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重要的境况太多,神经几乎时时紧绷着,如今自打被安排在明霜身边,每日清闲,耳力也越练越好。
饶是这般,却如何也听不见屋内到底说了些什么。
她临走之前的语气,让他实在是放不下……
杯碗茶盏轻磕碰撞,滴溜滴溜有人在倒茶汤,身后说话的人不少,闹哄哄的,人声里也没有寻到她的只言片语。
人有时候真是奇怪。
越是在意的事qíng就愈发不能集中jīng神。
江城抱着长剑,微微颦眉,指腹摩挲着剑身上的纹路,心神不安地数着时间……
不知等了多久,门内一串脚步鱼贯而出,有人笑着道:“婶娘不必送了,我坐坐就走。”
“难得过来,午饭吃了再走吧?”
那是个年轻妇人,从头到脚彩绣辉煌,她打着团扇含笑摇头:“饭就不吃了,家里还有事等着我的。今天见了几个姑娘也算满足了,真是生得又好看又聪慧,我要早个三四年出生,还能多几个可以拿去人前显摆显摆的妹妹。”
叶夫人笑道:“让她们做你妹妹,那才是抬举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各自出了院子。
明锦和明绣走在前面,江城侧身往后看,杏遥默默推着明霜出来,她脸色很暗淡,瞧不出喜怒。日光洒落半身,她颔首正和他视线对上,于是便堆起笑容,带了些许赧然地朝他笑了两声。
“夫人说先回去休息,咱们等午饭再过来。”
她神色如常,垂首琢磨了一阵,“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如逛逛园子吧?老在房里看书也怪闷的。”
杏遥连忙点头,“诶,您想逛哪儿?”
“哪儿都好,随便走走。”
明霜像是心qíng很好的样子,指着他们俩四处溜达,初夏里糙木繁盛,百花娇艳,她就一盆一盆解释:“这是六月雪,别看模样好看,闻起来味道可呛鼻了;这是紫薇花,真少见,居然提早开花了,原本该是夏末花少的时候才会开的,又叫‘百日红’,花期很长呢;那是木槿,在北方可不好养活……”
她这样反常的举动,连江城也看出来异样,遂后退了一步,低声问杏遥:“怎么了?叶夫人为难她了?”
“哎,可不是么?”她放了个白眼,叹气道,“话说得可难听了,亏得我事先叫小姐别吭声,说什么都应个是。偏偏叶夫人还不解气,在纪夫人面前冷嘲热讽的。虽说是要立个威,那也不用这样吧……我见小姐喝茶的时候都捏着杯子气得发抖,现在心里只怕不好受。”
话音刚落,就听得明霜唤她:“遥遥。”
杏遥赶紧住了声:“小姐,您叫我?”
“饿了。”明霜回过头来笑道,“早饭还没吃呢,你去厨房拿点东西来垫垫肚子,不要油腻的。”
“诶。”杏遥遂把轮椅jiāo到江城手上去,“你带小姐四处瞧瞧,别走远了。”
“嗯。”
官宦人家的府宅都很大,明家以花园最为出名,不知道她爱看什么,展目见那小桥下的池塘里莲花开得很灿烂,他便推着她往池边走。
明霜也没说话,眉眼间眸色柔和,早上的气候沉沉的,出了太阳却没有风,她静静坐了片刻,又道:“小江。”
他俯首应声:“小姐。”
“怪冷的。”明霜搓了一下胳膊,随意张望,“你回我房里找未晚拿一件袍子过来。”
“是。”
院子离得并不远,迎面穿过一个小轩,再过一个垂花门就是了。
轩榭旁种满了花糙,有两个下人勾着腰在侍弄,他们没瞅见他一言一语地相谈甚欢。
“这些天咱们老爷夫人常往叶家跑,听说是大小姐和瑞康王世子的婚事有眉目了,但是三小姐闹得厉害,那模样像是也想嫁过去似的,老爷头疼着呢。”
“三小姐么?那什么身份,自然想去分一杯羹。就算自己不成,拖大小姐下水也没亏啊。”
“也是……”
江城本不yù理会,正要进门时,其中一个却忽然道:
“奇怪,三小姐都急着谈婚论嫁了,怎么不见夫人给二小姐说煤?二小姐不过比大小姐小几个月而已啊。”
另一个冷笑道:“就二小姐那样,哪家会娶啊?传出去那不笑死人了。”
“虽说腿不好,但好歹也有嫁妆,老爷必定料到二小姐以后成亲事儿难办,只怕会准备不少。”
“话是这么说,可朝里的大人们未必愿意,这往后要嫁多半也是嫁个低贱的。”
那人笑道:“夫人最看重脸面了,倘若到时候真嫁了个商户农夫,那不得恨得牙痒痒?”
他皱眉迟疑了片刻,终究停下步子来,沉声道:“谁给你们的胆子,敢背后议论主子?”
因他脚步轻,之前也没留意,乍然出声直把那两人吓了一大跳,等转过身来,一见是个生面孔,穿着打扮又不像府上贵客,语气便带了几分不屑:“你谁啊?”
旁边那人拿手肘捅了捅他,眼神jiāo汇,怕他把听到的话抖出去,遂伸出手指来,准备吓唬他一下:“我告诉你,我gān爹可是老爷跟前的管事,你要是敢透露半个字我就……”
话还没说完,江城冷着眼捏住他指头,“咔喀”两声,那人脸白的比糙纸还难看,嚎叫声响彻云霄。
“你你……你放手你放手……”
江城松开他指头,转而握上手腕,又是“咔喀”两声,他冷声问:“我方才的话,你可听见了?”
那人疼得死去活来,哪里还敢道个不字,“好好好,好汉……大哥……小的绝对不敢了,小的这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江城撤回手,却见他捧着那只扭曲不成形的食指哭丧着脸:“大爷,您好歹给掰回去吧……”
他神色一凛,对方立时一个哆嗦:“不用不用……回头小的自己找大夫,不、不劳烦您了。”
另外一个见得此qíng此景,早已吓得目瞪口呆,连连往后退。
他视线一转,厉声道:
“若是再让我听见你们背后议论二小姐,我就废了你们这双手!”
两个人大气也不敢出,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
这府上人多口杂,总会有人嘴碎,要是从前,他定觉得这番举动多管闲事。江城心中生出些许无奈。
算了,她在这地方无依无靠的,自己能帮一些是一些吧……
拿了衣袍再从这小轩前路过时,那俩下人甚是规矩地低头修剪花枝,便是指头折了都没急着去医治,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江城暗自地笑叹。
自己果然还是做这种事比较在行啊……
回到莲池旁边时已经在起风了,明霜就坐在杏花树下,疏影里她衣袂飞卷,背影显得很单薄,清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能chuī走。
这样的人自小养得娇,再这么chuī风怕是会头疼害病,江城忙疾步上前,还没等开口,就愕然看到她脸颊上挂着的清泪,沿着下巴滴在衣衫上,很快晕染开来。
一转头看到他,她比他还吃惊,手忙脚乱地擦眼泪,哂笑道:“失策了,忘了你脚步快,早知道该让你去拿吃的。”说完又笑着摇头,“都怪你,上次拿的那些馒头让我都有yīn影了。”
江城不知道说什么好,手僵了半晌,才把袍子抖开披在她肩头。
“当心着凉。”
她顿了一下,轻声道:“谢谢。”
“小姐小姐。”不远处,杏遥提着食盒一路小跑,“早食给您取来了,有您最爱吃的翡翠蒸饺和冰花雪莲!”
她才站定脚,一看眼前的景色,咬着嘴唇朝江城气道:“江侍卫,你怎么能带小姐到这儿来呢!”
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他怔愣不解。
杏遥没好气地推他:“上次小姐就是这地方落水的,你还带她来!”
江城心头一怔,他确实是不知晓……
“啊,你!你还把小姐惹哭了!”
“我……”
杏遥把食盒塞到他怀里,取出帕子来给明霜擦眼泪。
“就是……”她抽咽了两声,又忍不住笑道,“都怪小江,把我吓哭了。”
“没事了没事了。”杏遥拍拍她肩膀。
“江侍卫做事也太毛躁了!”安抚完了明霜,杏遥这才站起来,挺直身板仰头瞪他。
因为自觉理亏,江城并未反驳,垂眸挪开视线。
“对。”明霜轻声道,“得扣工钱。”
“扣!”杏遥附和地点点头,然后又去问他,“小姐说扣你工钱,你认么?”
江城呆了好半天,方苦笑道:“认。”
第10章 【霜满天】
晚上厅中摆了饭,一顿下来明霜并没吃多少,到了夜里才招呼着房内的丫头一起包粽子蒸着来吃。小丫鬟们都知道明霜脾气好,自也放得开,一屋子人闹到三更天才睡下。
明锦是嫡长女,叶夫人一手养大的,那次在明霜这里吃了亏,虽说面上同意不限制她出入府邸,但到底不能失了威信,没过几天就减了她的月例。
“小姐。”姚嬷嬷拿着银两,和杏遥相视一眼,犹豫道,“咱们这个月的钱只有五两。”
整整砍了一半。
明霜翻着书,倒不以为意:“五两就五两吧,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叫她们得点便宜也没什么。”
话虽这么说,但上次为了置办绸缎铺,她几乎把大部分体己都拿了出来,如今又少了月例,房里的开支可谓捉襟见肘,不得不省吃俭用。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赵良玉就满面chūn风地来报喜了。
“小姐的安排当真好,前些时日吃了点苦头,幸而否极泰来,当下已渐入佳境,店里的缎子卖了不少。这是上月的净利和账簿,您请过目——”他说着把银票和账本递上去。
明霜浏览着看了几页,赚了一百两,已经超出她的预料。倘若不是倾销,平时每月能有二三十两都算是不错的收益了。
她把账册合上,笑道:“这些时日辛苦掌柜的了。”
“不辛苦不辛苦。”他是吃提成的,自然也跟着高兴,“不知小姐下步作何打算?前儿我让人打听,这附近的铺子都跟着把绸缎降价了,咱们可是要再降一点儿?”
“不用。”
这方法不过是用来救救急,要想在东门外街混下去,哪儿能只靠降价呢?若是惹得同行不快,只怕还要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我们见好就收,你只把价格订着和人家的差不多就行了。”明霜想了想,“这一百两里,我拨六十两给你,这个月你去寻个稳定的成衣铺,最好能长期合作的。他们要什么布就从咱们这儿订做,月初把料子定下来,月末jiāo货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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