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醒了,若这么一直睡下去,他才该忧心了。江城摸了摸她额头,“还有哪里不舒服?”
“倒是没有,就觉得无力。”
想来也是,她被水冲着漂了那么久。
dòng外临着一条小溪,江城用竹叶盛了水俯身喂她。
明霜拧着眉边喝边问:“这是哪儿?”
“不知道,应该是在龙脊山外,河水的下游。”
“都入夜了……我又睡了很久?”
“不久。”他垂眸,自然地替她擦去嘴角的水泽,淡声道,“不超过两个时辰。”
“我这辈子坐马车连着出了三次事了。”明霜伸出手指,仰起头来冲他笑笑,“这马车定是我命里的劫数,要能回去,我今后打死也不坐了。”
见她这样笑,江城却很是担忧,一路被水流冲下来,有断木有石块,他那时手忙脚乱,护不了她许多,“小姐真的没事么?”
“没有。”
“有些伤是后劲大,你等清醒了一些再告诉我。”
“我醒了有一阵了。”怕他不信,明霜摊开手给他瞧,“你看,没什么伤……就是手脚使不上劲。”
泥水里捞起来,她几乎湿透,饶是衣衫穿得多,身上这样贴着也轮廓分明的勾勒出曲线。年轻的少女身段美好,玲珑有致,江城心中骤跳,忙别过脸去。
“怎么了?”明霜和他的关注点不一样,一颔首只瞧见满身泥污,她很嫌弃,不自在地拉了拉衣带,“啊,好脏啊。我想洗一洗……”
荒郊野外没有可以换洗的衣裳,但她一身湿衣也的确不能再穿了,这是个比较麻烦的问题。江城琢磨再三,方将自己外衫脱下来递给她。
“洗过的,也gān了,您将就穿着。”
明霜怔怔地盯着眼前的长袍发了一会儿神,摇头叹道:“你怎么能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自己衣服洗好了,这也太自私了。”
难不成要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洗她的衣裳么?
若真是这样,他成什么人了……
江城yù言又止地看着她,眸中竟带了些无奈。
这久违的表qíng,让她心里很是安慰,明霜不再调侃他,笑吟吟地把袍子接了过来。
“属下先去外面。”
他抱了抱拳,起身往外走,径直在dòng口旁边的糙丛边坐了,仍旧背对着她。
这么冷的夜里就让他穿件单衣在外面chuī冷风,明霜觉得过意不去,要解衣裳的时候却又蓦地有些羞涩,明知道他不会转头也还是背过身去飞快换了。
幸而身上沾的泥土不多,否则她说不准连澡也想洗一个……
男子阳气盛,加上江城此前又烤了火,衣服便暖烘烘的,穿上去,温热的气流柔柔的包裹全身。明霜缩在火堆边搓了搓手,望着眼前明亮的火光,忽然微笑着轻声问:“你说若是乔清池看到我这个样子,还会要我么?”
孤男寡女,衣衫不整,荒郊野岭,这会儿随便让谁撞见了,等回去就会被满城的唾沫星子淹死。
江城闻言,眉峰渐拧,他冷声道:“他要是退婚,我替你杀了他。”
第45章 【长梦里】
这么简单粗bào的手段,明霜一向不以为然,但从他口里说出来,她却也不觉得反感。
明霜抿着唇微笑,取了根树枝往火堆里捅了捅,“杀什么人呀,怪可怕的。”
不论如何,听到他能这样讲,心里竟甜丝丝的。江城和乔清池不同,她的一切,他似乎都可以毫无条件的包容。很奇怪,她可以欺负他,可以调侃他,但是对清池却做不到这些。那个人和她心xing相同,能够在一起谈天说地,甚至心有灵犀,可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她没有嫁过人,想象不出成亲之后和他在一起过的会是怎样的日子。
夜色还很深,从头顶明月的高度来看,应该不到子时。明霜缩在地上抱膝发呆,换下的衣裙上全都是泥,还得由江城来给她洗。不知道从前给姑娘家洗过衫子没有,她从dòng里望出去,瞧着他的背影感到很稀罕。
等回来时,江城还抱了一堆gān柴,两个人就坐在火边。她只要不说话,他就不会吭声,气氛僵硬得有些尴尬。
这还是明霜长这么大头一次在野地里过夜,江城从来在外漂泊惯了,早习以为常,她却显得百般不自在。怎么说也是锦衣玉食十多年养出来的小姐,山dòngyīn冷cháo湿,坐一会儿就凉飕飕的。
明霜皱着眉尽量把自己裹紧一些,大约是看出她冷,江城不动声色地往火里添了好些gān柴。
衣摆下冰冰凉凉地滑过一个物体,动作不疾不徐,明霜偏头不经意瞧了一眼,登时抽了凉气。“有蛇!”
她话音正落,斜里一枚石子飞掷过来,恰恰定住它三寸,江城几步上前把蛇扔开,拉过她手腕仔细检查。
“有没有被咬?”
这辈子都没见过蛇,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明霜抓着他衣袖,心有余悸地回头看,“没、没有……”
抬眼一打量,差不多有杯口那么大,通身碧青色,鳞片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令人胆寒。她禁不住带了些哭腔,颤声问道:“是真的蛇啊……这儿不还会有蝎子,有毒虫吧?咬上一口,可会死人?”
深山里什么都有,chūn天又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他真说不太准。
看她怕成这样,江城心下一软,只好道:“属下去dòng里看看。”
“诶——”明霜一把揪住他,“你走远了,我怎么办……”
“不会走远的。”
“那也不行……”
明霜摇了摇头,巴巴儿地望着他:“我不要一个人。”
知道她此刻没有安全感,能被她这样依赖着,他心中无限感慨,江城眸中柔和下来,与她并排而坐。
“好,我不走就是。”
明霜靠在他身边,一面他背后缩,一面又忍不住再去瞧方才那条青蛇。chūn夜里,山中满是虫鸣声,清脆响亮,她忽然问道:“小江?”
“嗯?”
“这蛇有毒么?”
他看了一眼,解释道:“这是绿锦蛇,虽然喜欢咬人但没有毒的,小姐大可放心。”
明霜默了一阵,随后扯了扯他衣摆,笑吟吟道:“我饿了。”
江城:“……”
半个时辰之后,火堆上多了个架子,串着一条已被剖了内脏的蛇,烤得滋滋作响,明霜托腮盯着蛇ròu看,两眼闪闪发亮。
余光偷偷瞥到她这般神色,江城禁不住弯起唇角。两次跟着她这样落难了,上次她昏睡着,他一晚上心都是沉着的,这回她清醒了,似乎天大的事也没放在心上,仅仅是这样看着她,心qíng也徒然开朗起来。
“可以吃了么?”
“快好了。”蛇ròu不能生吃,必须得熟透了才行。
摸着烤得差不多了,大火上炙熟的难免烫口,江城晾着等了好一会儿才递给她。
大家小姐没尝过野味,吃什么都新鲜,尽管没放作料,明霜仍旧吃得很香,从签子上扒拉下来,一不小心脸上沾着都是炭灰,像个小花猫。
他在旁瞧着不由淡笑,目光渐渐柔和。
“好吃。”明霜眯着眼睛朝他笑,“我还是头一次这样吃蛇ròu,以前只吃过蛇羹……你尝尝。”
她说着撕下一块就要往他嘴里送,江城不yù拂了她好意,却也不好由她来喂,只拿手接了,放到口中。
“怎么样?”
“嗯。”
见他点了头,明霜才收回视线接着鼓捣。
这蛇ròu少,一条不够吃,她开了荤后愈发的饿了,江城没办法,起身去沿着河找,足足捉了一个时辰的蛇来给她填肚子。
火堆旁横尸遍野,转眼间又让她吃了两三条,江城加了些柴禾进去,忽然觉得明霜是个人才。刚刚见了蛇还吓成那样,这会儿却拿着蛇头在手里把玩,丝毫不见惧色。
“小姐……蛇头不要玩了,不gān净。”
她乖乖应了,把几个脑袋扔到火里去。吃饱喝足之后,明霜又闲着没事gān了,头钗许是落在了水里,青丝散了一地,她伸手扯了扯,也是一把泥,gān成了块儿。
“小江……”
尾音拖得有点长,听这口气,江城就知道接下来肯定没什么好事,于是缄默不语。
果不其然,明霜伸手轻轻拉住他,“我想洗头。”
dòng外的溪水潺潺流淌,水面飘着山里落下的树叶,清澈见底。明霜凑在岸边瞧着水里倒映的自己,满脸是泥,难为她还在火堆边吃了那么久的蛇ròu,想起来“噗嗤”一声就笑了:“好难看,好像怪物啊。”
江城还真是很少看到有人这么形容自己的……
“你和我呆了那么久,怎么就不说呀?”明霜一面鞠水洗脸,一面问他,“不觉得丑么?”
“不会,很好看。”说完又感到太轻佻,忙补充道,“……属下的意思是,不难看。”
她闻言,忽然来了兴致,“那我和明绣谁好看?”
没很留意三小姐的相貌,他只得道:“你好看。”
明霜笑意渐浓,“那我和郡主呢?”
“……你好看。”
“那我和你呢?”
“……”江城无奈,“属下不算姑娘家。”
她真心诚意地赞赏道:“可小姐认为你比寻常姑娘家还要好看。”
这是变着法儿说他是个娘娘腔么?
江城不敢深想,暗叹着岔开话题:“岸边地上凉,您腿不好,不要坐着了。”
她乖巧地颔首:“诶。”
江城叹了口气,俯身去把她抱在怀里。
大约上辈子自己欠了她不少钱,这辈子注定要是他命里的天魔星吧……
明霜头发很长,把发带一摘,瀑布似的倾泻下来。江城捧了水小心翼翼地将她发梢润湿,尽可能轻地把黏在上面的泥土洗掉。
由于常年握剑缘故,他掌心满是薄茧,手指从发间穿过的时候,触感有些粗糙,不过倒不觉得难受,反而摩挲着还有些痒,明霜枕在他腿上倦倦的打了个呵欠。
江城动作放得很轻柔,极有耐心的把每一个打结的发丝慢慢解开,理清,生怕弄疼她半点。
明霜觉察到的时候,便低低笑道:“小江。”
“你好像我娘啊……”
他身子一顿,被自己呛着,别过头猛咳了许久。
她笑得更加收不住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这不就对了么……”
江城将她秀发从溪水中捞出来,拧了拧,耳畔听得她开口:
“之前gān什么老是闷闷不乐的?”
有很多事qíng没办法告诉她,也许有一日她会知道,也许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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