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屐郎的声音还是和糯米酒似的甜,他走街串巷时唱的歌谣听上去是那般动听,可是他脸上的神qíng却那般的yīn冷。
雨水将他单薄清瘦的身形都衬得有些诡异起来,他盯着人的眼神也透出股凉意来,而见状的郑常山倒是在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后,也没照顾这堪比鬼片现场的氛围,十分不按照剧本来地勾勾嘴角道,“没钱,不买。”
钉屐郎:“……”
这不要脸的回答让钉屐郎一下子露出了无言以对的表qíng,他原本准备好的话都让郑常山给堵了回去,咬紧嘴唇的模样看上去有些恼火。
而在焦虑地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后,有些气急的钉屐郎也没了和郑常山继续胡扯的心思,只冷冷地笑了笑,接着眯着眼睛扬起声音道,“先生不愿意买也没关系,可你背上的那位先生可是刚刚拿了我的木屐还没付账呢!我这木屐款式好的很,寻常金银都抵不起的,必须得用这位先生自己的饭碗来抵,不然……”
钉屐郎这般说着挽起了染青的衣袖,他细白的手掌上正握着把利的吓人矬子,矬子上头还泛着阵让人畏惧的冷光,而见郑常山朝他看过去,这面目清秀的钉屐郎还意味不明地笑着眨了眨眼睛。
“此事本与你无关,我只要这位先生身上那只价值连城,百年难遇的饭碗……不过若是你现在独自离开,也还来得及,毕竟这人的闲事可不好管。”
话音落下,山间久久没人传来任何声音,钉屐郎以为郑常山这个寻常凡人是怕自己了,心里一时间还有些得意。
然而他终究没有高兴太久,因为很快郑常山便莫名其妙地低下头闷笑出了声,而等好不容易笑够了抬头看了眼这压根连自己是谁都没认出来的钉屐郎后,郑常山先是漫不经心地将手掌抬起,须臾间硬是从虚空中撕扯出一把古朴的唐刀,在将冷戾的刀尖指向瞬间面色惨白的钉屐郎后,眸子已经转至灰白的郑常山侧头望了眼着自己身后的陈京墨,接着眯着眼睛开口道,“啧,这闲事不管不成啊,我是他男朋友啊,不管他回去就要分手了啊,要不咱们就直接动手解决问题吧,啊?”
钉屐郎:“?????”
第十三章 钉屐
钉屐郎之所以叫钉屐郎,其实他的看家本事就是……钉木屐。
论动手他是一万个不行,平时也就捣鼓捣鼓木工比较擅长,不然也不会整日里躲在这荒山里压根就不怎么出去。
之前他之所以敢壮着胆子拿了村子底下那百来号人的饭碗并主动招惹陈京墨和郑常山,那也是因为他早就从禄星司出来不gān了,所以才自诩不怕任何人。
可谁知道他这边话还没说完呢,郑常山倒是比他还着急地直接掏家伙要动手打架了,把本来就胆子没大到哪儿去的钉屐郎吓得立马把手里的锉子赶紧给塞回了袖子里,半响他才瞪着郑常山一脸气恼开口道,“打……打就打!我堂堂钉屐郎难道还怕你一个普通人吗!等会儿就打的你满地找牙!行灵现身!行灵现身!”
说话间将手从天青色的衣袖中伸出来摇了摇铃铛,钉屐郎刚刚是背着自己的竹篓子出现的,等他的话音落下那背上的竹篓子里也顺势传出了一阵奇怪的动静。
郑常山开始还以为他要使什么不得了的手段,可等他小心护住晕过去的陈京墨后再抬眼一看,便见那竹篓子的盖子被猛地掀开,接着有六七个或是扎着小羊角辫或是留着胎发的男童女童捂着脑袋从里头陆陆续续地爬了出来。
钉屐郎曾经身为三百六十行的行主,手底下自然也有其对应的行灵。
行灵随行主而生,就如同父母和孩子一般关系密切。百年前他叛逃出禄星司时,这些行灵也跟着自家行主一块走了,所以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行主了,却依旧还有漆画屐、绣花屐,龙船屐,认脚屐,白坯屐,油彩屐,高脚屐这几位行灵在身边。
“敢欺负钉屐郎!打你打你!打你打你!”
挥着小拳头就朝郑常山扑了过来,这钉屐行灵个个长得粉雕玉琢,玉雪可爱,嗓门也是不小。他们的身上都穿着斑斓的五彩锦衣,脚上也踩着象征着自己身份的小木屐。
可行灵的能力如何大多取决便取决于行主,钉屐郎自己就没什么大本事,这几个小行灵自然也就一样没什么大本事。
而眼见这闹剧般的一幕,郑常山也没动弹,只看着这些小娃娃冲自己摇摇晃晃地跑过来,等这些叽叽喳喳的行灵就快爬上自己裤腿时,郑常山这才缓缓冲他们弯下腰,接着便将其中一个胖乎乎的小行灵像提小jī一样的高高地拎了起来。
“啊啊啊啊!认脚屐怕高呜呜!钉屐郎!认脚屐怕高!”
长得虎头虎脑的认脚屐一被郑常山抓住就害怕的大哭了起来,其他诸如龙船屐,油彩屐之类的也傻了眼,大喊了一声便眼泪汪汪地就吓得跑回自家钉屐郎的身后躲着去了。
见状的钉屐郎有些气急,对自家这七个向来没什么用的行灵真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可是眼看着平时最黏糊他的认脚屐此刻可怜巴巴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到底有些心疼的钉屐郎脸色难看地咬了咬嘴唇,半响还是开口道,“你把认脚屐放下!我放你们走!我那双木屐也免费送给你们了!成不成?!”
一听他这么说,郑常山就笑了,钉屐郎被他笑得后背发凉一时间也不敢说话,而郑常山倒是没耽误太久,因为他直截了当地就冲面前脸色难看的钉屐郎开口道,“你放我们走是应该的,这不是用来商量的条件。山底下那些村民的饭碗也是你和这些小家伙拿的吧?可你现在已经不是三百六十行的行主了,这些饭碗你自然也无权私自拿走……”
“我为什么不能拿!那本来就是当初我给他们的!”
本来还一副好欺负样子的钉屐郎一听郑常山这么说就大喊了起来,他身后躲着的行灵们见状吓得哆嗦了起来,可是眼看着钉屐郎眼圈都气红了的样子他们又迟疑了。
他们一起用小手去拉扯钉屐郎的衣摆,想让他看上去没那么伤心,可是气得眼泪都含在眼眶里的钉屐郎还是难堪地低下头,半响才捂着眼睛咬牙切齿地道,“山底下那些没良心的东西我没打断他们的腿就算好了!他们根本就不配有我给他们的饭碗!我现在都不是什么狗屁行主了!我还怕什么!我压根不稀罕他们……不稀罕!”
钉屐郎这般说着,身边的小木屐们都小声地啜泣了起来,他们长伴在钉屐郎左右,自然明白钉屐郎嘴上说着不稀罕,心里究竟有多在意。
然而郑常山这样的人是铁定不吃这大的小的一起冲自己哭哭啼啼的一套,所以他只是先把那大哭大闹个不停的认脚屐给随手放走了,再将陈京墨冰凉的手和自己的手略显黏糊地jiāo握在一起后,他这才心qíng愉悦地挑了挑眉开口道,“行了,都哭什么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动手打死这娃娃了呢。你和那些村民的恩怨你自己解决,但饭碗是公家的东西,你不想禄星司的人哪天来抓你去坐六百年的大牢你就尽管继续这么gān吧,至于——”
话说到一般猛地就停了下来,钉屐郎原本就显得忐忑不安,此刻更是被吓了一大跳,视线所及他只见郑常山原本还显得冷淡平和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堪称慌乱的复杂神qíng,而紧接着这个像毒蛇一样可怕的男人就将他灰白色的眼睛望向钉屐郎,恐怖地眯起了眼睛。
“你做了什么?廉贞他为什么没有声息了?”
“什么?我什么也没做啊?我真的什么也没做!”
着急地赶紧和自己撇清关系,钉屐郎直觉危险自然不愿背这个黑锅。
伤人xing命的事他从来不敢做,更何况他之前压根没见过郑常山和陈京墨,也没什么大仇大恨的,可是郑常山yīn沉的快动手杀人的表qíng看上去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而他手中的唐刀更是伴随着他的qíng绪不断地渗出黑色显得格外浓稠的雾气。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你你你……你疯了吗……明明是这个人自己的问题啊!不关我的事啊!他的眼睛里有个东西你没看出来吗?!”
钉屐郎的话让郑常山堪堪收住了刀,他惨白的脸上满是从山底下爬上来时造成的伤痕血迹,此刻这么看上去倒与他当年举刀反叛神界时有些相似。
然而钉屐郎所提到的有关陈京墨眼睛的事也让郑常山心底泛起的杀意一下子冷却了下来,而他的脑子里也依稀想起了三千年前的他与廉贞为何会分开的一切。
三千年前,北斗星君为一己私利yù取一位星君可以看穿星河下众生疾苦的双眼做自己复明的药引。
廉贞星被北斗星君选中挖走了自己的眼睛,贪láng星则举刀反叛,屠尽当日北斗星宫中所有目睹廉贞受苦却不肯施救的人也不罢休。
然而廉贞的眼睛本就是维系他生命和神力的所在,所以尽管贪láng想尽了办法想留住自己副星的命,可最终廉贞星还是陨落了。
廉贞陨落之时,满手脏污,已经杀戮了整整七十七个日夜的贪láng星为他寻来了一块可以看穿过去未来的庄周蝴蝶镜。
蝴蝶镜分两块,一块嵌入了廉贞的眼睛中,另一块就被贪láng星自己留了下来。
彼时失去声息睡在星河边的廉贞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贪láng星便动作轻柔地将他血ròu模糊的眼睛用铜镜来填补,而如今千年都过去了,这其中半块能带人穿梭于过去未来梦境边缘的蝴蝶镜却依旧还存在于陈京墨的眼睛里。
第十四章 钉屐
恍惚间,陈京墨又一次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一次他没有再出现在那个之前他同小货郎说话的小镇巷角,而是到了一个他觉得莫名熟悉的地方。
陈京墨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甚至没记错的话,昏迷之前他还同一个奇奇怪怪的男人一起被困在山中无法逃脱。
可是转眼间他就到了这每一处都和真实世界无大致区别的村庄里,而在昏过去之前,他还依稀地听到那个怪人在同另一个人说话。
对话的内容陈京墨其实也没仔细听,只听到有个自称钉屐郎的人在大喊大叫着什么东西,等再醒过来时他已经站在这里了。
而等面无表qíng的陈京墨将自己的圆片眼镜推了推,又皱着眉试探着往一家人的后院看了眼后,他意外地竟在后院里头看到了一个看有些面善的孩子。
在这个也叫溪涧村的小村子里,没有人能看见他,可是陈京墨却能随意四处走动,那些扎着高髻一身麻衣的村民们或是经营商铺,或是整日农耕,家家户户各有各的营生,而其中有一家有个张姓的孩子也吸引了陈京墨的注意。
名叫张喜的孩子出生在溪涧村,他八岁同母亲学手艺,到十四岁便背着个小竹篓子开始上街替人钉屐。
木屐在中国有三千年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chūn秋时期,又因谢灵运爱穿木屐所以也有人称之为谢公屐,溪涧村便是祖传了这钉木屐的手艺,然而至晚清,除了少数南省地区还保留着老匠人制作木屐的习惯,已经鲜少有人会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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