,大王绝不能回国重登王位。为了挽救数代先王留下的基业,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大王劫杀在回国的路上。对于此事,我瞳剑悯绝不后悔,就算死后下到地府,也不怕见到先王和祖宗。”微微抬起下巴,脸部好象是钢铁铸造而成,果然找不到一丝胆怯懊悔。
凤鸣听他说得倒是非常慷慨激昂,但是主题却一直没有解释清楚,听得满脑子浆糊,于是皱起略显得清秀细长的眉,轻轻给了坐在身边的容恬一个后肘,小声问:“喂,均恩令是什么东西?”
帐篷里人少声轻,他虽然问得尽量小声,但太后和瞳剑悯都听见了,看向他的眼神都露出一丝惊诧,似乎奇怪凤鸣居然不知道均恩令的存在。
容恬自然明白太后和瞳剑悯目光中的意思,笑着对太后解释:“我早就说了,鸣王并没有参与此事,太后就是不信。均恩令是本王一人决定的国策,太后不要错怪了鸣王,他可是很无辜呢。”说完,才回头对凤鸣耐心地讲解,“均恩令是本王一直打算实行的一项新国策,只拟好了初本,还需要进行几次修改,才可以颁布,文稿都放在王宫内。没想到正巧碰上鹿丹借粮,把我们诱骗出都城,剩下的事qíng,你都知道了,反正最后这份文稿落到了瞳儿手中,并且用它煽动了部分贵族反对本王。”
瞳剑悯摇头道:“大王执掌国事,英明睿智,深得众官拥戴。我真不明白,大王为什么要拟定这样一份毁灭西雷的王令?要不是瞳儿拿出的文稿上确实是大王的笔迹,我一定会认为这是瞳儿为了自己能长据王位而捏造的谎言。”
太后显然早就对这个什么均恩令一肚子恼火,cha话道:“现在都城内,所有贵族都为这份均恩令而惶恐不安。他们之中绝大部分仍对大王忠心耿耿,但对于一个置西雷国本于不顾,毫不怜惜地要抛弃他们的大王,又怎能让他们甘心拥戴?”
自从当年太后被风鸣“搞定”,答应不再bī迫容恬娶妻后,太后和凤鸣的关系明显进入了蜜月期,几乎每次见面,太后都是笑眯眯很慈祥的,像今天这样不满,真是非常少见。眼看qíng况似乎挺严重,凤鸣也志忑不安,小心翼翼起来,拼命转着他已经装满了浆糊的脑袋,不得不向容恬再次不耻下问,“喂喂,均恩令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均恩令的意思,就是把大王的恩泽,公平地赐予西雷臣民。懂了吗?”
凤鸣一脸恍然大悟,点头道:“懂了。”脸色一变,又立即皱起眉,严肃地问:“那它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把大王的恩泽公平赐予臣民?这个回答太广泛了,简直放之四海而皆准嘛。
“ 让我来向鸣王解释均恩令里写了些什么吧。”瞳剑悯整理了一下思路,有条不紊地道:“均恩令第一条,是改变西雷一向选拔官吏将领的规矩,把世袭宫爵制和贵族挑选制剔除,改而进行选拔制。不但如此,更可怕的是,大王竟然让平民和奴隶也参加选拔。哼,一个国家,如果平民和奴隶也可以作官,那岂不是乱套了?十一国中,有哪一个国家,是让平民和奴隶治理的?”
到目前为止,凤鸣总算是稍微知道了均恩令其中的部分内容,听了瞳剑悯的话,凤鸣点头嗯了两声,“你说的就是开放选拔官吏将领制度了,不错不错,这个好象确实是我提的,应该是当初刚刚到西雷的时候……呜……好疼……”话没说完,忽然惨叫一声,不满地瞪着在被子底下捏了他一把的容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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