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打量了妙光一眼,问,「听说今天在大王白日入睡前,曾和公主见面,公主听到大王有什么异常的言语举动吗?」
只凭这一句,妙光就已经听出余làng在离宫中有耳目。
妙光回忆道,「今天王兄从媚姬处回来,特别高兴,我还以为媚姬给了王兄肯定的答复,不料后来去问媚姬,媚姬说并无此事。」
「这么说,让大王高兴的,另有原因?」
「一定是这样。」
「别的呢?」
妙光低头片刻,「我今天说了一句话,让王兄十分开心。」
「公主说了什么?」
「我当时说,」妙光一字一句复述道,「所有的事,都是王兄作主。」
余làng正屏息凝神,不料却是一句如此简单的恭颂之语,皱眉道:「这种奉承话大王每天会听上很多次,何以却忽然如此欣悦?」
妙光摇头,「我也不明白。但我可以看得出来,王兄开始虽然高兴,但还正为某件事头疼,似乎有很好的事发生了,其中却仍有一点欠缺。只是,当我说了这句话之后,王兄像忽然找到了答案,而这答案又让他惊喜万分。王兄甚至当场就命令侍从,用厚毡把寝宫所有的门和窗户围住,并且取来最好的安眠镇定的药剂,因为他立即就想睡觉了。」
「当时大王有疲倦之态?」
妙光肯定地道,「绝对没有。王兄jīng神旺盛,毫不困倦。」
她忽然一顿,似乎想起什么事来。
余làng当然看得出她的表qíng起了变化,忙问,「还有什么?」
妙光怔了片刻,才缓缓低声道,「在离开前,王兄和我说了一句话。」
「大王说了什么?」
「他要我先下去,他说……等王兄作完了这场美梦,再来陪王兄喝酒。」
余làng身躯蓦然巨震,坐直上身,「大王真的说了美梦二字!?」
◎◎◎
佳阳城守府。
容虎从正厅中出来,沿途见到好几个值守巡逻的萧家高手,彼此默默点头示意。
如果没有必要,都不会主动开口寒暄什么,因为谁也没有这样的心qíng。
每个人脸上愁云浓锁,满含说不出的忧虑。
鸣王在沐浴时昏睡过去,到现在已经将近一天,却再也没有醒来,这和往常的qíng况完全不同,只能认为事qíng又进一步恶化了。
经过厢房廊下,一声熟悉的叹息幽幽传入耳中,容虎不禁停下脚步,思忖片刻,转身朝西南方向走去。
绕过厢房侧边突出的檐墙,迎面而来是一大蓬瀑布般的倒挂而下的紫粟花,他举手轻轻把遮挡视线的紫花枝蔓拨到一边,看见早在意料之中的身影。
「又躲在这里喝酒?」
黑发披肩的烈儿长腿舒展,脊背倚着假山一侧,长长的衣摆铺撒在糙地上,一不小心就会落入小池,被池水浸湿,看起来疏懒落寞。听见容虎的声音,他抬起头朝容虎看了一眼。
「大哥,来一口?」举起手中装酒的陶瓶,晃了一晃。
容虎夺过他手上的酒瓶,在他身旁坐下,沉声道,「大王正在心烦忧愁,你不帮忙也就算了,竟然还躲起来喝酒。不象话。」
烈儿低下头,默默听他责备。
容虎训了他几句,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可怜样子,不禁心肠软了一点,「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大王已经饶过你了,还让你继续留在鸣王身边。现在任何人都改变不了鸣王中毒这个事实,包括你在内!像你这样,整天在暗处内疚懊悔,喝酒消愁,有什么用?」
烈儿沉默良久,才问,「孔城守说的话,大哥觉得可信吗?」
容虎考虑了一下,点头道,「我觉得他至少没有在骗我们,至于他找到的典籍上的话,是否就是他理解的那种意思,这个我不知道。不过,现在无法可想,也只能暂且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照孔叶心的说法,现在鸣王昏迷不醒,是因为睡着后发生了溺水,出现了短时间的假死,阳魂可能陷在若言的梦境里,无法自由回到原身。
天啊!
这是何等恐怖又糟糕的假设!
追问孔叶心到底怎样才可以让鸣王的魂魄回到身体里,他居然回答不知道。
「鸣王的阳魂如果不在他自己身上,那么就应该在若言身上,或者说若言的梦里。所以现在万万不能展开刺杀行动,因为万一真是如此,杀死若言,就等于杀死鸣王。」孔叶心当时用笔墨回答容恬的问题,还这样写道,「我也很不明白。魂魄和身体的联系是天地至xing,除非鸣王的魂魄和身体曾经被人做过类似离魂之类的邪门巫法,发生了分离。否则,魂魄不可能轻易离开原身。」
容虎记得大王看见那几行字时的脸色,也明白大王当时想到了什么。
鸣王并非是真正的安荷太子。
甚至可以说,他的灵魂,本来就不属于正躺在chuáng上的这具身体。
因此,鸣王才比其他人更容易受到心毒的侵害,更容易被对头勾走魂魄?
「我想去一趟离国,找余làng。」烈儿忽然说。
容虎吃了一惊,沉下脸道,「绝对不行。这事大王已经发话,不许你轻举妄动。」
「大哥,我毕竟和他相识,知道他的为人。只要有机会,我会从他手中把安神石夺回来。我只是想做一些事帮帮鸣王,总比躲在这里喝闷酒qiáng。」
「你知道余làng,余làng又何尝不知道你?就是因为他太了解你,所以才会利用你……」容虎猛然刹住。
烈儿脸色已经转为剧烈的苍白。
容虎大为懊悔,正要安慰两句,烈儿把手一摆,要他不必说了,脸别到一边,举起酒瓶,冷冷地往喉中灌了一口。
空气一片凝结沉滞。
半晌,容虎换了话题,低声问,「怎么不见永逸王子?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烈儿苦笑道,「回来了没有一会,又接到急报,匆匆忙忙的走了。大哥问这个gān什么?永殷那边出了大事,太子府忽然遭人纵火,永全太子也烧伤了,他必须赶回去看看。」
容虎毫不隐瞒道,「这是大王要我问的。今天楚平生从永殷打探消息回来了。」
烈儿露出注意的神色,「难道这事和小柳有关?」
「谁也不清楚。楚平生说他按照以往约定的联络方式在城墙画下记号,等了好几天,根本没等到小柳。私下花钱打听,只知道最近太子府的柳公子没有露面,也不知道gān什么去了,好像神秘失踪了一样。楚平生很担心小柳的身分已经被永全识破,也许遭到秘密囚禁,正被拷打问口供。他正打算赶回来禀报大王,没想到出发前忽然听见城里传言,说太子府被烧了。」
「小柳烧了永殷太子府?」
「都已经说了,现在谁都不清楚qíng况。」容虎瞥了烈儿一眼,察觉他脸上隐隐有一丝不满,解释道,「就算是小柳gān的,也肯定不是出自大王的本意。大王目前对永殷的态度很和缓,没有特殊原因,不会主动和永殷王族jiāo恶,何况这里面还夹着和我们jiāoqíng不错的永逸王子。小柳现在也不知道人在哪里?希望他可以在这场火灾中平安逃出来。见到他后,我们可以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顿了一下,问烈儿,「永逸王子赶回永殷,是处理太子府被烧这件事吗?」
「有可能。他临走之前和我说过,他的父王有意命他调查此事。太子看起来在火灾中伤得不轻。」
「也许可以从永逸王子那里打探小柳的……」
「大哥!」烈儿不待容虎说完,面上不带一丝表qíng,低声道,「大王在永全、永城两位王子身边埋伏好细,永逸并不知qíng。你是要我亲口告诉永逸,他的国家和亲人都在大王算计之中吗?」
容虎不为所动,「大王已经说过,你是心有所属之人,如果不想再为大王效命,尽管跟着永逸王子离开好了。我相信大王不会难为你。但你既然想留在这里,就应该让自己变得更有用一点。连秋月这样的柔弱侍女,都有勇气去学习绝世的帝紫染技,有勇气去面对同国残忍的杀手,不惜为大王的伟业献出xing命。何况你我?」
正说着,忽然发现烈儿目光簌地抬起,看向容虎身后的方向,脸色微变。
容虎转头望去。
秋星站在不远处的山石后,脸颊苍白。
「你们……」秋星双唇微颤,「刚刚说的是谁……献出了xing命?」
◎◎◎
容恬坐在chuáng边,低垂的目光,落在凤鸣的脸上。
凤鸣的睡姿,他一辈子也不会看腻。
jīng致的五官,毫无防备的脸庞,安逸中带着一点点永远也长不大的顽皮,就像一只玩够了然后慵懒睡去的猫咪,浑身的柔软和天真。
醒着的凤鸣总是好动的,在西琴,西雷的王宫里,容恬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在天未亮时睁开眼。趁着这只小懒猫醒来之前,微笑着凝视这一分难得的安静。
时间给人的感觉如此神奇,那些温馨的事,既像发生在昨天,又像发生在很远很远的过去,直如上一世。
凤鸣中了心毒后,不断作噩梦,容恬常常整夜守在他身边,正因为如此,容恬有了许多时间,一边凝望着他的睡容,一边思索很多事的前因后果。
最近,他常常想起初到这个世界的凤鸣。
那么单纯,天真。
那么无忧无虑。
当初在深宫中,准备用讲故事的方法对付自己,看见骏马后乐得像个孩子,大声叫着要学骑马的那个凤鸣,曾经想过现在会变成这样吗?
如果他爱上的,不是西雷王。
如果他爱上的西雷王,不是一个总想着争霸天下的男人。
事qíng是否不至于如此?
假如容恬没有把他封为鸣王,没有肆意地张扬他的存在,而是收敛着,静静地让他待在属于他的角落,那些来自离国、东凡、博间、同国……的敌人,是否会放过他?
只有陷入沉睡的凤鸣相伴的内室中,容恬深思的眼底溢满痛苦。
他不应该去想这些无法挽回的事,这只能一次又一次刺痛他。
这一次,孔叶心比刚才沉默得更久。
容恬看着他抬起手,笔尖触及布帛,沉思着缓缓写道,「自鸣王接受了心毒的胁迫,身上附有邪恶的契约后,对方已经随时可以杀死他。鸣王可以活到现在,可能有两个原因。离王并不知道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在梦中杀死鸣王,或者,他还暂时不想下手。」
那一刻,容恬脑中想起的,是凤鸣说过的一句话——ròu在砧板上。
事qíng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
他最爱的人,是生是死,只在他今生最大的敌人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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