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两人气氛略僵,晏苍陵扫了一眼四周,试图找到什么东西来打开话题,不想,竟先是季拂心轻轻撞了他一下,先一步开了口。
“我想晒太阳。”
晏苍陵看罢他的唇形,愣了一愣,笑意渐绽,季拂心肯踏出这个门,也是好事一桩,他立即出了门,紧接着推了一张轮椅走了进来——这张轮椅,自带回季拂心后,他便唤人做好了,采用的皆是上等材质,座椅上垫有清凉的软垫,人坐上去毫无颠簸之感,舒服至极。
一看到布置好的轮椅,季拂心内心的感动自肺腑而上,溢满心尖,他眼底含住了笑意,对着晏苍陵点了点头。
晏苍陵见他开心,心qíng也舒畅了,征得他同意后,小心地将人抱起,轻放到轮椅之上,慢慢推着他往外边而去。
而今距离季拂心到晏王府已有将近半月,季拂心一直躺在chuáng上,未曾出过朝临阁,这打一出来,看到久违的花花世界,他顿觉浑身舒畅,连积郁的心都随着风拂,而徐徐散去。
夏日正是百花争艳之时,百花清香弥漫入鼻,清慡的气息从露水中吞吐而出,季拂心微微仰首汲取芳香,瓷白的脸上被日光印染,霞色随着晶莹的汗珠斑驳跳跃,连百花都羞怯了颜色。
晏苍陵侧首一望,不由得神思迷绻,心dàng旌摇,足足咳了好几声,方回过神来。他将季拂心推至了亭台之前,让季拂心一眼饱览百花之景,而他则走到亭内,给季拂心倒了一碗水,在季拂心需要时,喂他喝下,再给他擦拭额上汗珠。
“这天挺热的,不若我们到亭内罢,在这晒着过久,易中暑。”
季拂心颔首应下,对着晏苍陵微微勾了唇角,主动靠了过去,方便晏苍陵抱他到亭台之上。
将季拂心细心放入布置好的躺椅之内,晏苍陵又喂他喝了口水,调整了一会儿的坐姿,方喘上口气,坐他边上喝上口水。
季拂心定定地望着前方,看着百花浮动无忧无虑,不由得地忆起了自身处境,一时心酸,方舒缓的心qíng又yīn云密布,连娇艳的花落在他眼底都暗淡了光彩。
这时,倏尔手心一重,一样东西放入了他的手里,他低首一看,心神一震。
☆、第十七章·嬷嬷
这是一个小巧的木质银子,用以一条红绳窜好,银子上简单地刻着一个“志”字。这木银的手工,相对外头贩卖的工艺品而言,略显粗糙了些,有些棱角的碎屑也未磨平,但雕刻得也算是jīng雕细刻,看得出来,制作人花费了不少的心思。
“啊?”季拂心讶了一声,看向身侧之人,狐疑的目光在晏苍陵同木质银子上打转。
晏苍陵得意地笑道:“如何,我雕刻得不错罢。”他将木质银子拿起,放阳光下一看,啧啧啧地先将自己的手艺chuī嘘了一番,方敛下自得,同季拂心解释道,“王大夫说你手尚在愈合中,不宜握重物,昨夜归来后我左思右想,便暂时先刻了这锭木银给你,以代原来的重银。因刻得太过匆忙,有些未能jīng雕细刻,还望你不介意。”说罢,他蹲了下身,将木银链解开,拉过季拂心的手,就霸道地给他带上。
“成了!”晏苍陵抚掌大笑,对自己的杰作满意称叹,“这般你便可将其放在手心里了。”
季拂心甩动胳膊,歪着脑袋盯着那木银,眉宇间浮动出感动与欣慰。那一块灼烫的木银沉淀着晏苍陵的心意,充满了晏苍陵鼓励他的决心,他堵塞的心,似乎也被这木银涌上的热流而冲开坚冰。
“多谢你。”季拂心几不可见地启唇道。
晏苍陵一笑,有时不消太多的鼓励之言,只需在一举一动间鼓励着季拂心,便能让他慢慢在心底站起。
“你瞧,这儿的花多美,可花再美无人观赏,亦是没有价值。因而最美的花,总是为了斗艳,而开在人最多的地方。芳城的桂花开了,行在路上,皆能看到百花零落,洒落肩头……”晏苍陵慢慢地说着桂花的景致,声色并用,用最打动人心底丝弦的话,向季拂心展开一幅幅美丽的画卷。
看着眼前的花景,季拂心心神亦随着而走,飘出了亭台,走出了府外,到那桂花团绕的美景之地,享受着花的清香。
他忽然,有了一种走出去的yù望。
“你,可想去看看?走到街上,随着人群,看看风景,聊聊闲话,同大伙儿热闹热闹。”
晏苍陵徐徐诱之,一点一点地打破季拂心内心的厚墙,随着他嘴里道出的美景愈来愈多,季拂心的心防亦随同渐被攻陷。
到最后,将季拂心心房打破的,是一群人的到来。
那是几日后的事了,因着上一次用桂花将季拂心打动之故,晏苍陵这几日都带着季拂心在府内走动,赏遍府内景致,未免让季拂心一下子接触太多人,他刻意让他人远离,只偶尔让一些面色和善之人到来,同季拂心友好地打声招呼。在他的引导下,季拂心慢慢地同人有了一些接触,但古怪的是,每次出外时,季拂心总要求戴上一顶遮颜的帽,若是不带,他便不肯出外。
起先晏苍陵还以为是季拂心害怕自己的容貌被人觊觎,但后来他便发觉有些不对了,但凡有人来同季拂心打招呼,季拂心都身子略往前倾,似有一种想同他人对话的感觉。那若是如此,季拂心当是想主动同人接触的方是,又怎会避讳他人地戴上帽子。
左思右想都不得其解,晏苍陵那是苦了脑筋,季拂心依旧不能言语,手脚筋还未好全,无法写字,沟通全靠着一张无声的嘴,而今戴帽后,因纱帽遮挡,沟通更是困难,以致晏苍陵怀疑自己能否真正地打开季拂心的心房。
“慕!卿!”
正在晏苍陵苦恼之时,远远便有一聒噪的声音传来,当晏苍陵抬首时,乐梓由已奔到了面前。
“慕卿,你竟在这儿,让我一阵好找!”乐梓由扶着胸口,喘了几口气,眼底一扫,看到季拂心时讶了一声。上次见到季拂心,他还吓得啊啊大叫,这一次,竟乖乖地没有大喊,委实让人好奇不已。
“诶!”乐梓由收起讶色,凑到晏苍陵近前,支肘戳了戳他,将声音压低道,“我说,你莫不是将人也弄瞎了罢,怎地见人都不喊了。”
“胡说八道!”晏苍陵一巴掌就拍了过去,“人这不是好端端。梦魇解了,在我相助下,现今也愿同他人接触了,这是好事,你个乌鸦嘴少说几句!”
“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乐梓由挥手笑道,“成了,不说这些,我今日给你带来了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乐梓由这话说完,晏苍陵的眼皮子就跟着跳了跳,每次乐梓由带来的都是些麻烦,这档口上,他还不想惹是生非。
“绝对的好东西,”乐梓由神秘兮兮地扯着他便走,“给你带了一群女人!”
“嗬!”晏苍陵瞪大了眼,“你带那给我作甚,不要!”
“你见了铁定想要,”乐梓由依旧神秘,把嗓子压低,“这可是关乎你恩人的女人。”
“嗯?”晏苍陵眉头一挑,低望面前轮椅上的人,看对方安静无比,并无特别的qíng绪波动,遂挥了挥手赶人道,“成成成,快些带我去,我倒要瞧瞧是什么人。”
“好!”
结果,这一瞧,那可谓是炸开了锅。
季拂心一见到这群女人,便惊恐地大叫起来,啊啊啊地往轮椅里缩,声音颤抖极了。晏苍陵也被他这反应给吓懵了,一把抄起乐梓由的衣襟,恶声道:“这些都是何人,怎地回事!”
乐梓由扯开自己的衣襟,清了清嗓子道:“你瞧不出么,这些都是调教嬷嬷。”
经他这么一提,晏苍陵方定下心来看这群女人,方发现这群女人年约四十来岁,一身妇女装扮,脸上打着厚厚的脂粉,试图掩饰着她们暗huáng的肌肤,但随着她们的下跪哭诉,这脸上的妆便花了,大把大把的粉落下,看得晏苍陵恶寒陡升。
毫无疑问,这些便是当初调教过季拂心的嬷嬷们,却未想,竟有六人之多!
想到恩人之身被他们亵渎,晏苍陵的理智都被怒火给烧了个gān净,他提步上前,拎着一个磕头求饶的嬷嬷,便厉声质问:“说,你们对他做过什么!”
这嬷嬷吓得胆都飞了,苍白着脸,喊着饶命的废话,哆嗦半晌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让晏苍陵更是烦躁,直接一把抓住她的长发,拖到地面狠狠一撞:“说,再不说,本王叫你脑袋开花!”
“啊啊啊,奴说奴说,王爷饶命饶命!”嬷嬷一吓,磕头数下后,方扭捏着衣衫,断断续续地开口,“王爷,奴什么都未做!”她豁然抬首,拍着自己的心口,急切地道,“这位公子他xing子太烈,奴无论如何调教,都不服,挣扎得极其厉害,还险些伤到了奴。后来奴见他管不住,便让姊妹们相助,可他竟挣脱了我们,往墙上撞去,奴生怕梦容姑娘怪罪我们花了他那张脸,便不敢乱动了。最后试了几次都无用后,奴只能向梦容姑娘要了梦魇。王爷!奴所说的句句属实,万万不敢欺瞒,这公子至今仍是清白之身,奴们便有万千个胆,也不敢伤害他啊!”
“屁话!”晏苍陵狠狠一脚踹到了嬷嬷身上,不泄愤地还猛踢了几脚,“若无亵渎,谁人给他换的衣裳!”
“那……那都是二狗做的。”
“二狗?”
“咳,”乐梓由走了过来,轻声附耳道,“二狗便是乐麒。”
晏苍陵眉头一皱,这名字也太侮rǔ人了。虽然乐麒服侍过恩人,多少让他有些不快,但总比让这些手脚不gān净的嬷嬷服侍得好。
他踹翻了眼前跪着的嬷嬷,又过去拎了余下的嬷嬷打骂,得来的结论都同第一位嬷嬷说的一致:她们并未对恩人做过什么。
晏苍陵的神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而季拂心的qíng绪一直都不稳定,见晏苍陵打骂人时,总会下意识地大叫一声,弄得这一片园内嘈杂万分,既有女子的哭声,又有男子的大叫。
晏苍陵听得脑袋嗡嗡直疼,跨步走到季拂心的面前,绷着脸便喊:“别喊了!”他平时待季拂心虽温柔,但特殊之时,他还是会朝季拂心吼的。
许是被与往日不同的吼声镇住,季拂心当真未喊了,他缩了缩肩头,从纱帽fèng中小心地探出头,待一看到面前罩下的高大黑影,又胆小地叫了一声,将身子缩回了原位。
晏苍陵眉头紧皱,看季拂心这模样,分明是回到了原点,这简直是对他多日来的开导狠狠地打击。他眉头紧皱,拉起季拂心带着木银的左手,朝他便吼:“不过是见了几个对你毫无威胁的女人,便怕成这样,算什么男子汉!甭管她们对你做过什么,你瞧瞧她们现下,可是怕得要死,你还怕什么!当初你反抗的劲呢,宁死不屈的志气呢,丢哪儿去了!”