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涯不赞成道,「四环,你不该让你老娘累着。」
四环苦着脸说,「绵涯大哥,她不听我的,你就由她去吧。再说,我看苏大哥是很爱gān净的人,总抱怨不gān净的衣服穿在身上痒,正巧老娘上次来听见了。」
苏锦超堂堂名门子弟,从小被簇拥得如众星拱月,现在被一个又矮又瘦的平民傻小子称为大哥,既不感到自豪,但也不至于有什么意见,发现有人肯帮自己主动洗衣服,倒挺高兴,顿时对四环的态度好了点,点头吩咐道,「那衣服上面磨了两个dòng,叫你老娘仔细补一补。」
「好嘞!」
等大家睡下,工棚里仅有的小油灯也chuī熄了。
鼾声此起彼伏。
到了深夜,绵涯眼睑无声打开,眼神清醒得像是从来没有睡着,发现右臂沉沉的,原来是被身边的苏锦超抱住了,把半边脸也贴在自己上臂。
月光从小窗照进来,银白一片,倒把酣睡之际的苏锦超照得脸上棱角柔软了许多,竟有点婴孩般的娇憨。
绵涯悄悄把他抱住自己的手拨开,扶着他的头靠到枕上,自己翻身下chuáng。
不料苏锦超平时贪睡,这一晚却因为绵涯身上有鞭伤,不知不觉在意起来,被绵涯一拨一扶,居然模模糊糊间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
发现绵涯正要离开,苏锦超吓了一跳,立即彻底醒了,爬下chuáng用力把绵涯抱住,压下声音惊惶地问,「你要丢下我逃跑吗?不行,你要带着我。」
「我只是去偷馒头。」绵涯小声说。
「都吃饱了,gān嘛半夜还要偷馒头?」苏锦超不是笨蛋,听见绵涯压着嗓子说话,自己的声音自然也放得轻了。
「明天不是还要吃嘛。」
「你骗人。」
「你不信,我带着你一块去。」
「好。」
绵涯回过头来,朝他一笑。
苏锦超正觉得这一笑似乎有些意味,还在思索,耳边一阵风声,后脑就挨了一掌,当即眼前一黑,往地上瘫倒。
绵涯把差点栽到地上的苏锦超抱住,放回chuáng上摆好,忽然感到一点异样,霍地转头,发现一双小眼睛正在漆黑中盯着他。
原来四环也被惊醒了。
绵涯把四环叫过来吩咐,「我出去看看月亮星星,你别吵醒别人,帮我照顾着苏大哥。」
四环当然不相信他是出去看月亮星星,不由问,「绵涯大哥,你是去偷吃的吗?」
绵涯哭笑不得,点点头。
这个四环相信了。这些天来,绵涯大哥常常给他馒头,要不是偷的,哪来这么多馒头?
绵涯吩咐过四环,见苏锦超躺在大通铺上,姿势有点歪,帮他扶正了点,枕在破枕头中间,不禁又摸了摸他的后脑,没有摸到肿块,略为放了心。
就溜出工棚去了。
工棚外和石场附近都有夜间巡视的卫兵,这种粗糙的警戒,绵涯一点也没看在眼里,像鱼在水里畅游一般,无声无息、轻松简单地溜出工地,往白天和长怀匆匆约定的地方赶去。
到了约定的石桥底,并不见长怀的身影,绵涯正默默往四周观察,忽然看见一艘只能容四五个人的带篷小舟,悠悠闲闲地在水面上dàng过来,撑船的人戴着斗笠,天色又暗,看不清颜面,但绵涯却一眼认出那是长怀的身形。
小舟到了岸边,长怀低声说,「上船。」
绵涯依言上船,矮身钻进船篷里,却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男人,豆大的油灯照出他那张脸,五官漂亮得令人心烦意乱。
绵涯一怔。
也亏他天生有认人的本事,很快就从记忆里找出这个不太熟悉的家伙——当年在军中选拔试中见过,这家伙不知是哪一营里挑出来参加选拔的。
「láng裔?」
「你认识我?」láng裔微微挑起好看的眉。
绵涯笑了笑,「从前远远见过一面。」
一面之缘罢了。
当日选拔试,láng裔很丢脸地被长怀踢下擂台时,绵涯刚好站在擂台下看热闹。
「你就是长怀说的那个救了他的恩人?」绵涯问。
长怀把船撑离岸边,任它随意飘在水面上,放下竹篙低头进来,正好听见绵涯发问。
他立即瞪着láng裔,目光既是警告,又带着一丝尴尬的恳求。
láng裔脸上露出邪气的笑意,对绵涯说,「救他一命,我可是拼上了自己的xing命。幸好长怀也不错,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所以他发了誓,要跟在我身边,为我服务三年。」
「三年?」绵涯扫长怀一眼,「那大王那边怎么办?」
「就是,长怀也放不下你们那个大王,所以后来,他又害我不得不再拼上自己的xing命,救了你们大王一个手下,小柳你应该认识吧。」
潜入永殷太子府,把小柳救走,还放上一把火,烧得半天红云。
这丰功伟绩要是被抓住,确实是要赔上一条命的。
láng裔这样说,倒也不算夸大。
但láng裔的说话、表qíng、态度,都带着令人不舒服的邪魅,也许是因为他那张脸实在漂亮得天理不容,同是男人的绵涯见了,总觉得有一种想揍他一顿的yù望。
当然,绵涯只是想想罢了,先不说láng裔现在摆出来的关系是友非敌,就凭他从láng裔身上嗅到的危险气味,就足以提醒他不要小看眼前这家伙。
「难道你也要小柳知恩图报,为你服务三年?」绵涯没好气地问。
「这个嘛,长怀很够义气,主动把小柳的三年也承担下来了。所以,他现在要跟我六年。」láng裔说,「这件事,麻烦你转告你们大王。」
「什么你们大王我们大王,你身为西雷士兵……」
「我早就不是西雷士兵,如今流làng于天下,今日同国玩玩,明儿北旗歇歇。西雷嘛,没什么美好回忆,尽量能不来就不来。」láng裔打断绵涯的话,「今晚肯过来和你见面,一是要你帮忙传话,二是……长怀这讨厌的家伙,总是念念不忘他那更讨厌的职责,苦苦求我再帮你们大王一个忙,把一些重要消息告诉你。」
「你说谁讨厌?」长怀冷冷地问。
láng裔抬头看着长怀,忽然得意地抿唇一笑,打趣他问,「你的那个化名,还记得吗?」
长怀顿时大窘。
他那个叫许郎深的化名,正是láng裔蛮不讲理地bī他用的,看似中规中矩,内里却另有深意,细究起来,就是已经允「许」「láng」裔拥有长怀的「身」体的意思,何等下流龌龊。
要不是受不住láng裔那些无耻、可恶、卑鄙、令人羞愤到死的chuáng笫手段,长怀万万不会答应这个化名。
绵涯观察力惊人,见长怀被绵涯一句反问,bī得脸红脖子粗,愤怒中却隐隐藏着羞涩暧昧,知道这两人之间施恩与报恩的关系,远比外人想象的复杂,所以对这方面没有刻意探问,只挑着对他来说最敏感的地方问,「你们有什么重要消息?」
长怀正要开口,láng裔说,「你歇着,我来说。」
长怀反瞪他道,「我说话又没犯你那十八条规矩。」
láng裔也对他一瞪,「怎么没犯?第一条,你不能做让我不高兴的事。我不高兴你和别人说话,不行吗?再说了,今天擅自跑到城墙那去和这人说话的账,晚上我再和你算,你自己记着。」
绵涯心道,老弟,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长怀却显然很忌惮láng裔的威胁,哼了一声,果然安静下来。
由láng裔开始和绵涯讨论重要消息。
「现在西雷王座上那家伙,他的叔叔瞳剑悯,你认识吧。」
「认识。」
「瞳剑悯失踪了,你知道吧?」
「知道。」
「你们大王想不想知道瞳剑悯的消息?」
「想。」
瞳剑悯的失踪,至今仍是西雷王宫严守的秘密,但容恬凭借自己埋下的暗线,已经察觉到这诡异事件的发生。
像瞳剑悯这样的掌兵老将,正是西雷朝中老臣的中流砥柱,俨然代表了老臣派的势力,同时他又是瞳儿的亲叔叔,身份更为特殊。
他的失踪,极可能进一步激化西雷新旧两派臣子的矛盾,但也可能正是瞳儿夺取西雷老臣权柄的一个手段。
从得到这个消息那一天,绵涯就收到容恬指示,要尽快弄清楚瞳剑悯失踪事件的来龙去脉,尤其是瞳剑悯现在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瞳剑悯现在在哪里,你知道?」
「等等,先听我把问题问完。」láng裔不急不忙,换了个话题,「鸣王和单林的贺狄王子,是不是达成协议,开了一条双亮沙航线?」
绵涯毫不犹豫地点头。
鸣王成功开拓出双亮沙航线,是一件gān得很漂亮的事,估计全天下的王族权贵,当然除了他们家大王容恬之外,个个都眼红羡慕得要死。
此事人人皆知,用不着向láng裔隐瞒。
láng裔眼中jīng光爆闪,接着问,「听说贺狄王子很够义气,不但愿意向鸣王提供双亮沙,同时还附送了炼铸秘法,教鸣王怎么把双亮沙运用在铸造上,从而制出犀利兵器?」
绵涯沉默。
他是qíng报头目,自然对各种qíng报的保密xing犹为看重。
这件事虽不是什么极重要的机密,却也不该对láng裔这个立场未确定的人乱说。
长怀忍不住抬起头,对láng裔紧皱浓眉,「你又想gān什么?」
láng裔说,「你别问。」
长怀对他为人行事已经十分了解,冷着脸说,「不问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别痴心妄想,双亮沙航线是鸣王历尽辛苦才弄出来的,凭什么让你这不相gān的家伙占便宜?在你心里,除了豪取qiáng夺,无耻勒索,难道就再没有别的了?」
láng裔有趣地问,「我说我心里有你,你难道肯信?」
长怀恨恨不已地瞪他一眼,不肯纠缠在这个问题上,想到让láng裔继续和绵涯谈下去,反而不如自己快刀斩乱麻的解决,心里打定主意,转头对绵涯沉声说,「瞳剑悯在书谷城守府里藏着,我们也是在很偶然的机缘下发现了这件事。接下来该怎么办,你自己决定。」
láng裔俊美如妖的脸蓦地一变,冷冷问,「你又和我对着gān?」
抽出腰间匕首,一甩手,匕首笃地一声,钉在长怀脚前隔了不到一分的木板上,锋刃大部分cha进木中,只剩把手露在外头,嗡嗡乱颤。
准头和力道都令人侧目。
长怀也被他的威胁激起愤怒,扬着脸说,「他不是你的大王,却是我的大王。你让我做了逃兵,还要我做一个勒索他的叛徒吗?」
他不再理会láng裔,继续对绵涯说,「小柳现在和我在一块,论理,他本该立即回去见大王的,但他在永殷王子府里受了拷打,伤qíng很重,等他身体好些可以走动了,我会想办法让他平安和大王见面。至于我……」
láng裔的目光充满危险地瞄过来。
长怀却瞧都没有瞧他,语气低沉地说,「我既然答应了六年,就不能做无心无义之人。」
láng裔眼中寒气顿时消去几分,复又不甘心地冷笑,「瞳剑悯的下落是我冒着危险打听出来的,本来要和鸣王做点买卖,以后吃喝穿住的钱都不用愁,现在被你一句话就卖了。这笔帐怎么算?」
长怀脸色难看地问,「你想怎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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